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妙子缓缓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对崖的陡峭壁,背着徐子陵沉声道:“天地之
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徐子陵讶道:“数由一始,这道理简单易明,但由一终,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鲁妙子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经过这叁十年来的潜思,有了个意外的
发现,正就是对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已吊足了我的胃口,可以说出来了吧!”
鲁妙子欣然道:“我只是希望能使你印象更深刻,才故意用了点手段。”
沉吟半晌後,鲁妙子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
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
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徐子陵老脸微红,摇头表示未看过。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於天机不可漏的戒
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
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
徐子陵尚是首次接触到易数,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甚麽天地的
秘密呢?”
鲁妙子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
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他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
用,无有穷尽。”
徐子陵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采绝伦。”
鲁妙子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甚麽吗?”
徐子陵不解道:“这有甚麽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
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
产生很多的变化了。”
鲁妙子呆瞪了他好一会後,叹道:“你这小子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
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甚麽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
後天八卦,由先天而後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
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
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经
叁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徐子陵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
在这刹那,他已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鲁妙子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一字一字地徐徐道:“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
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於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
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
徐子陵拍案叹道:“这实是武道中最厉害的心法,就像生死对决中,这『遁去的一』亦
随招数流转不停,只要能准确掌握,便能决定对方的生死。”
今赵轮到鲁妙子一脸茫然,皱眉道:“我倒想不到这道理和武功两者间有甚麽关系。”
徐子陵理所当然地道:“以决斗者本身而言,气发则为窍,而气发的至本原处,则是活
的生死窍,若此窍被破,任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必死无疑。倘真气游走全身时,此窍亦
不断转移,就像这『遁去的一』随天数不断变化那样子,则敌人便无从掌握和破解。”
鲁妙子愕然瞪了他半晌,叹道:“你这心法不但从未载於典籍武经,更从未有人提过。
唉!我常自诩聪明过人,只因所学太博,未能专志武道,成就才及不上宁道奇之辈,岂知今
天见到你,才真正明白甚麽叫武学上的绝世天才。”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随口乱说,不过这有趣的道理,我必须和寇仲好好研
究,先生不会介意吧!”
鲁妙子发了一会儿呆後,道:“我怎会介意呢?刚才你似乎仍意犹未尽,可否再说来听
听?”
徐子陵与奋地道:“刚才只是以人身本体气窍而论;若在招式上,则有最强和最弱处,
亦随招式变化流转不停,如能避强击弱,就是最厉害的制敌手法。”
鲁妙子皱眉道:“这方法对付一般高手犹或有效,可是像宁道奇、祝玉妍那类高手,保
证绝无至弱之点可寻。”
徐子陵却不以为然道:“他们非是没有至弱之点,只是至强至弱能合而为一,使人无可
寻吧!假设能先一步找到其下变化,从使击在空处,亦可使其露出最弱的一点。天!我终於
明白甚麽是弈剑之术了。那就等若下子,每一都迫得对方不得不应子,不得不露出破绽。”
鲁妙子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现出苦涩自嘲的表情,哑声道:“你现在比
我更能把握到这道理的精要,我大可以一股脑儿传你如何把这玄妙的理论用於园林、建、机
关等诸学问上的法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