我喜欢在这溪水里嬉戏,沁凉的、碧绿的、清澈透明的溪水。我在那里洗我的衣服,我的肚兜,那种鲜红的丝质料子;我在溪水里沐浴,掬水洗净了自己的身子,缓缓地站起身,在如镜的清水中看自己的倒影。我知道自己是极美的,白玉似的身子,不染一丝儿纤尘,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美又有什么用呢?女人么,生来就是为了男人而活的,没有男人,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恨恨地划破了水面的平静,我的男人呢?那个让我爱到骨子里的男人呢?他走了,离我远远的。他知道我在等他,却不回来。他知道我在等他的吗?......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泪珠就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水里,荡起了层层涟漪。
我的名字叫桃花,并不是说我出生的时候是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我是出生在深秋的,在一个秋寒凉如水的夜晚。我叫桃花是因为我的左胸口有一个桃花一样的胎记,鲜红欲滴,栩栩如生。接生婆看到这个胎记直念阿弥陀佛,说是不祥,会克身边的亲人。当然这话是我的养父母后来告诉我的,因为我的父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双双而亡了。这算不算应验呢?
我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他,那时他还是一个山寨里的二当家。其实那哪里叫嫁?一群山贼杀到我们的村子里,杀了我的养父母,让我成了真正的孤儿,把我抢到他们的山上,然后,在他的竭力主张下,我和他成了亲。我恨他。我恨这山上所有的人!!!
但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愣住了,应该说,他不象强盗,真的,一点也不象山上那群胡子拉碴的莽汉,一袭青衫,携着一柄剑,淡淡的笑着,温柔却又不容抗拒的将我一把揽向怀中,在他身后兄弟“呦呦”的起哄声中,吻住了我的唇......天旋地转之后,我惊魂未定地想要推开他,却纹丝不动。狠狠地咬了下去,我尝到了腥腥咸咸的味道,抬头却听到低沉的笑声还有他一脸的笑意,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有着爱怜和戏谑,轻轻用手指替我拭去唇边的血丝。我听见我的心背叛我的声音。
他知道我恨山寨上的人,就离开了那里,搬到幽谷来住,幽谷是我给这里取的名字,真的很幽静,山青水秀。他很宠我,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他,我最常做的事,就是与他作对。我知道他爱我,因为我极美,哪个男人不爱美色?我只知道自我及笄起,男人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 时间就越来越长了。包括他,凭我做为女人的直觉,我知道他爱上我了。不可否认,我为他心动,被他所吸引,他又对我极好,但那又怎样?他杀了我的养父母啊,自父母离世之后,他们是唯一照顾我的人哪。我要为他们报仇!我没有武功,又手无缚鸡之力,但我有我天然的武器,那就是我自已。我曾听人说过,要伤害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伤害他最在乎的人,我做得到!我开始自虐,但似乎见效不大,每次他都能找到法子医治我,让我倍感挫折,屡屡从鬼门关醒来,第一眼总是见到他关切的眼神,那深遂的眸子里有着疼惜,不忍,伤痛和迷惑,我几乎一次次地就要软化在他的眼眸里。我毕竟只是个女人呵!
他对我极为关爱,怕我在山谷里闷,总是陪我说话,从他的絮絮叨叨里,我知道了不少事情,绝大部分是江湖上的,我没想到他这个山寨里的“强盗头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个剑客,剑客行走江湖往往是孤身一人的,想必没人见过一大群一大群的剑客结伴闯荡江湖的,除非他们脑子有病。我还知道当时江湖上正有几个年青人闯出来了一点名堂,有一个叫黄药师的,他一直住在东边,所以后来有人叫他东邪,还有一个叫欧阳锋的,因为一直在西边出没,所以后人叫他西毒。我当时只是听听过而已,但是没想到我后来会遇见他们,尤其是东邪,成了我们之间的鱼刺。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春天,他不同于往常的平静,显得有些兴奋,说是有个朋友要来看望我们,那个朋友,就是黄药师。黄药师是个年青英俊的男人,他英俊得有些过份,带着些邪气。与他的沉稳内敛不同,黄药师要洒脱豪放得多。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黄药师看到我,整个儿人都愣住了,直愣愣地看着我,一时间的失态让我羞红了脸,我知道自己是美的,但也不至于让阅人无数的黄药师愣成这个样子。在他轻轻的咳嗽声中,黄药师回过了神,才有些不自然地道了声:“兄弟好福气,娶得如此美娇娘。”
黄药师在我们家住了好些日子,我发现他的眼神一直围着我的身影打转。我隐隐地感到些怪异。
午夜梦回,许久不曾出现的恶梦又再次造访,我梦见我的养父母浑身血淋淋的向我索命,痛斥我与仇人共枕同床。我大汗淋漓地从梦中哭醒,发现自己正窝在他的怀中,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的关切,听远处传来黄药师清幽的笛音,暗暗地咬了咬牙,死命地忍住眼泪,下了一个决定,一个让我后悔终生的决定。
那一夜,我知道他到山外采购必须品。对着铜镜,我换上了鲜红的纱裙,细细地描眉,薄施淡淡的胭脂,轻点朱唇,缓移莲步,迈向了黄药师的房间。轻轻的推门,看到黄药师正坐在房中喝酒,看到我来,愕然之后,竟带着醉意迎向我,不言不语地拥我入怀。除了丈夫没人碰过我,我这才感觉到恐惧,莫名的恐惧,但剑在弦上,我已无退路,咬紧了牙不吭声,好在他并没有再做什么更过份的事,就已经醉倒在地了,我吃力地将他扶上床,自己则心一横,躺在了他的身边。果然不出我所料,到子夜时分,我的丈夫回来了,他遍寻我不着,肯定会到黄药师这边询问,听到门吱呀一声响,我残忍地笑了......
黄药师和他大战一场,整整僵持了三天三夜,直至两人均虚脱倒地,我胆战心惊地瞧着这场恶斗,最后,黄药师走了,在临走之前,他告诉黄药师,如果再见到他,一定会杀了他。
我好象成功了不是吗?但为何心里没任何喜悦?只有着浓浓的哀戚,日子过得更沉默了。我摸摸枕头下了的一封信,那是黄药师走前留给我的,告诉我说,在遥远的西边,有一座白驼山,山上有一个女人,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他此生所爱的,竟是那个已为人妻的女人。
再见到黄药师,是第二年的春暖花开时,他来到幽谷,居然不象走时那么阴郁,而是带着笑容的,我在小溪边遇到他,将他带回木屋。
“要不要喝酒??”黄药师笑容可掬的问。
“我只想喝水,酒越喝越暖,水却是越喝越凉的”。我的丈夫木然的回答。
“一个朋友送我一酝酒,叫醉生梦死,说是喝了能忘记你想忘掉的事,我喝了,很多事都忘了,我们是朋友吗??”黄药师还是一脸的笑容。
“我们曾经是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但现在不是了,我还说过,如果再见到你,我会杀了你,但是现在,你走吧。”听到他这句话,我的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是的,医生说,他的眼睛不到三十岁就会瞎,现在,光线暗一点,他就看不见了。看不见了,自然就不用杀他了,不知道他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虽然从没有口出怨言,但毕竟还是怪我的吧。
第二天,他就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当我的思念开始织成网,密密的把自己给网住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竟也是爱他的,而且,就象他爱我那样爱他,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每一天,我被自己的残酷所自责着,爱之深,恨之切,长长久久,我又开始怨他的无情,一走就是三年,好象根本就忘记了幽谷还有一个他曾经那么爱过的人存在着。我以为他会回来,但是他没有,每天,让我牵着马儿在溪边谷口等,那马儿,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失去了才知道拥有的珍贵,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把他忘记。
起风了,水有些凉意,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旁边树林里的鸟儿也似乎惊起了什么,风,吹过了我的冰凉的身子,我慢慢的拭干身上的水,穿好白色的衣裙,牵着马儿,向谷口走去,又开始了一天的等待。
就伫立在谷口,每天每天。我期待着他能回来,但是他没有,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想回来的,但是他不能了,一个死人怎么还会回来呢?这话是一个叫欧阳锋的人告诉我的,他来找我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手帕,那是我唯一送给我丈夫的东西,他只是痴望着我的脸,满脸的诧异,什么也没说,我却心寒了起来。我屏着气问:“他人呢?是不是死了?”
“是的,他死了,他说想很想看桃花。临死之前,告诉我转告一个叫黄药师的人,说幽谷里有一个人在等他,他说的人是你吗?有没有人说你很象一个人?一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女人?”后面几句几近自言自语,转身就走了。
叫黄药师来找我?呵呵,我禁不住狂笑了起来,他算什么啊,我爱的人不是他,不是他!我爱的是那个瞎了眼也瞎了心的剑客,我的丈夫啊!
我木然站在溪水中,不发一言,看着他的身影绝尘而去,近乎绝望的呜咽了起来。声音压抑着,却穿透了渐黑的暮色,传出很远很远,象一只受伤的母兽在哀嚎。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我笑了,既然不能在活的时候好好爱他,那么,让我们到阴间做一对好夫妻吧,我会好好爱他的。抽出腰间那把精致的小剑,呵,这也是他在的时候特地为我寻来的防身利器呢。很快的,手起刀落,我的胸口绽开了一朵桃花,有人说,死的时候如果刀快,可以听到血喷涌而出的声音,就象风一样,我听到了,真的听到了,轻轻的,幽幽地,迷迷蒙蒙中,我看到他就在对我微笑,好象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灿若星辰的双眸含着怜惜和不舍,我羞红了脸,这时候,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爱着他的丈夫的女人,我叫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