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天上午,谢眉身着咖啡色职业套装,掖下夹个软包,容光焕发地走向大金公司,在门口正好遇上了鲍买。鲍买没想到她又来了,明显一楞,仔细一看,由于今天的装束,谢眉显得格外高雅和娴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鲍买见到谢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她见到吕奇,如果她果真来开户,更不能让吕奇做了她的经纪人。至于如何实现这个目的,鲍买并不愁,她的鬼把戏可多呢!
心中稍稍筹划,马上有了主意。鲍买刚才已经看见对面的六零二经纪室里,西装革履的毛经纪,闲来无事,正懒洋洋的坐在那儿,眼睛望着地上一张随风而舞的小纸片。
她想何不趁此机会介绍毛经纪当谢眉的经纪人,来个掉包计,等吕奇看见谢眉时,也许误会她已经换了经纪,这样一来就乱了行内规矩,自己正可乱中取利呢。
她张开双臂,迎着谢眉走过去,象欢迎什么尊贵的客人似的,满脸堆笑道:“欢迎!欢迎!谢小姐果然是言出必信,说来就来啊。”
鲍买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令谢眉好生惊奇,她礼貌地笑笑,道了声早。鲍买一边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一边言不由衷地说些恭维话,什么有胆量,有魄力之类的。
谢眉保持着沉默,一则她不喜受人恭维,二则她来只是想找吕奇。既进入营业大厅,她张目四顾,不见那人身影,于是拐到六零六经纪室朝里面看了看。同样没人。
鲍买当然知道吕奇此刻正在公司的资料室里,他每天比别的经纪早来一个多小时,为的是从众多的材料中归纳出最重要的信息,再打字复印,分发各位客户。这本是身兼公司信息员的鲍买的份内之事,他深恐她有所遗漏偏废,坚持自己亲力亲为。鲍买本来对信息工作无甚兴趣,乐得他去承担。
就因为这个小小的缘故,使鲍买有了在第一时间捣鬼的可能。
“哦,谢小姐,您找吕奇?”见谢眉朝六零六经纪室里张望,鲍买不无遗憾地摇摇头:“他有点事,好象是鲍总找他,这样吧,谢小姐,我替您前去探看探看,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一定把他给拖出来。”鲍买十分殷勤,她甚至挺焦急,急得身上都有点发热了,顺手从近旁的桌子上拿了本旧杂志劈里啪啦地扇了几下,然后丢下书,冲谢眉笑道:“谢小姐,您稍等片刻,我这就为您找去。”说罢哼着什么曲儿一路走了。
既然鲍买去找了,那么就等吧。谢眉走进六零六经纪室,从报架上拿了报纸,端坐于沙发上,随意浏览着。
鲍买一拐进营业大厅尽头的走廊,准确点说,是一从谢眉的视线中消失,立刻迈开一双小腿直奔鲍总办公室。
14
在大金,鲍买是绝对的消息灵通人士。昨天她就得到信息,今天上午鲍总会带两个客户来,而且还是小有资金实力的。以鲍余的身份和资历,从亲友同事的圈子中带几个意向客户回来,应该不算很难,至少刚开始是这样。
初来之人,大抵不知期货为何物,只听说赚钱机会很多,报纸上也多有宣传,说是有些幸运儿在不长的时间里用几百元搏出了上亿的利润,比只懂得研究财务报表长时期抱牢股票的美国投资大师巴菲特不知强过几多,巴菲特奇迹是四十年一万倍,四十年,弱冠少年都等成了白发老人,一万倍又怎的?对于原始积累普遍菲薄的中国老百姓来讲,期市应该比股市更有吸引力。只是目前投资大众觉得期市比较陌生和危险,所以一般不敢轻易进入。但若是遇上象鲍总这样身份的熟人,还是颇有说服力的。国内官本位的社会制度经历期较长,不少人亦形成了依赖权势者的心理定势。有些经鲍余介绍来大金的客户满脑子想的是:我是鲍总介绍来的,自该享受种种优惠和最好的服务,换句话说,这些人深信身为大金公司老总的鲍余一定掌握着种种内部信息,也一定掌握着最出色的经纪人才,有了这两条,赚钱就是笃定的了。
抱有这种想法的客户刚来时个个悠游自在,他们坐在鲍余的办公室里一边看着行情,一边大聊闲天,烟头堆满了烟缸,高级茶叶一遍遍地被滚烫的开水滤去了香气和甘味,又一次次地倒进了发着霉味的塑料垃圾桶。在大金这间装潢最考究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看娱乐电影似的无比轻松的气氛,他们很少关注盘面,打扑克,下象棋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有人提出带麻将来自娱。后来还是鲍余以有损公司形象为理由阻止了这类行为。他们不想自己判断行情,认为那是根本行不通的,甚至连想一想都会吓得嘴唇煞白,心尖尖直打哆嗦。这也实在难以怪罪他们,因为这类人自打落地就没赚过真正意义上的血汗钱,他们袋里的钞票好象是什么天外来物一样,在某一个月份,或者某一天早晨,突然就鼓了起来。环顾左右,有很多人也是这么发起来的,所以也就心安理得,甚至对人生产生了一丝两缕的轻蔑感:原来财富就是一个天天在发酵涨大的甜面包,任切任取而已。
事实证明,在市场化程度相对较高的期货市场,这种作派简直可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市场如海洋般诡谲多变,深不可测,对于那些形同尖桅之林的长官意志,它只是张开波浪之舌轻轻一舔,便悉数吞噬舒卷而去……因此不到半年,鲍总介绍的客户绝大多数翻了船。一个人的交际也不是无限的,久而久之,鲍余也难得拉到客户了。
不过山不转水转,也有运气好的时候,这不,又来了个小学同窗,文一青,胖子,几十万元户,还带来一个叫于阿根的朋友,是个开茶馆的小老板,论个头,无论横看竖看都比文胖子少一半儿。
文胖子之所以有钱,完全是沾了他那位在县林业局当局长的堂哥的光。前些年投资膨胀,房地产过热,与之相关的木材十分走俏,能弄到林业局批条的文胖子因此而捞了一笔。之后投资进入紧缩阶段,木材价格每况愈下,且因属于资源性物质,国家控制也愈加严厉。当时物价经过三年上涨,已经进入了强弩之末,眼看就要见顶回落了,文胖子已经有所察觉,在堂哥的劝说下及时地退出了木材市场。
一大笔钱怎么花?存款吃息吧,听说利息将大幅下调,办企业又太麻烦,正在发愁几十万闲钱不知如何投资时,却山回路转地碰见了曾为中学同窗的鲍余。文胖子大叫命好。这是闲话。
且说鲍买看见鲍余带着一胖一瘦二人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心想真是天助我也,二人若真是客户,正可一网打尽,鲍总带来的客户,不给她鲍买还给谁?若两人不做期货,也不要紧,故意闹个小误会,把吕奇缠住便可以。主意既定,她转身直奔资料室。
资料室里,吕奇正聚精会神地翻看期货日报,鲍买有意重重地呀了一声。吕奇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抬头看着她。鲍买兴奋地说:“吕奇,你怎么在这里?有好重要的事呢!”说罢小手向他招招,示意附耳过来。鲍买每有什么好事,都会扒他肩膀上悄悄耳语。
“什么事?”吕奇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之中,不情愿地放下报夹。
“告诉你,鲍总带了两个客户,正在他办公室里洽谈。我想我们应该也去那里呆上一会儿,工作主动一点没有坏处。”她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一付娇态。
鲍买知道,关于期货方面的知识,鲍余知之甚少,只能向客户作些粗枝大叶的介绍,具体到诸如期货品种的特点和技术分析,还得由经纪人来详加说明的。公司很多经纪人知道这一点,初时也有胆大的进入鲍总办公室毛遂自荐,但在了解鲍买和鲍余的关系后,便都知难而退了。由是鲍余凭面子拉来的客户,大部分都可任由鲍买一人包办。
鲍买之所以对吕奇积极笼络,热情服务,除了看上他的工作能力,当然也有爱慕之意。
“真有这事?”吕奇怀疑地问,因为好一阵子没有客户找上门来了。
“真的真的!要是骗你当小狗。”鲍买上去拉着他的胳膊就走。
15
文胖子和于阿根进了鲍余办公室后,鲍总叫人敬上香茶来,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叠期货介绍材料,请二人过目。于阿根一边悠悠地品着香茶,一边仔仔细细地翻看材料。文胖子却是无心于此,他出于礼貌接过材料,略略一翻,便轻轻地搁在了玻璃茶几上。在鲍余面前,他正襟危坐,两个巴掌端端正正地搁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直直的,似乎有点拘谨。虽然如此,他的观察力可一刻也不肯歇着。从鲍余办公室的高档装修,以及那些豪华阔大的办公桌椅和整齐排列的电脑设备上,他判断昔日同窗一定手握重权,而这样的人一定能够助人发财,就象他的堂哥一样,轻轻松松就让自己赚了几十万。
文胖子没想到,将期货市场与木材市场作了如此粗糙的比较,后来竟让自己从几十万小富倒退到欠一屁股债的地步。赚了计划经济的钱,却吃了市场经济的亏,这种人在体制转型期可说是比比皆是,有些人从此一蹶不振,陷入没顶之灾。其实上天并不存苛取之心,境遇的逆转,还是因为大脑难以迅速接受现实的巨大反差和变化。
文胖子的人生滑铁卢是后面的事,现在他正兴致勃勃地听着昔日同窗介绍期货市场的赚钱之道。鲍余告诉文胖子在期市如果自己不想分析行情并据以下单,那就必须找个经纪人来代劳,而经纪人素质良莠不齐,就看客户自己是否慧眼识珠了。文胖子听到这儿心头微微一撞,立刻一脸微笑地请鲍余大力推荐。后者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文胖子提出的要求太突然,他一时还无法判断把哪位经纪人推荐给这位小学同窗。本来当然是鲍买捷足先登,不过鲍余知道她只是个二传手而已。至于吕奇,从他的操盘成绩和对期市的独到见解来看,鲍余还是满意的,并早已准备有所倚重。然而通过近一阶段有意或无意的考察,鲍余又有所顾虑,他发现吕奇虽然十分敬业,非常专注所做工作,但却过于谨慎,很少做单,如此对公司的经营并不会有很大的帮助。
公司经纪人当中,除吕奇之外,李悍、张胜也属可选之才。李悍交际甚广,认识好几个超级大户,消息十分灵通,胆子也大,操盘成绩尚可。
张胜有些象吕奇,精于技术分析,做单成功率一年比一年提高,上个月还帮一名姓广的客户赚了十几万。
鲍余正在心中筹划,忽见吕奇和鲍买不请自来,他显然有点不高兴,瓮声瓮气地问鲍买有什么事。
鲍余之所以不喜二人闯入,一则尚未把客户的情况了解透彻,二则按他的脾气,喜欢自己把客户分配下去,而不愿意经纪人主动上门。幸亏是鲍买,要换了别的经纪人一定没好果子吃。鲍余哪里想到鲍买是为了避谢眉而急不择路呢。
鲍买并不计较鲍余的脸色如何,她大大方方地向前走了几步,妩媚一笑,说道:“鲍总,您不是说今天有客人来,嘱我做好接待工作吗?”一面说,一面拿起水壶给茶几上三个杯子倒满水。她笑容可掬,不时地对二位客人美目顾兮,见对方也都有结识之意,索性上前握手,并介绍自己:“鲍买,公司经纪人,请多关照。”又急不可耐地指指吕奇,加重语气道:“本人才疏识浅,这位才是……”吕奇生怕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连忙在她腰上给了一个一指禅。鲍买纤腰一转,躲了开去,笑道:“怎么,谦虚啊?”转过头对二位客户笑道:“有道是真人不讲经,讲经非真人。这位是有真功夫的,所以就谦虚得很。”她这么一贬一褒,一虚一实的,还真管用。
两位客户见说,急忙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起吕奇来。吕奇只好上前握手如仪,并分赠名片。文胖子拿起名片眯着眼看,脸上显出尊敬之色:“交易部经理!能够得此重任,说明吕经理对期货一定是行家里手喽?”
鲍买一脸美滋滋:“不错不错!不是千里马,哪能被伯乐相中呢?我们这位吕奇呀,是大白天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吕奇见状,一迭连声道:“过奖,过奖,本人绝对没有这么珍稀。鲍买,你可别误导客人呀。”
“吕奇,”鲍余有点担心地看他一眼:“一个人固然不可狂妄自大,但也不必妄自菲薄的,对不对?你操作水平相对较高,也是大家公认的嘛!就没必要谦虚了。”又转过身指着吕奇对文胖子说:“公司经纪当中,小吕是第一号枪手,你们找他没错。”
这时候,文胖子却显得犹犹豫豫,迟疑不决。因为刚才他亲眼看见鲍买拉着吕奇自荐上门,而不是经过鲍余郑重挑选的,这其中好象缺乏些什么必要的程序,按文胖子的思维定势,这方面的事情要是不落地,他是不会轻易决定的。
他沉下脸,表情木呆呆的,心里瞎猜:鲍余会不会不拿自己当回事?正巧有经纪人自动上门,他也就随随便便做个顺水人情?
鲍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安慰文胖子,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于是举起一只手,断然说道:“老文如果有疑虑,本公司的经纪人很多,都坐在交易大厅里,尽可以自己去考查。这位吕奇我另有重用,恐怕得雪藏一段时间,关键时刻再派上场。”说罢,也不管鲍买一脸的不快,挥手叫他俩出去。
这下子搔着了文胖子的痒处,他见鲍余说话时一脸的郑重,心想吕奇可能确是鲍总手中不轻易示人的宝贝。如此可不能让他跑了。事不宜迟,文胖子抬腿一蹦,把已经走到门口的吕奇拉了回来。
“就这么办!就这么办!鲍总,一切听从安排,这一行您是大专家,不听您的还行?”他嘴里直嚷。
鲍余心里暗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文兄与吕奇从未谋面,真的敢相信他?”
“怎么不敢信?”文胖子拍拍胸脯,赌咒发誓般:“鲍总介绍的人我不信,那么还能相信谁?那才真真叫做眼前有庙不拜佛,远山无寺偏寻经了,我文某自信还没愚蠢到那个地步呢!”
鲍余双手抱臂,微笑点头,一付自信的样子。“文兄,丁兄,我很忙,”他说:“我还有别的事,请二位自己方便。”又煞有介事地叮嘱鲍买和吕奇:“我的两个朋友就交给你们了,希望拿出真本事来,替他们好好做上几把,到时候客人赚了钱,你们也出名了,前途无量呢。”
鲍余一高兴,鲍买马上也跟着兴奋起来,举起纤纤玉手拍着吕奇的肩膀,对二位客户道:“不错不错!我们这位吕奇认真负责,水平呱呱叫,一定能为你们赚到很多很多的钱!”
吕奇听罢此言,心里疙里疙瘩的,连忙又捅了她一下,附耳低语道:“喂,鲍买,干咱们这一行从不打保票的,你怎么忘了?”
鲍买抓住吕奇的手用力一捏,小声道:“精神鼓励,别当真!鲍总面前,不可过于谦虚,否则他会认为你自信心不足。”鲍买刚才巳从鲍余的神态中看出点名堂,故有此一嘱。
文胖子见吕奇和鲍买俩人交头接耳的,不知说些啥,心中疑虑,生怕二位不做他的经纪人,连忙笑着问道:“你们说什么?该不会对鲍总的分配不满意吧?”
鲍余本来已经要走,听到文胖子的话却站住了,瞪了吕奇一眼。
鲍买见势头不妙,冲他嘻嘻一笑,道:“没事没事!我俩正在讨论怎样完成鲍总交给我们重要任务呢!”
鲍余正经八百地朝文胖子点点头,意思是对我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此刻,文胖子就象吃了一剂定心丸,胖脸上绽开了笑容,一步跨到鲍余身边,握住他的手直摇:“鲍总,鲍总,谢谢您的支持,您的帮忙,容当后报!容当后报!”
一般人都知道客户就是经纪公司的上帝,所以到了经纪公司都喜欢摆起架子享受服务,鲜有象文胖子这样谦恭有礼的,好象不是公司求他而是他有求于公司似的。吕奇和鲍买在一旁见了,双双忍俊不禁。
鲍买除了好笑,更是十分得意,因为她一大早遇到的紧急情况,被自己巧妙用计轻松化解,而且还歪打正着地为吕奇争得了资金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