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前,一股好风从西伯利亚吹来,飘浮着许多黄色的尘埃,就像北京现在的沙尘暴那样。黄尘降落在今天的陕西、山西,堆积成厚厚的一层,几十米之厚,这就是黄土高原。
但是这个黄土风,比现在北京沙尘暴有营养,那是欧亚大陆深处最肥沃的表层土,被风吹来的。肥沃的千里黄壤,满野弥望,很快培养起繁茂蔽日的森林,这时候,人类的数量还是没有大野兽多。在黄河中游你随处可以看见巨型野兽在漫游,好多属于热带品种:披毛犀、板齿犀、三趾马、剑齿象、纳玛象、平额象,以及李氏野猪、双叉麋鹿、中国野牛、步氏羚羊,都是些好听的名字,它们在山西、陕西、河南一带陪伴着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祖先在吃它们的同时,喜欢砸开它们的脑壳和骨干,吸食它的骨髓,并且把砸坏了的动物骨头,做成古代的针、吸管、鱼钩、勺子、笛子、纺织的梭子。
说实在的,砸击这个动作,是祖先们掌握的第一个有意义的动作。比砸击更原始更愚蠢的是摔击,如果摔不好,摔出来的东西什么都不是,那是大猩猩才干的笨事。而砸击的程序则高明的多:把一块石头A垫在下边,上放另一块石头B,手执石头C,对石头B进行无情砸击,石头B纷纷掉渣、崩裂,终于按照祖先的需求被锻炼成精细的石器产品——有刮削器、砍砸器、手斧、尖状器等等。这个动作基本上跟现代妇女在厨房里切黄瓜差不多,有几百万年历史了,从旧石器时代(三百万年前起)就开始做这个动作了。
到了一万年前,比砸击更有意义的动作也被光荣地掌握了,就是“磨”,把细砂撒在水里,放在石器的表面,使劲地磨,磨啊磨啊,石器被磨得又平又整,又光又滑,刃部磨得锋利异常,可以刮胡子,砍东西的时候,一砍一个印儿,减少阻力。于是出现了石刀、石铲、石锄、石镰、石斧、石箭头,为砍树、种庄稼创造了前提。
第三个有意义的动作是“烧”。名噪一时的河北省徐水县南庄头,发现了中国最早的12块陶片,是一万年前的,而北京怀柔、江西万年仙人洞、湖南道县玉蟾岩、广西桂林甑皮岩、柳州鲤鱼嘴、广东翁源青塘等地的野外,都发现了一万年前后的陶器碎片,甚至有一两个整形的古怪而古朴的陶罐。这都是祖先们捏了泥巴,在火上“烧”出来的文明碎片。
磨制工具和陶器的出现,标志着新石器时代来临了,时间是在一万年前。
接着,人们掌握了第四个动作“挖”。先民们在黄土坡上横着挖,挖人工的窑洞居住,从而脱离了租住的石洞。到了八千年前,又改向竖着挖,挖出一个圆坑,坑里支起几根柱子,坑上像蘑菇一样支起半个茅盖,就充做房子了。上边漏雨,下边又潮,虽然可以用火或石灰把地面弄硬弄干,但人呆在坑里,总是不很爽。室内面积也很小,一般十平方米上下,仅能容纳二三人,圆形。后来流行方形的坑屋,大到几十平方米。
坑屋里没有现代意义的床,没有椅子也没有桌子,他们习惯坐在兽皮的席子上看屋顶上的星星。
屋顶上除了星星,还有茅草,由于风吹雨淋,表层形成灰白色的霉烂层,所以叫“白屋”(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是也),这是劳动人民的标志性建筑,不过当时还没有有钱阶级,大家都住白屋。茅草不断霉烂,需年复一年地加铺新草,使草顶逐年增高,一旦草顶倒塌,一个房子就算使用完了。
天亮了,男人们从这种古典的一次性的房子里钻出来,拿着弓箭石矛渔网,出去捞鱼打猎。狗也跟着男人们出去了。“臭”这个字,就是一个狗在追逐野兽(甲骨文),引申为“嗅” ,闻着味儿追。男人看见猛兽,把矛扔出去,其他人则挥舞绳子,把绳子末端皮套上的石弹丸抛掷出去,球弹疯狂扫射。狗就冒着枪林弹雨,上去猛咬,围住垂死的动物。在狂吠声中,人赶到了,看见矛正向一只渴血的毒蛇扎在动物肚子上,矛尾还装着一种蝴蝶状的骨制品,是古代定向器,在飞行过程中起定向和平衡作用。
猎物抗回来了,一般是斑鹿、麞、竹鼠、短尾兔、狐狸、羚羊、貉、獾,都是小体积动物(人只能欺负这帮小个子家伙了)。动物们被放在古代的冰箱里,当时没有冰箱,就放在井里。井不是喝水用的,井还比较浅,适合贮藏东西,盖上盖,坏蛋就无法进去偷吃了,并且有狗看着呢。其实当时贼不多,狗不抓贼,狗在远古时代的职责是拿耗子。
这“柴门闻犬吠”的坑屋就是祖先们的人生寄托,一般它都在河岸面朝太阳的阳坡上,地势相对较高,不致被水冲跑,又临近水源便于生活的。
在陕西渭河流域平均每千平方公里约有6.5处这样的祖先小村,每个两三百米见方。河南伊水洛水一带、山西南部平均每平方公里2.8处,其余的黄河两岸,密度不过l处,实在是地广人稀。如果把整个陶器时代的遗址全算上,全国合计已发现七千多处,其中长江流域的数量也能分庭抗礼。
七八千年前的长江两岸,房子也星星火火地点缀起来了。就像北方人挖地穴一样,南方人搭鸟巢。这帮人住“干栏式长屋”,上面住人,下面堆放杂物。所谓干栏式长屋,就是以桩木做基础,上架横梁,构成楼板,架空于地面。楼板上立柱、作墙、盖顶,成为茅屋。这玩艺通风、防潮,是南方祖先的理想居址。栖息在木桩上躲避禽兽,也就是传说中的“有巢氏” 了。
现在安徽省有一个“巢县”,据说是有巢氏的老家。在战争年代,有巢氏的巢,经常被燧人氏的火烧掉(鲁迅语)。
当夜色降临,天空暗蓝一片,大地无限寂静,只有一两个蛙声。一位有巢氏的先民,蹲在窝棚上,样子有点像现代社会里的看瓜老头(蹲在西瓜地上的高架窝棚)。他呼吸着清冷的遥远的空气,凝视着星光。星光投向大地,忘记照耀自身,只是无言闪烁,一切归于遗忘,你简直分不出这是古是今。
白云仓狗,梭梭而过。当时光到了六千年前,陶器时代的人掌握的动作已数不胜数,最终达到“种”的壮举——种庄稼。须知,男人们虽然很努力,打猎往往却空手而归(有时候干脆被动物猎了他们),光有冰箱也不够防饿,最可靠的办法是女人们在家种地。于是,我国北方最早的粮食化石——六年前的小米粒和芥菜籽,在陕西西安附近的黄土地上发现了。河北省的武安县还发现了专门的粮食窖,至今堆积着两三米深的腐朽谷物,达十余万斤之多,以及两架白花花的猪骨头,这都是六千年前的米和猪啊,还有鸡和狗的骨头。(猪的四个小腿儿,跑不快,没法逐草而居,鸡的翅膀也不灵了,飞不动。这说明当时的北方人已不再迁徙。狗的骨头是碎的,说明人们养狗也为了吃狗肉)。
六千年前是怎么种地的呢?女人们用石斧砍掉树林,石刀砍断杂草,放火烧掉荆棘,然后把狗尾巴草的种子塞到地里去,没有施肥,也没有浇灌,等待一年一次的老天爷赏赐。这就算是刀耕火种。这种烧山开土的发明专利,被后人归结在“烈山氏”的名下(举火焚山的意思)。
而播种下去的狗尾巴草,不断地驯化,进化,终于变成了可爱的“粟”(金黄的小米),吃之前需要脱壳。粟怎么脱壳呢?祖先们弄出了石磨盘、石磨棒,是当时期引人注目的工具,样子像现代酷崽玩的滑板。石磨盘大致为鞋底8字形或椭园形,长度在半米左右,带有三、四个矮足,表面磨得很平滑细致,把粟子放上去,拿磨棒(古代的擀面杖)使劲地擀就是了,直到把粟子壳全部擀掉,露出金灿灿的小米,妇女们垂下的头发也都沾湿了汗水。这是古代妇女最有趣的减肥运用,经过这种消遣,妇女和小米都变得光鲜可爱。如今出土的磨盘上还留着她们的汗水呢吧,中部部分往往磨得都凹了下去。
除了这个磨盘,半地穴的古典房子里,还有一些摆设,比如洗脸洗脚用的陶器,著名的有“ 人面鱼纹彩盆”——盆上用矿物质颜料画着小鱼,表示生孩子要像下鱼籽那么多——是妈妈祖传给她的,结婚时候的贺礼吧,不用的时候就用麻布盖上。这是六千年前黄河流域的普通人家,
而南方此时则普遍吃上了大米,杭州湾的河姆渡地区,挖出了上百吨的五千年前的稻子壳,还有稻米粒(以及七千年前的船桨和水牛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