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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阳长篇期货小说《金领》第31—33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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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3-09-03
31
一个谢眉已经令鲍买够烦,再来个李柔衣就更加恼人了。在鲍买心中,李柔衣比谢眉更危险,这女子明皎如月,出水芙蓉般可爱,明摆着把二人都比了下去。她那修长的身子裹在一套平平常常的紫格衬衣里,非但不予人一种俗气的印象,反倒显得素雅大方。她的脸上,总是露着雨后春花初绽似的微笑,那一份美丽妩媚和热情爽朗委实令人慕煞妒煞。

鲍买初次见到李柔衣,心里就有自卑感,及至见到她与吕奇交谈的时候,更是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威胁。他俩谈起话来,是那么心领神会,水乳交融。鲍买尤其受不了李柔衣那种挥洒自如豪情四溢的谈话方式。这正是她所缺少的。她跟吕奇在一块聊天时,话题经常无端的中断,难以维续。她欣赏吕奇的深沉睿智和幽默谈吐,又哀叹那并非自己的专利,只能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作隔靴搔痒的享受。

但鲍买仍然喜欢和他呆在一起,一只蝴蝶停在花朵上不一定有着吮蜜的需要,它或许是因花儿随风而舞而兴致勃发而已。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往往也是相同的理由。

除此之外,鲍买还很怀疑李柔衣想把吕奇挖到胜元公司,她早就要发作了,只是因为手头上一直忙着,才没有理会。

“我本来是可以去,但我不高兴!我想问个明白,为什么有人身为胜元的经纪人,却跑到大金来请什么客?只怕这么请来请去的咱们大金的客户都要变成胜元的客户了!”鲍买干脆来个打开窗子说亮话。

她话里的意思,明指李柔衣是来大金公司挖角的。吕奇自然明白行业中“挖角”意味着什么。据说行业中吃这碗饭的女子不乏其人,而且个个如花似玉,气质高贵,谈吐不凡,把大公司的女秘们都比下去了。她们经常出现在不同的经纪公司,对盘面行情似乎从不关心,只热衷与客户或经纪人拉呱。这些女子一般都有幕后老板,她们频繁走动的原因一是为了寻找新的客源,二是为了挖掘有才干的期货经纪人。

挖掘优秀经纪人的工作很难,因为一般经纪人完整的交易纪录都被经纪公司加以收藏且秘而不宣,要想如愿获得只有打通高层的关节。何况赚钱的客户不会轻易说自己赚钱,更不会说是哪个经纪人帮自己赚钱了。但有些幕后老板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并不想走这条路,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完整的交易纪录?客户不轻易说,办法有的是,比方说派出“女打听”就是,她们个个天生丽质、能说会道,礼貌极好,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拒绝的。很多信息来自交易大厅,到客户中去听经纪人的口碑,也听经纪人之间的相互评价,往往能把事情弄得八九不离十。

有些精明的经纪公司经理熟谙那些幕后老板的想法,他们以警惕的眼光关注着行业里的风吹草动。一般的公司老总可能认为把交易记录保存起来便够了,但另外一种管理者却想出了更有利的招数。其基本手法就是散布假信息,把水搞浑。吕奇曾经听说这样一件事,某某幕后老板看上了一位操作成绩很不错的经纪人,当然他的信息来自“女打听”,费了老大劲,又是赠礼,又是许诺,才把那人弄到手,实际操作起来却不甚理想,这时幕后老板自认倒霉准备放人,那位经纪人的成绩一下子又好起来了,弄得他进退两难。留下来看看吧,一留就是三个月,综合评分来看,输六赢四,根本就不象手中有绝活之辈。如此收场心有不甘,又如法炮制,挖出另一位据说很优秀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仍是半斤八两。于是又请他开路。这些经纪的下场几乎是一样的,出得来,回不去,原来的经纪公司对他们都弃之如敝履。有道是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生意无人为,那个幕后老板也是会动脑筋的,马上停止了这种愚蠢的挖角工作,改为专攻某一经纪公司老总的办法,通过锲而不舍的努力,总算了解了一些内情。老总告诉他,坐在交易大厅里的经纪人要多少有多少,象地里的韭菜一样,一伸手就能抓一大把。经纪公司对经纪人区分为两类,一类是手里有绝活的——国内期货业十分年轻,这种人根本是麟毛凤角,另一类是手里有大客户的,这两类人都是宝贝,一经发现,马上请入内室,加以重用,有绝活手里没资金的,或有资金而拙于分析的,都不要紧,一切由公司高层来平衡。高层也有筹码,就是信息资源,由于市场主力需要集体行动,所以常在某一个层面上交流沟通、部署计划,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关系网,公司高层就占了这个便宜。而且通常他们相信做好一波行情主要依靠大户的集体行动,而不是依赖技术分析。资金、信息、技术就是如此组合的。总的来说,他们是做大资金的,大户做盘须保密,所以这些得到重用的经纪人个个都守口如瓶,平时也不大与人来往,更不会随便坐在交易大厅与人大聊闲天了。那个幕后老板一听,方才恍然大悟,从此便不再做无用功了。

李柔衣虽然不是哪个幕后老板派来的,但她希望吕奇离开大金公司。她比谢眉更了解大金的经营状况,知道他在这里发挥不了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讲,鲍买倒是对的,李柔衣的存在对她是双重的威胁。

李柔衣当然知道鲍买决不会欢迎自己来大金工作,过去她见到自己跟吕奇走在一起就千方百计的加以阻挠,仿佛那吕奇已经与她山盟海誓,私订终身过……其实,凭着李柔衣的细致观察,还早着咧!甚至八字还没有一撇。在李柔衣看来,吕奇之所以跟她走得比较近,完全是因为她的热情似火以及诸般照顾。那人对谁都一样,只要人家对他好他也便对人好,全不知男女间的诡谲之术。

李柔衣既然对鲍买如此知根知底,自然也就应对从容了。听见鲍买含沙射影地骂自己是奸细也不生气,反而带着几分自嘲道:“鲍买,你把我本事看高了!不瞒你说,挖墙角的功夫,我刚做期货的时候就开始磨练了,直到现在还是劳而无功,一筹莫展,所以我想来这里学上一招半招,日后也好到别处去施展施展功夫。”李柔衣话中有话,暗中讥讽鲍买把吕奇从胜元挖到大金公司的行径。

鲍买撇撇嘴:“既然你已经承认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大金公司叫保安赶人啊?”

无论如何,吕奇都不相信李柔衣是来挖角的,她与自己的关系是朋友正常来往。他也不喜欢鲍买见着李柔衣就象个乌眼鸡,言语刻薄,没风也三尺浪的,因此责怪道:“鲍买你怎么回事,一来就破坏气氛……。”

谢眉看见吕奇的眉头皱了起来,神色很冷峻,知道他生气了。鲍买攻击自己时,他尚能以三分幽默来化解之,可鲍买指责李柔衣时,他却如此认真计较,她和李柔衣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已是一目了然。她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鲍买更不喜欢吕奇帮李柔衣说话,她板起脸,斜眼瞅着李柔衣,冷言冷语道:“我怎能袖手旁观?大白天的,有个奸细进了咱们大金,难道坐着不理不睬啊?人家今天带走咱们大金的客户,我要是不管,明天人家就该带走咱们大金的经纪人了!”

吕奇觉得鲍买简直是不可理喻,怎么能如此说李柔衣呢,人家大老远的跑来探望我,总不至于有什么错吧?非得扯上什么奸细之类无比难听的词儿,好象行业竞争无所不在,弄得人人都神经兮兮的。

吕奇哪里知道鲍买的心病,她爱他,但又欠缺信心。他与她交往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她却好象总是雾里看花,一直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性格中那点迂也是她一直参不透而倍感神秘的。

不过,她相信这世界上如果没有李柔衣自己一定会成功。为了消除隐患,她决定尽快支开李柔衣,或让吕奇立刻离开这里。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就说有个大户要来大金做期货,何愁他不离开?于是她眉头微皱,故意唉哟一声,朝着吕奇大声道:“有件事差点给忘了!听说有个拥资百万的大户今晚要和大金公司谈判,鲍总让我们俩一块去呢!”

“真的?”吕奇不敢相信。这种消息平时就象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在期交所的上空和众经纪的嘴边飘来飘去,最后大多数都消失于无形。

“不信?问鲍总去。”鲍买话虽硬气,却不敢正眼儿瞧他。

“该不是来虚的吧?”吕奇见她神色有异,心中怀疑。

李柔衣不相信会如此巧合,但又无法确定真伪,是以也不好说什么。其实她很希望这是真的,对于经纪人而言,客户就是衣食父母,眼下期货业如此不景气,若能抓牢一两名大客户,对公司和经纪人无疑都是一件大好事。

谢眉的心思与李柔衣乃是异曲同工,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吕奇,”临分别时她将目光投注于他脸上,坚定地说:“明天上午,我一定让朋友携款前来开户,请你相信,我不会失约的。”

对于期货经纪公司而言,只有资金到户才能算是真正的客户。反过来,对客户来讲,也只有划转了资金才有交易的可能。

“谢谢!”吕奇微笑道,并伸出手与谢眉握别:“今天对不起,明天上午一定在此专候。”仿佛是因为李柔衣而对她怀有一份歉意,所以他认真地说。

“那么,走吧。”鲍买一旁催促他。

“吕奇,把手机开着,”李柔衣看着他,叮嘱道:“事情办完了打电话给我,或者我打过去。今晚,咱们好好聊一聊。”

“行。”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丝毫不顾鲍买忿怒的目光。

32

今天李柔衣忽然来到海城,令吕奇大感意外。其实他不知道,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六点多,李柔衣来电话,说七点正到他宿舍相见。因为鲍买说的大客户没有出现,他借口她欺骗了自己,很早就回到住处,其实是为了等待李柔衣的到来。

七点钟,李柔衣准时到达,仍是上午那装束,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花花绿绿的。打过招呼后,李柔衣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塑料袋里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玻璃茶几上。他看了看:一包云烟,一瓶白兰地酒,一袋咖啡,还有一盒麻辣牛肉干,通通是些气味猛烈刺激神经之物。

“怎么吃这些东西?要长青春豆的。”他看一眼李柔衣光滑的脸庞,开玩笑道。

“与今晚的谈话内容配套。”她冲他一笑,随即扭开了脸,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说话的声音也不太自然。他意识到她可能出了什么事。

“泡杯茶,煮半锅咖啡,待会儿慢慢说来。”李柔衣仿佛有满腹心事。

他起身到厨房把水壶灌满,扭开煤气灶开关,放在上面烧。出来的时候,看见李柔衣拿起香烟,打开,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燃着。

“学会抽烟了?”他坐下轻声问,她的动作加深了他心中的疑问。

“是啊,”李柔衣从玲珑小嘴里喷出烟雾来:“碰上这种事,就学会这么个习惯,很不错罗。”

“什么事?”他关心地问。

“吹了,和他。”李柔衣看他一眼,目光略显凄凉,道:“我有些闷,想听我说说心理话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明显她需要他的慰籍。

关于李柔衣男友的情况,吕奇知道的不多,有的就那晚何青松来看望她。确切地说,吕奇并不知道李柔衣与何青松的关系密切到什么程度。他看着李柔衣手上冒出的一缕烟雾,伸出手去:“请给我一支。”

“你也抽烟?”李柔衣不胜惊讶。知道他从不抽烟。

“就一支。”他坚持道。于是她给了他一支。

李柔衣把手上的半截烟对准烟缸抖抖灰。“认识你以后,一直没有说他的事。”她仿佛知道他的心事,叹口气道。

“这些事其实很普通,许多人都经历过。可是对于我来讲,说真的,当初很想知道你与他的事,可是你从未认真对我言谈过。”

“哦,你早就在生气,那现在我还是不讲好了。可是┅┅”

“不,还是讲的好。也许我能帮你解解闷的。”

她坐直身子,把架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手里抓着烟蒂转来转去,仿佛那是某个话匣子的开关似的。

“记得有一次你问过我,和他是不是青梅竹马,不错,正是这种关系,我们小时候是邻居,他家在我家对面,就是一个搂道上去每层两个单元那种结构。他父亲是书法家,地道做学问那种人。家里布置得整洁雅致,客厅很宽畅。他父母都很和蔼,对小孩子尤其好。不知为什么,自从八岁那年搬过来,我就对他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倒不是因为他,那时我还情窦未开呢。但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个中原因,原来我喜欢他家里那种特有的艺术气氛。他父亲擅长一种变形的隶书,写出来的字酷似各种动物造型,如猫啊狗啊小燕子什么的,看起来赏心悦目。他也学父亲写字,但更喜欢画画,画的都是动物和房子之类,猫画得尤其好,是大写意的手法,笔墨使用很大胆,画得很有童趣。第一次见面,他就画了一幅小猫戏蝶送给我,接着手把手地教我画画,画了半天,当然是一塌糊涂。没有自信,借口胳膊疼,不画了。

时间很快过去,与他逐渐建立起友谊,他父亲在市美协上班,那单位在市里的风景山上,海拔二百多米高,不用说回家不便喽。他妈上班的地方也远,中午回不来。而我母亲就在家附近的商场当营业员,中午能回家做饭。每天中午我吃着热菜热饭,而他却只能在街上买盒饭吃,或者干脆就吃早餐剩下的牛奶和面包什么的。我母亲看不过去,主动提出让他中午到我们家吃饭,他父母同意了。何青松很懂事,又极礼貌,妈妈也很喜欢他。那一段经常是在我家吃了饭,就到他家耍去。他照样在休息时间画上几幅大写意,但内容却随时创新,以前是画猫,现在就画小女孩跳皮筋,抱娃娃等内容。画好后就一幅幅挂在墙上让我欣赏,画得也真是不错,虽然夸张变形得厉害,但神韵却是在的。画完后叫我补白,什么补白,那是专业用语,其实就是在他画的画上随便加上点东西罢了。比如说给女孩子嘴边画上泡泡管,吹出一串又一串的泡泡啦,或者给小狗头上戴上一顶小丑帽之类的。这种工作我当然还能做。画完之后他看着拍手大笑,两人一起乐得不行。别看他文质彬彬的,有时也会爬到沙发上蹦,或攀到大橱上扑通一声跳下来。有一次画只小猫嘴里吐出眼镜蛇,小猫看见是蛇后,吓得晕倒了。画得真逗。总之,两人在一起很开心,他未必是故意逗我快活,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学期结束,暑假到了。我们在一起做作业、玩耍,日子过得很快。说真的,在十岁这个年龄,如果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那会是个什么样子?渐渐地越来越亲密,从前不好意思玩的游戏也敢玩了。什么扳手劲,手指拔河,甚至还和他摔了两回跤。

身子比较单薄些,要费老大的劲才能把我摔倒。有时候我穿着短裙,他只穿背心短裤,也敢玩这种游戏。有一次扳完手劲,他忽然抓起我的胳膊说:“你很白,雪花膏似的。”又从手上看到胳膊上,摇摇头:“不得了,有贵人之相,将来一定是当娘娘的命。”

“什么娘娘,我才不要做娘娘呐!”我瞪着眼反驳。“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上天的安排,不然为何赐你这么好的肤色?”随即他念出一句李白的诗来:“清辉玉臂寒。”他对我说,李白诗中描写的美女,肤色就象白玉一样。不过我觉得玉太冷太硬了,所以用雪花膏来形容你。”你看,才十二岁,就能说出这种话来。被人夸奖,心里当然高兴,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他不仅聪明俊俏,还有一双巧手。我感到很有趣的是,他小小年纪,居然喜欢设计服装。按照杂志上的服饰图样,用过期的挂历和旧报纸剪裁后,郑重其事地缝起来,一再地试穿,问我好不好看。他布娃娃也做的很好,手艺远远超过了我,我还没看到一个同年龄的女孩子能做出如此水平的布娃娃。

我喜欢吃水果冰琪琳,他就叫他母亲买来各种材料,亲自动手做。说实话,刚开始做的不行,既不好吃也不好看,但他锲而不舍,弄了好多资料来参考,一遍又一遍地试验,终于手艺大有进步,基本上达到了色香味俱全。而且他力求每次都创出一种新口味。”

“还真有故事呢,听起来这人真不简单。”吕奇耸耸肩。

“可不是!”李柔衣道:“也算一绝吧,除了何青松以外,真的再没见过如此心灵手巧的小男孩。”

33

听着李柔衣娓娓讲她与何青松的旧事,吕奇自然也感觉她起初的那种甜蜜感。但他担心这种甜蜜会在她内心扎根。

“小时候的情感,可是不一定能称之为爱哦。”吕奇幽幽地说,

“倒也是。可那种情景,怎么也忘不掉,至今还栩栩如生,就象昨天才发生的事。虽然如此,他这人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白的怪脾气,比方说不喜欢和别的小朋友接触,即使是他的表哥和堂弟来找他往往也会被冷在一旁,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我敲门都不开,一呆几小时,不知在里面干什么。当然这只是他的怪脾气罢了,他并不是有意要伤害我,对于这一点我里是一清二楚的。”


“为了这些可爱的优点你就离不开他了?”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李柔衣把烟头拧在烟灰缸上,拍拍手说:“十二岁那年,家里发生了异乎寻常的情况,我母亲因在医院工作,年末进行例行体检时,被查出腹中有一肿块,医生怀疑得了癌症,医院准备做切片检查。尽管还没有确诊,父亲却被吓坏了。茶饭不香,夜不成寝,到处打听奇门偏方,又到图书馆寻找抗癌食谱。妈妈见他紧张万分,倒是一个劲地安慰他,父亲哪里肯听!听说治病要花钱,他就准备下班后去摆地摊。可是不行啊,能赚几个钱呢?再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幸亏何青松父亲解囊相助,我一家才得以度过难关,这故事得从一大堆石头说起……”

“石头?”

“对,石头。何青松父亲无任何不良嗜好,平时也从不乱花一分钱,但却喜欢石头,大自然里形形色色的石头。就是这点爱好。那些石头绝大多数是他自己到野外捡回来的。包括一块被同行誉为精品的上面有猴子望月自然图案的鹅卵石,也是他出差时从人迹罕至的山涧里拣到的。

石头洗干净后抹上油,再配以合适的木头底座,就成了很好的摆设。前前后后,在三十几年中,他收集了四百多块石头,摆出来可以开一个展览会了。那些石头聚天地之灵气,凝日月之精华,百态千姿,的确是非常非常可爱,他妈妈也十分喜欢它们。

闲时他父亲就把玩石头,脸上带着孩童般的微笑,一会儿用放大镜瞧瞧,一会儿用手掌抚摩抚摩,口中喃喃自语,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来了客人,难免也拿出来一起观摩欣赏。有道是人上一百,鸡鸣狗盗都有。他父亲单位有个年轻工人叫阿固,看上了这批石头,有一天带了个专做艺术品生意的外乡老头来。老头古铜脸色,额上皱纹深深,一看便知是饱经世故之人。这人在他家里呆了半天,将大多数石头都仔细观察了一遍,他用好几种放大镜照,用精致的小铜锤轻轻敲打,观其色,听其音,甚至以鼻子嗅嗅,舌头舔舔,真是个怪老头!未了老头提出给十万块,石头全部买下。他父亲当然舍不得,向老头请教鉴石之术,慨不肯授。老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告辞而去,从此再未登门。时间一久,这事大家也就淡忘了。

当何青松父母听说我母亲得了癌症,也急得不行。他父亲当即委托阿固去找当年做艺术品生意的老头。这回阿固可神了,一会儿说找不着人,一会儿又说老头很忙来不了。急得父亲直跳脚,一日三次地上门,催阿固找老头,后来总算找到了,老头传话说现在行情不好,价格跌多了,当初叫你们卖又不卖。好好,看你情况特殊,给个五折价买了。我父亲知道后,回家说了此事,妈妈听了,感动得发呆,直说遇上好心人了。并亲自上门一再劝何青松父母不要卖。他父亲道:“怎么不卖,不就是几块石头吗?和人相比,哪能及于万一呢?”他二话不说,把石头装进纸箱,雇了辆货车,通通拉到阿固家去了。

过了半个月,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确症是肿瘤,但是初期,尚有治。全家人喜极而泣。何青松父亲把卖石头的钱送过来,一共五万元,分文不少。家里当时也确实需要钱,父亲写了借条才收下了。

母亲千恩万谢,他父亲的神情却很平静,说:“大妹子你逢凶化吉,我感谢上苍都来不及,又哪有心思想别的呢?”

“那可是你三十年的心血啊……”母亲叹息道。

“三十年怎的,六十年又怎的?”他父亲感慨地说:“要是你得了绝症,而我却坐视不理,那些石头也毫无意义了。”

母亲再没说什么,我看见在床头灯光的映照下,她的眼睫毛晶晶亮亮的。

通过这件事,极大地加深了我们两家之间的感情。从父亲、母亲到我,对他一家始终心怀感激,总觉得欠了人家什么。后来虽然把五万块钱还掉了,父母还是铭感于怀。他们是希望我嫁与何青松的,那样的话心理多少得到平衡。我为什么不同意呢?我和何青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说他长相那么秀气,心思那么灵巧,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久他家搬到效区的公寓去了,这是他父母的意思,因为那儿环境好,便于静物写生。尽管距离远了,两家还是经常走动,逢年过节一起吃饭,有点好东西送过来送过去的,就象真正的亲家一样。他父母很喜欢我,同样的,我父母也十分疼爱何青松。

上初中时我们同校,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切都非常自然,天衣无缝的。他这人心特细,很会照顾女孩子,重视心理和情绪。比如说有一天我忽然讲话不多,他立刻就会紧张起来,用各种方法巧妙地试探我,直至弄个水落石出。然后穷其所有来安慰我,让我开心。”

吕奇静静地听着,沉默无言。其实不管李柔衣今后是否和何青松结婚,小时候青梅竹马的经历她都是不会忘记的,他也无意抹煞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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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柔衣叹息一声,接着说:“刚听到分手的消息时,整整两天,人就象傻了一样,不吃不喝,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想起他。很清晰的影像,两眼直直的瞪着我,好象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起初我感到奇怪,是他先提出分手,按理说我应该怪他,怎么倒如此自责呢?”

“也许太钟情于他了,才会胡思乱想。”

“那一阵根本没有想到要去责怪他,而是拼命往自己这方面想:我到底做过什么?弄到两人分手,那事情一定是极其严重了,我就把这几年与他的来往再细细地回忆一遍,想得脑仁子都发痛了,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

“估计是做经纪之后?”

“怀疑过,仅此而已。他从未有过任何具体的说明。要说是工作嘛,当初如果不满意他早就提出了。要说是交际复杂嘛,作为女经纪人,又经常当二传手,难免复杂一点。可不管怎么复杂,还是有原则的,对不对?”

他不知道何青松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李柔衣当经纪人而要求分手的。他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不过,何青松不喜欢期货,”李柔衣说:“他根本不了解期货,认为那毫无技巧和快乐而言,一进场就是钱钱钱。我问他难道你学画不是为了赚钱吃饭吗,他大摇其头,说学画的过程是学习技巧和享受快乐,饭钱只是派生物而已。”

“何青松是不是有钱。”他身子靠着沙发问。

“可能罢,听说当初我家还的钱和他父亲的字画都让他继承了,所以他说话才那么轻松潇洒。我们的情况和他不一样,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对不对?”李柔衣笑道,她说“我们”的时候,口气显得很亲切。

“有没有想过其它方面的原因?”

“当然也想过。念完大学以后,我感觉他改变得很厉害。他每天除了画画,家务基本不做。每次我到他那里,都要洗一大堆不知道放了几星期的肮脏衣服。饭也懒得做,煮一锅干饭据说可以对付两三天。甚至头发也不理了,长得把耳朵都遮去了大半。从前是他照顾我,现在整个颠倒过来了。倒不是我不耐烦帮他做事,而是不太赞同他对生活的态度。再这样下去,我看他差不多可以当神仙了。前面说过,他喜欢李白的诗,十二岁那年他要父亲写下李白的两句诗作为对联挂在房间里,现在我还记得那两句诗是:巨鳌莫载三山去,我欲蓬莱顶上行。后来我翻遍了唐诗,才知道是李白怀仙歌中的最后两句。看来长大成人后他是越来越想当神仙了。一个神仙和一个凡人,当然不可能共同生活呀。除此之外,对男人还能怎么想呢?无非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那一套,但一点迹象、一点根据也没有,对这种事件总不能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去查证吧?象联邦调查局那样动用现代化手段大肆搜索,为了一已私事而把所有的亲朋好友或者不相干的人都折腾一番吧?”

“分手时什么也没说?”

“就是嘛,只说了一句话:我想了三个月,还是分手好,对你我都好。想想看,已经单方面考虑三个月了。不是痛下决心是什么?一开口就说出三个月来,使我认识到他是干净利索那种男人,对这种事尤其不会粘粘糊糊。为了达到目地,他连告别的方式和地点都事先挑选好了,一个电话,人躲起来不见面,这个方式聪明吧?过了几天,又来个电话,说自己就要出国了,让我保重。

他这么做也许是为了减轻我的痛苦,但实际效果恰恰相反。第一次接电话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初听不象,但仔细听听,没错,确实是他,说话音节短促、略带磁性。他只说了那么一句话,我的心就凉透了。我本能反应地问为什么,他回答说不好解释,又说他的人生可能会有重大改变,这或许就是指出国的事吧。

平生第一次经历这种变故,感觉非常新奇,信息传进大脑时,人异常平静,象是身上挨了一枪头几秒钟没有痛感似的,可是随后心就象往无形的巨大虚空里坠落,放下电话之后反应更厉害了,一走路脚下发软,身子乱晃,仿佛是站在即将崩裂的海岸边上,滔天巨浪在脚下轰然作响,人感觉随时会陷入灭顶之灾。走到马路上,两眼昏花不辨东西,看到的人也都是重心不稳,表情古怪的。实在忍不住,走进快餐店,大喝一通啤酒,醉得一连两天上不了班……”

她一口气说出心中隐情后,方才舒了口气,身子朝椅背靠去,表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就这么算了?相处十多年,怎么也说不过去呀。”他有些替她报不平。

“现在想通了,不怪他。”李柔衣摆摆手:“世上只开花不结果的事很多,尤其是这种事。你想当时如果让他回答为什么分手确实使他处在两难境地,若是原因在他,总不能让他大骂他自己是负心汉吧?若是原因在我,他又怎肯启齿?那不是等于当面历数我的罪状?设身处地想起来就这么分手倒也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让你一个人承担那么大的痛苦…”

“很正常的呀,两个人分手后,本身就只能单独承担痛苦,难道还能让他来分担不成?去求一个对你说再见的人分担痛苦不是很滑稽么?”李柔衣道。

“说的是。”吕奇点头同意道。对聪明善良的李柔衣心中再一次升起好感。他见过一大堆分手后要求赔偿青春损失费的女孩,那实在不可思议,好象青春是什么可以讲价的商品一样。

“你把这些告诉过别人?”

“谁也没告诉呀!连父母都不知道。”李柔衣十分认真地说:“很奇怪,只有见到你,我才产生了说出来的欲望,而且是非说不可,我的苦水,也想分你一杯儿呢。怎么样,笑话我了吧?”

“哪敢笑话,听了心里憋得挺难受的。”他说。

“后悔听这些?”

“也不。”

“我本来不该对你说这些,但好象不说不行。我总觉得,面对你这样一个人,我会把自己心中的秘密一点一点地挤出来的。”李柔衣出神地盯着面前的茶杯,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

“你不说也可以的,本来。”

“得得,不说你能放心?你是那种细致入微,晚上睡觉前要把所有的地方检查一遍那种人。一块相处那么久,会不清楚你的脾气?”

“我有那么小气?”

“不是小气,是细心,不要偷换概念。”

“谢谢夸奖,”他说:“我不想把细心用在这方面。”

“请原谅,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李柔衣道:“可你也要明白,我是无处可说才来向你倾诉的。”她看他一眼,目光凄凉,接着侧开了脸。

“我的容量不一定大,但只要是你的苦水,尽管装。”他怕李柔衣误会,连忙改口。她如此信赖自己,令他感动。
虽然李柔衣说不清分手的原因,他还是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在他的记忆中,李柔衣从未对他撒过谎。

35

看来李柔衣和何青松之间不止是出现了裂缝,而是实际分手了。是何青松主动离开了李柔衣,是他伤了她的心,所以李柔衣也就不会有什么内疚了。如果是李柔衣提出中止关系,而何青松又不肯放手,事情就复杂多了。

吕奇怔怔地想,她与何青松的情感故事好象结束了,是否预示自己与她将要开始呢,他眼中闪过一道兴奋且狡诘的光芒。

他唯一不放心的是,何青松和李柔衣的分手好象太简单了。有点玄。十几年的感情还抵不上对专业的迷恋吗?确实不可思议。

“关系那么好,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呢。”他把自己的疑虑说出。

“是啊,我也这么想。”李柔衣道:“可想来想去,头脑里还是一盆桨糊。这事虽然过去有些预兆,可一旦发生了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我闷得很,在淦城一呆半年,什么事也做不成。”

“现在还不知道原因?”

“我不是说过他想当神仙?”

“那怎么能算数?”

“目下确实理不清,只有留待下次见面再揭开真相了。我看何青松一下子出国是不可能,也许他会开一间画廊躲在里面三五年不见人,从小他就有独来独往的倾向。

“他会这么干?”

“有这种可能性,何青松一旦迷上什么,就会全神贯注,寝食俱废。”李柔衣回答道。

“为了这个连爱情也不要?”

“他不是不要,可能他要一个时时刻刻呆在他身边,象小保姆一样照顾他的女人,就这点来讲,我肯定不合格。”

“他对你说过?”

“没说过,猜测,有那么点预感。说不定半年后,不,说不定就是现在,他身边已经有个女人了。”

“不想再去找他了?”

“会的。不过别无他意,找他只是为了证实我的想法,看看我有没有预测错误。”

“专业用语!”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行业的人似乎有个特点:喜欢预测未来,然后去一步步证实,李柔衣也不例外。

“行了,不讲这些事了。”李柔衣挥挥手,仿佛要驱走空气中的沉重感:“一见面就讲一大段个人恋爱失败史,把烦恼通通传染给你,何必?还是轻松面对最实在。”说罢喝了口咖啡,站起来从冰箱里取出一盘葡萄走到厨房去洗。

李柔衣的零食大都是水果和瓜子。她的身体发育得相当好,除了外形的丰润健康,体内仿佛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

不一会儿她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白蜜提子,个儿不大,但很甜。 他摘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哇,好吃,甜如蜜”。“知道你爱吃白蜜提子,特地买的。”李柔衣笑道,说罢从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第一台节目是金曲大奖赛,歌星荟集,精采纷呈;二台却是英超联赛,场面火爆,高潮迭起;第三台正在播放有关天外来客的美国故事大片,情节紧张刺激。李柔衣问要看哪台。这些节目都是他所喜欢的,然而只要李柔衣在身边,也无可无不可的。

李柔衣见他兴致不高,遂把电视又关了。“还是谈谈未来的工作计划吧,过去我们是搭档,现在就不能再一起合作?”她看着他说。

“你不是已经决定去胜元上班?”他一脸遗憾。

李柔衣盯着茶杯,思索:如果吕奇不去胜元,她还是愿意来大金。

“来这里上班吧,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她说。

“怎么会反对呢?”他惊奇得扬起了眉毛,那样子逗得她很开心。

“跟你在一起行啦。”她微微一笑,看的出,她作出这决定心里很快乐。

“那太好了。”他击掌道。他很愿意和她搭档。

李柔衣操盘水平不低,又善于拉客户,录用她大金公司一定不吃亏的,就怕鲍余不是这么想的。

“打算把客户带到大金做交易?”他想起大金公司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女经纪人必须自带客户,否则一概不收。

“打算是打算。”李柔衣点点头道:“大金会接受我?”

“空手去百分百拒之门外。”他实话实说:“若是带有实力的客户肯定没问题。”

“为什么?还是因为我是女的?”在胜元公司也经历过这种事,令她耿耿于怀。

“现在不要说女的,连男的也要看是否带客户了。”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似的。说实在的,她到大金只是为了吕奇,至于公司发不发经纪人基本工资,还有是否提供电脑设备和房间一概不在考虑之中。她不在乎,无所谓。坐在吕奇的经纪室里,陪着他行了。说到客户她手上倒有几个,带过来对吕奇有好处。她把这事告诉他。

他点点头,表示感谢,并且为她出主意道:“弄台电脑并不难,甚至房间也有,现在公司里还有好些多余的呢。”

“但是对公司来讲岂不是太为难?现在不是在努力维持吗?”她从心里希望跟他同在一间经纪室,因此故意这么说。

“如果带客户来就是两码事喽,资金大的话,鲍总连他的办公室都会腾出来的。”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接着便沉默起来。不用说,与李柔衣共用一个经纪室他很愿意,但是那里还有一个人,且对李柔衣不甚友好——三个人共处一室能相安无事吗?鲍买是个疾言历色的角色——他倒不是害怕自己夹在当中两头受气,而是从心里不愿李柔衣受到委屈。

他也想到鲍买在大金的特殊身份,以她那样的脾气,李柔衣是根本呆不下去的。

想到这里他心生忧虑,他不知道明天上班时会发生什么事。可李柔衣作决定时却是那样平静和镇定,好象不存在鲍买对她的威胁一样。

“不行就你那房间好了,电脑也不要,反正我又不是常常盯着。不要向鲍余提了。其实一个人用一个房间也不好,太冷清,再说随时得向你请教呢。”她恳切地说。说到求教李柔衣完全是真心实意的,在技术分析方面她自认为不如吕奇多多,那么求教就是名正言顺喽。

“一起干行了,何必客气?”他从来不认为李柔衣操盘水平不如自己。

确实,李柔衣从未在工作上干扰过他。除了充分了解经纪工作的特殊性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相信他对期市操作的系统性观念,她对他的理解是观念层面上的。这使他们说起工作上的事非常投机,往往他说出上一句来,她立刻就能推断出下一句。

36

“对了,”李柔衣忽然击一下巴掌:“干脆给你当二传手罢了,每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电脑也不用看,又能赚到钱,不是轻松自在?”

所谓二传手就是专门替操盘手找客户那种人。有一些女经纪人在经历了几次失败后就变成了二传手。在发展客户方面,女人好象比男人能干些,所以不少女二传手和男枪手之间形成了巧妙的组合。

刚入期市时李柔衣也不例外,但她将此视为权宜之计,她在做好二传手的同时,也非常认真地学习看盘技巧,久而久之,竟让她摸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操作方法。

李柔衣的方式很普通但却十分实用,她每每在一个期货合约行情大势已定时入市,在这种情况下行情已经走得挺远了,一般操盘手担心行情到头都不敢轻易入市,而李柔衣却满不在乎的趁价格反弹时下单。因为她大致能知道行情走势的极限。吕奇将她的方法命名为“追穷寇”操作法。

刚想到“追穷寇”操作法时,李柔衣自己也觉得不可靠,把观点提出来和一些人探讨过,都笑话她头脑太简单了。唯有他对她说,不管这个办法行得通还是行不通,首先肯定你爱动脑筋是很好的。他的话令她倍受鼓舞,有个人站在旁边支持她,确实让她十分开心。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告诉她,经过仔细分析和慎重考虑,他发现“追穷寇”操作法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法,思路是对的,今后再不断完善,一定有助于提高操作成绩。他也告诫她:期市每一次行情的发生,都有其新情况和新背景,“追穷寇”操作法即使成功了,也不可认为是万全之策,历史会重复,但会以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形式出现。期市没有万全之策,没有不变之方。

李柔衣很善于吸引他的正确意见,操盘成绩日见提高。想到这里他笑道:“你自己操盘就不错,何来二传手之说?”

李柔衣象一个调皮的孩子受到夸奖似的用小指尖搔搔眼角道:“是不是故意抬举我?”

“没必要抬举啊。”

“可真受用!”李柔衣点点头,用手拢一拢发边,脸上忽然严肃起来,仿佛受到感动:“我所碰到的人中间,对我的操作方式肯真心赞成的,唯有你一人。”

“好就是好,何必在乎别人的意见?”

“就算如此,跟你的操盘观念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哟。说实话,我是无比佩服你看准行情方向的本领的,我也很希望能以你那种方式获胜,甚至也试验过几次,却总是不太理想。”李柔衣叹口气,摇摇头说。

“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他微笑道:“对你的“追穷寇”法我才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看准行情和看准行情能走多远根本是两码事。甚至我认为后者更重要,在期市上,看准方向却没赚到钱的情况比比皆是,而看准行情能走多远却屡获大利,这需要非同一般的眼光和无比良好的心态。”

她笑而不言,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说不过他。

喝第二杯咖啡的时侯,他打开一盒苏打饼干,咖啡配苏打饼干,这是他的爱好,而她在受他影响之后,也喜欢上这组合。对于他来讲这就是晚饭了,她知道他晚上吃的很少。

当咖啡喝完的时候,她把茶杯拿到厨房去洗,锅里重新装上清水,放在灶上烧着。而他则从食品橱里找出茶叶罐。

刚才茶杯的水不小心泼洒在桌面上,她拿干净抹布擦干,经过录音机旁边见插头插着,顺便问一句:“听歌吗?”

“算了,这样挺好。”

仲夏的夜晚,有风,有月亮,还有茶,瓜子,更重要的是有李柔衣陪着,多么温馨的感觉。就这样坐上一整夜也未必会疲劳,他惊讶于她的魅力,只要呆在一起,原来自己是很容易就被她征服的。

坐在李柔衣身边,吕奇想到要是把鲍买换成她多好,那样他就不必一直重复自己的观点,也不至于受到干扰了。鲍买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他多看少做的观点不太赞成,虽然碍于两人的亲密关系,她反对的态度十分婉转,但他心里知道要说服她是多么难。她是鲍总的侄女,希望公司多赚钱的想法并没错。从个人的角度来讲,争取从期市赚到钱,早日步入小康也无可厚非。问题在于一个人要摆脱普遍性的观点实在并非易事。到期市就是为了赚大钱,否则何必做期货的信条牢固地束缚着人的大脑,这些貌似正确的理由掩盖着人的欲望,让绝大多数的期民迷惑其中,最终一败涂地。欲望并非过错,但并不能代替理性的分析,凡不重理性者,在期市上必败无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吕奇非常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在公司里,吕奇的地位非常微妙,一方面他是鲍买的同学加上好友,一方面他又是鲍总的一号枪手,而这两人急功近利的观点与他又有那么深刻的分歧,反映在具体工作上就会令他做些违反自己意愿的事来。来自上级、客户和鲍买的压力不可谓不大。鲍买虽然自命为二传手,实际上也有做单权,有时用他的名义为客户下单也豪不手软,这让他深感苦恼。

除此之外,鲍买可算没有什么大的缺点和不足了,她有一副热心肠和一双勤快的手,在生活上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也很浪漫,富于挑逗性,如今反省起来,自己当初会到大金,并和她结为业务搭档,多半是因了这些理由。

他们下班后也经常在一起——有点近似恋人——但还差那么一点。吕奇拼命掌握住最后一条底线,就是不管鲍买的房间有多么大的魅力,坚持不在那儿过夜。

相对李柔衣来讲,鲍买的交友不那么复杂,当然若从二传手的角度来看,她的条件比李柔衣好得多,有一家在三星级宾馆中的大经纪公司作为背景,又有鲍总的支持,拉起客户来不用说轻松得多。而李柔衣不同,她没有依靠,必须自己到社会上赤手空拳地奋斗一番,从荆棘遍野中突围而出,对这一点,吕奇也是心知肚明的。

鲍买喜欢逛大街和看电影,除此之外就是呆在家里不厌其烦地研究烹调手艺。在这方面她倒颇有创意,总能做出味道奇特的饭菜来。他喜欢的几道菜几乎达到了只可解味无法言传的地步。吕奇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弥足珍贵的特长,关键是怎么发挥罢了。很多人做着与自己特长不相干的工作。比如在期市,大多数客户和鲍买一样,走不出平庸的怪圈,但他们偏偏固执地坐在那里,一输再输,直至两手空空。

闲时常在鲍买房间里看电视、听音乐,聊大天。鲍买对某方面的事物非常了解,比如服装和首饰,知道不少名牌,谈起来头头是道。她不喜欢汽车,认为那是一种奢侈。李柔衣喜欢汽车,经常对他说要买一部微型轿车,两个人开着满世界跑。她总是喜欢跑,跑的远远的。吕奇有时候觉得她会象一阵风那样消失。

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这时楼下响起关闭铁门的刺耳声音,小区的门岗每到晚上十二点正必有此举。窗外明月如灯,一朵絮状的白云翩然而去。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外面大门关了。”他提醒她。

“没事儿,一会儿你送我下去。”李柔衣满不在乎地说,忽然口气一转问道:“怎么样,有女朋友了吧?”

他知道她说的是鲍买,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因为他从未认可鲍买是自己的女朋友,所以觉得无须解释。

“是鲍买吧,怎么看也象一对了。”

“嘿嘿,别看走了眼,和从前一样,光棍一个。”

“算了算了,我不在这么久,随你干什么好事,我都不计较了。是我一走了之,咎由自取,对不对?”李柔衣做个怪相,说:“过去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不过现在我已经回来了,说什么也得分点神过来哟!”

听李柔衣的口气,仿佛自己是她的男友,后来趁她不在移情别恋了似的。李柔衣在他面前,从来不惮于感情外露。她美貌多情,善解人意,过去要不是何青松象一道沟壑横在面前,他相信自己早已和她坠入爱河。

“何必多此一嘱?我本来就没分神。”他笑着说。

“是你说的。”李柔衣用力点点头:“我可不会忘记哟。”

“我也不会忘记。”

“没关系,你要是忘记了,我会提醒的。”李柔衣说罢,吃吃地笑起来向他道别。

担心李柔衣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吕奇送她到楼下,看她上的士。

回到屋内,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心潮难平。听完李柔衣的故事,他心里踏实多了,李柔衣和何青松之间,报恩多于爱情,怎么说那也是不自然的。让他生出醋意的是那天夜里李柔衣和何青松同处一室的事实。不过他已然感觉到自己与李柔衣之间的情感正在慢慢炽热,从内心讲,与李柔衣想识至今,她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是完美无缺的,当然因为她有了何青松,自己只能将爱意深深掩埋,可今晚他觉得她亲密如自己的恋人,也许他不能拥有李柔衣的过去,但却可以拥有她的现在和将来。
想到这里,吕奇兴奋得拿出一瓶酒自斟自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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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眉回到住所,随便吃点东西,便上床躺着。太阳刚刚下山,窗外一株巨大的玉兰树上,归宿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今晚本来可以请他来叙叙旧,可是让鲍买和李柔衣冲了,确切点说,还是李柔衣的成份大些,她看得出,吕奇和鲍买并无太特殊的关系,若硬要说有,那也只是鲍买的一厢情愿罢了。她感到鲍买一定会败下阵来,就这么小鸡肚肠的,守着防着,哪能拴住一个男人呢?李柔衣就不同了,她一出现他就表现得喜不自禁,同时对自己也有些不经心了。在处理两人的关系上,他似乎是先李柔衣后自己,她觉察得出来。不管怎么说,她与他已经七年不见了。

今晚他会去哪里?接待完客户他会去找李柔衣吗?或者李柔衣会找他吗?招待客人是一个不定时的概念,也许吃了饭还要去唱歌跳舞。想到这里她的思维又跳跃到李柔衣身上——那媚媚的笑眼,热情洋溢的态度,以及和吕奇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亲密样子都让她放心不下。这个女人才是她的劲敌。

唯一让她安慰的是,听鲍买说李柔衣有过男朋友,而自己这方面却是冰清玉洁的,这成了她的最大资本,也是她可以利用的。

在决定坚守阵地之前,她略有些犹豫,但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毕竟父母作为活样板摆在哪里。父母婚前各自都有合意的对象,他们的婚姻是媒人之言、长辈之命促成的,所以才会出现惨痛的后果。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家族中爱情产生麻烦的大有人在。当了二十年护士的兰姨是她认为最可依靠的亲人,但她却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女人,据说她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一个男人。从十岁到现在,谢眉都一直在想为什么兰姨那么端庄美丽却会情场失意。每次她到兰姨那里,看到她屋里空空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男人后来和别的女人结了婚,据说那女人城府挺深,而且做事泼辣,兰姨很可能是知难而退了。以至于一辈子独守空房。谢眉有一次直言不讳地问兰姨,是不是她拱手让出了自己的幸福。兰姨很惊讶,矢口否认。

不对,当初你竭尽全力,挖空心思了吗?她一脸稚气地问兰姨。

不不,爱情是不需要竭尽全力和挖空心思的,绝对不需要。那是一种自然的发生,象夏天风和雨的际会,犹如刀剑碰到岩石擦出的火花,一切的人为努力都是多余的。你看你的父母,结合时有一些勉强,现在不是产生危机了吗?兰姨敛容说道。
兰姨,我可不学你,要是我看上的男人,我一定千方百计地去努力的,爱情需要经营,需要智谋,需要手段,才会成功。要是我不爱的男人,不管他怎样求我,我也不会和他结婚。她犟着脖子说。也许正是兰姨的经历和自己家庭的际遇深深地刺激了她,使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听到如此掷地有声的话语,兰姨默然。以她中年人的深邃,本可抵过谢眉的豪气,但她了解自己这个外甥女的个性,也知道她非得碰一次壁不可。没办法,吃够父母婚姻不幸苦头的她,不可能不去思考改变现状的方法。然而作为长辈,面对的又是自己心爱的外甥女,兰姨更不可能不给予忠告。真的,你没有经历这种事,所以不可能有真正的切肤之痛,你了解男人吗?对他们知道多少?男人惯于拿咱们女人作过渡之物,当他还不曾找到另外那一半时,他会采取权宜之计,甚至结婚几十年还是心猿意马,如果不能和心爱的女人结婚,他就算和你睡在一张床上也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男人其实很容易读懂,和男人相处一个月绝对知道他是不是爱你。而且和咱们女人一样,不少男人的爱也是坚如磐石,不可易位的。遇到这样的男人,他要是有了心上人,你再对他一厢情愿,无疑是自毁青春。在交往上,男人的主动性要明显强于女人,如果双方持平那就不太妙了,若是女的追男的,十之八九会有花无果……记住,相信缘分,依靠自己,决不勉强,切忌一厢情愿,切忌女比男更主动。

不但不必竭尽全力和挖空心思,甚至不必争取不必努力,一切听凭自然才是上上之策……兰姨谆谆教导。

记不得兰姨当时说过多少条了,反正她一概当成了耳边风。见过李柔衣之后,她有一点点灰心,但不久她却更加斗志高昂起来,她不是在兰姨面前暗暗发过誓,一定不放弃自己看上的男人。现在有了机会,就看她怎么实现誓言了。

她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叫谢眉,是真实的她,一个叫谢愕愕,是虚拟的她,这个谢愕愕必须是理智坚强,不讲感情,在关键时刻充当杀手的。她半开玩笑地对自己说:就让谢愕愕来为谢眉经纪爱情吧。

前半夜她头脑里一直盘旋着这些问题,十二点过后,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38

喝完一杯酒吕奇上床睡觉。两点钟的时候他醒了,内急,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眼睛呆呆地瞪着天花板,忽然看见左上角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个蜘蛛,在一点一点地蠕动,他顺手用报纸揉成小团扔过去,那东西似乎往回缩了缩,他判断是只蜘蛛,于是打开电灯,手持扫帚站在桌子上去驱赶,赶了半天,那东西一动不动,用手电照着,灿灿地发光,原来是个蚊帐挂钩,老早就有的,自己竟然一直没注意。

旋而再上床睡觉,迷糊中他想到了谢眉,脑海里交替出现李柔衣和谢眉的身影,两个女人都这么美丽和热情,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真奇怪,他梦里谢眉变成了一个女妖,一出手就暗器乱飞,刀光剑影,鲜血淋淋,可是自己非但不感恐怖和厌恶,还因为她柔情似水自己而惶恐不安。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莫如把自己的选择直接告诉谢眉,然而以他的个性做起来却十分难。毕竟在李柔衣之前他也喜欢过她,再说那天去土吉村游泳是一段多么温馨浪漫的经历。说起来也很无奈,人有时还不如橱子,一个橱子可以装下许多好东西,而一个人心中只能容纳一个异性。

这功夫他躺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了几支香烟,把房间里弄得乌烟瘴气。如此放纵自己的经历,从来没有过。

看来和谢眉分开是唯一的办法,但是现在叫他放弃期货暂时还做不到。最后决定先和谢眉减少接触,看看如何。将近天亮时,他迷糊了一会儿,起床后觉得脑袋发沉。上午他没有去大金上班,谢眉马上打电话到宿舍,问怎么回事,他借口身体不舒服,休息半天,谢眉放下电话就来看他。他连忙锁上房门直奔医院,他这人心眼就是实在,不但挂号看了病,还拿了一大堆药,花去人民币一百多元。没病看病的过程把他折磨得痛苦不堪。

白天没找到他,晚上谢眉又给他打电话,说去他住舍看他。他借口自己正在写一个报告,言下之意是让她别来。虽然感觉他不是那么热情,但谢眉还是去了。为了使他和李柔衣分开,她得加紧说服他去券龙。在云城做经纪人的时候,她用两万块本金,曾经十分侥幸地赚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对她来讲,今后的生活不用发愁了。她成了可以用自己的钱做自营,不必再去拉客户,如果不做期货她也有钱去开拓新的事业。何况自己在做券龙的副总,有康伯关心着。

一位名人说过,一个年轻的女人加上一笔财富,会使她疯狂的。她才二十五岁,有百分之百的权力支配这笔钱。现在她要把好钢用在锋刃上。

通过前两次谈话,她心中产生了一个问题:记得念高中时吕奇各科成绩都很好,尤其是生物,总是年级里头一二名,他为什么不考生物类呢?他生性似乎恬淡安静,又怎么会选择去当期货经纪人呢?

抱着这种想法,她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报考老家的大学,这次谈话她避开了期货话题,而是另选切入点,谈话的内容越广泛越便于了解对方的内心世界。

当初他确实有条件报考老家的大学,只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使他另作选择。他本来不想告诉谢眉,但他这人不会瞒事,既然她问起只好说了。

“不为什么,就为了一套房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房子?你想买房?是为自己买的?”她看着他问道。

“不,为全家买的。老家的房子又小又破,一室一厅的结构,拥挤不堪,要来个外地亲戚转都转不开。”他说的是实情。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神情更关注了,并显出了某种程度的同情:“衣食住行,住摆第三位,房子太小确实让人不舒服。”

从前在一个学校念书时,她从未与他谈过话,更不用说到他家里去了。关于他家庭的情况,根本是一无所知。得知他出自于平常家庭,令她感到宽慰。

“经纪人干了三年,连一片瓦也没买到。”他自我调侃道:“现在倒是越来越想回老家去了。”

“放弃所学专业?”她有点惊讶:“那六七年的时光不等于白白扔了?”

他顿了顿,强调道:“我之所以想回老家,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于没有达到目标,而是因为想回去侍奉父母。想想看,父母们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谈何容易?在他们眼中,我这个儿子比他们自己重要得多。我相信,从我出生那一刻,他们的人生目标就只有一个:让我活得比他们更好。作为儿子,我,有什么理由丢下他们不管呢?当初我离开老家,是想为家里买一套房子,以解决家族间的一些问题,当经纪人三年,让我意识到这并非易事,人不能总是一厢情愿啊。”

“什么样的家族问题?”她很想进一步了解。

39

他换了个坐姿,端起杯子喝口茶,开始讲家中情况。

五十年代,吕奇爷爷作为一名支援边远地区的技术人员来到沅城安家落户,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吕中寺,老二吕中勇。七一年吕中寺响应政府号召,到外县插队去了,而吕中勇却留在城里,并被照顾进工厂当了工人。吕中寺在穷乡僻壤一呆就是五年。后来政策转变,吕中寺回到沅城,也进厂子当了一名工人。由于单位效益太差,他一直分不到住房,只能长期借住父亲的宿舍。吕中勇所在的厂子本来挺有实力,其时又正在引进外资项目,厂里领导在职工大会上拍胸许诺:经营更上一层楼后将新建职工宿舍,福利分房指日可待。就在这时候,吕奇的爷爷身染重病,他考虑到老大的单位分不到房子,而老二分到宿舍的可能性很大,临终前立遗嘱将房子留给了老大吕中寺。这种分配本来是合情合理的,吕中勇当初照顾留城是因为哥哥作出了牺牲,再说他能够分到宿舍,怎么说也不应该计较了。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中勇单位项目上马后市场反映冷淡,工厂负债累累,举步唯艰,很快陷入危机。福利分房成了泡影,因此吕中勇至今仍是在外租房居住。吕中寺拿出一部分工资贴补弟弟,但吕中勇的妻子心里仍不平衡,认为房子是父亲留下的,两兄弟各有一份,怎么能让老大独占呢?其后妯娌间数次反目,兄弟俩夹在当中尴尬做人,吕奇原来与堂弟十分亲热,渐渐地也疏远了。

父亲与叔叔间那十几年的龃龉成了他的一个心结,他一直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一现状。当然,自己住房条件的简陋也是一个原因,他爷爷的宿舍是砖混结构,且又小又旧,说起来也很无奈,爷爷奋斗大半辈子的结果,得到就是那套六十多平米的老房子。房子的狭小和局促使住在里面总有一种无法排遣的压抑感。

高中行将毕业时,不少大学将广告打进了校园,一些金融学校把本行业的前景描绘得无比美好,吸引了很多毕业生的目光。他看过许多介绍金融业的资料,知道这一行业容易出奇迹,有人用几千元炒成了百万富翁是不争的事实,在未接触经纪工作时,他也认为依靠自己的努力在机会多多的期市工作一两年赚一套房子不算太困难。

他考上的金融学校在外地,路途相当遥远,念书期间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不知为什么,在他临走前的十来天里,父亲忽然大谈特谈起乡下老屋的种种好处,还亲自动手把一些老家具和旧棉被搬去在那里过了几夜。那里原来是外婆住着的,她去世后就一直空着。

他起先一直不明白父亲把那些坚固的老家具和旧棉被都搬回乡下老家的用意,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时一个人去那儿居住。问母亲,说父亲喜欢乡下,让他住着过过瘾吧。父亲也一个劲对他说住在老屋空气怎么好,吃的青菜如何新鲜,夜里睡得多么香甜。还说他弄了一些旧花盆和一个小小的竹鸟笼,闲时种花养鸟,快活如神仙。他只当父亲真的自得其乐,心里也很宽慰。星期日闲着无聊,顺便回了趟老屋,刚走进院子里,一眼看到父亲正弓着背站在羊圈里起粪呢。见到他,穿着一身旧工装的父亲脸上仿佛有点不自然。停下手,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来啦?他拿下父亲手里的铲子,说您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别干活了。这些事让二舅的儿子做。父亲说眼下收果子,大伙都忙着呢,再说干这点轻活算什么,权当锻炼身体么。听父亲这么说,他从直觉上感到父亲如果住在这儿不但享不了清福还得出劳力,乡下活多,要找点什么事干总是能找到的。

听说父亲种了花养了鸟,他就注意地四下看看,到处都乱糟糟,黑乎乎的,哪有什么鲜花和小鸟!父亲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表情显得不安,他用手扶着门框站着(那时他的半边身体就有点不太得劲了),把话岔开,问他这屋子让自己拾掇的怎么样,是不是大大地改观了,还说以后再继续整理,慢慢的就会赶上城里房子的舒适程度了。吕奇随口说了句这屋子再舒适也不管用,还不是在乡下,什么都不方便,难道您以后准备来此长住吗?父亲被问的一楞,接着低下头,思考片刻,看着他点点头道:“住老屋也没啥不好,爹喜欢清静,过去上班没办法,现在退休有条件住乡下了。”他的话语很轻,但语气和目光却是很坚定的。

“那母亲呢,她总不能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城里啊。”他说。

“傻瓜!”父亲摆了摆手,道:“我来了你妈自然也会来呀。”

“可是母亲能同意吗?放着城里不住,跑到乡下来怎么也说不通呀。”他感到不可思议。

“奇儿!”父亲忽然满怀深情地说:“你想过没有,你毕业后就一定不回来了吗?一个人在外面,又是两袖清风,连个窝都没有,你能干啥呢?”

他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过去父亲经常对他说毕业了如果外头不好混,就回来,好歹家里吃住不愁。当初以为他怕自己远走高飞,随口叨叨而已,现在才明白他这么做的一片苦心。他对自己的关怀,从来是不止于言语上的,而是切切实实地落在每一个行动上。他默默地,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人生之旅铺下坚实的道路——这就是父亲。

“有这种家庭,这种父母,真是幸福。”听到这里,谢眉叹息一声。。

吕奇点点头道:“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虽然物资上窘迫点,但心里一直是很温暧,情感一直是很充实的。小时候到郊外玩耍,看到一棵百年老树上有个鸟巢,里面不时地传出雏鸟幼稚的清啼,而两只颜色黑白相间的大鸟则不断地从窝里飞出去又飞进来,辛勤地为雏鸟喂食,我注意到,每当大鸟从外面飞回窝里,雏鸟们总会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欢叫,类似某支曲子进入高潮时密如鼓点那种快节奏,闻之令人心动。这种情景初时每次去都会见到,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中间隔了两三个月,再去时就看见当初嗷嗷待哺的雏鸟已经变成飞翔自如的小鸟,颜色与它们的父母大同小异,只是身形明显要小,差不多等于我们的少年期吧,也许已经会自己觅食了。留心观察,才发现小鸟们每一次从巢里向外飞,前头总有大鸟的身影,等到去而复返时,也是相伴而回。一进到巢里,小鸟们又会发出那种熟悉的欢叫——虽然声音巳经不同以往——快节奏却是绝对相同的,原来它们仍在享受父母的辛勤喂食!这从小鸟们由窝中翩然而起嘴里总叼着东西可以得到证明。每当看到这幅情景我都会想到自己的家庭,心里产生一种很深的感触,就这么原始和粗糙,但这种东西是无法代替和弥补的,我简直无法想象人生要是缺少那一段成长经历会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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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眉开始把身子扭来扭去,目光一闪一闪的,就象顽皮的孩子不愿吃早餐似的。

“喂,我说,你好象没有兴趣听?”吕奇看了她一眼道。

“哪里,太好听了,感动得不行。”她揉揉眼角,侧着脸,从手指的缝隙间瞄着他。

“还想听?”

“想听,尽管说吧,说到明天也没关系,只是别太生动感人了——对我可能有点残忍。”她说。

“不对呀,怎么会用到残忍两个字?”他看着她的眼睛。

“别追根问底了,用错词罢了。”

“再怎么错也不会用到那样的词呀。”

“行了行了,说你的故事吧,听着呢。”她一手支头,等待着。自己父母的事情,想起来就心中不悦,所以尽力掩饰道。
“考上大学后,”他回忆道:“父母非常高兴,整天笑眉笑眼的,话也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仿佛从衰老的躯体中忽然焕发了第二次青春。他们一反常态地在家里大宴亲朋,一连十来天,差不多用光了两位老人三个月加起来的退休工资,而此前家里总是克勤克俭的,很小心地使用每一分钱,这种经历从未有过。

当初父亲忽然得病真是大大出人意外,表面上什么问题也没有,当儿子的考上大学,前程有望,父母为此而大大庆祝一番,在外人看来并无不正常的地方,高兴么。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危机的种子正在我们家里悄悄播撒,我离开家的第二周,父亲忽然觉得身子有点不适——不是过去那种偶尔感个冒发个烧什么的,而是手脚发麻,脑袋发晕,走起路来重心不稳,总的说来,就是欠缺把握自己身体的力量。”

“他兴奋过度,所以得了脑中风?”她吃惊地问,心里忽然有了某种预感。

“正是如此。”他转过脸去,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

“发生了这件事后,我十分后悔——本来我应该争取考上本市的高校,哪怕质量差点也没啥,那样我就能够留在家里照顾父亲了。没办法,世上不卖后悔药,我已经选择了,再说录取通知来了,不去也得去。后来知道报考金融学校也有好处,当经纪人自由自在,不受约束。那时抱定一个念头:一毕业就回到老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好好照顾他们,以尽当儿子的责任,没想到毕业后一打听,才知道沅城没有期货经纪公司,这一下乱了套,我一心想转行,可是父亲坚决不肯,他虽然经常处在昏睡状态,一旦醒来头脑还是很清楚的。父亲生怕耽误我的前程,对我滞留病榻前很不以为然。有一天傍晚我正在给他喂药汤,他忽然问我为什么不去上班,我说现在早已下班了呀。他这才放下心。随着我进出病房越来越频繁,他开始起了疑心,虽然病房里没有钟,他却可以通过观察窗外阳光的变化来判断时间。这办法他用的很娴熟,早晨看见阳光落在南阳台上,他就说现在是上午,问我为什么不去上班。我知道他对我的前程看得极重,要是照实说他一定会拿竹棍敲我——如果他能够的话。只得编个谎说自己单位就在家附近,工作很自由,随时可以请假回来看看。他执意要我说出那个单位在本市的具体方位,然后眨着眼睛回忆着——这个城市他住了三十多年,各处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可是现在要回忆确切也不是毫无困难。尽管如此,他显出那种表情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发虚。父亲是非常精明的人,就是在病中也要挣扎着显出他的本色。对这点我有些估计不足。他确实是在怀疑我,可他无法下床,难以找到证据,于是他在清醒的时候总是侧耳细听我和母亲的对话,终于把柄被他抓到手了。知道我在这种事上欺瞒,他很生气,脸孔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手在床上乱动可就是抬不起来。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上班去,不要你在这儿。”父亲锲而不舍探究真相的精神与其说让我惊奇,不如说让我感动。还能说什么呢,他全是为我好,而没有一丝一毫为自己考虑的成份在内,有这样的父亲,我这一辈子算没有白过了。

在所有开通期货交易的地方,海城离我老家最近,这就是我到这里工作的原因。不然我尽可以到更大的城市去。有些同学毕业后去到期货交易所所在地,来信邀请我去,尽管知道那儿有许多便利的条件,但我是不会去的,和病中的父亲隔着某种距离——不算很大的空间——我已经惶恐莫名(我总是担心他哪一天睡着睡着就再也起不来了),又怎敢跑得太远呢?我等待着哪一天在期市上赚一笔钱买套房子,然后把父母接来住——刚开始我相信在这个市场上是具备这种可能性的。可是我又担心他老人家经不起路上的颠簸。一想到这点,心中便十分忧虑。这种病确实使人时时刻刻放心不下,父亲虽然不愿我呆在他身旁,可他一旦病情加重,人处于半昏迷状态时,总会断断续续地叫着我的名字。每逢此时,母亲是一定打电话通知我的。有人告诉她病人在弥留之际才会叫亲人的名字,她听后十分紧张。母亲本来柔弱胆小,一向是靠着父亲的肩膀生活,父亲得了病,她惶恐莫名,一天到晚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她往往在父亲睡着时试试他的鼻息,摸摸他的手脉,生怕他一步不响地就离她而去了。你想想,一个可怜的病人,再加上一个无助的看护,我不回去又怎能说得过去呢?但是父亲坚决不让我为了照顾他而留在家里。为避免刺激他,我就离开老家到这儿来了。一则这城市离家里近,有事回得快,二来当时我以为期市行情多多,短期内赚到一套买房子的钱不成问题,那样就可以把父母接来一起住了。不料原本看来很容易办到的事,却是十分困难的,好象从前北方的赶马人把一束干草吊在马头前面,那马跑啊跑,就是够不到。”

他的比喻很有趣,她笑了。

“不要笑,”他加重语气道:“我是有教训的,为了买房子,一连亏了三笔,把老本亏光了了事。很奇怪,心里越是想赚钱就越是输,而且怎么做怎么输。看来在期市只能把赚钱看成抽象的概念,为了某种具体目标入市总是凶多吉少的。”

初入期市,他把积累起来的一万块钱作本钱,准备赚到利润后买一套房子来了却家族间的恩怨。钱不算多,但从理论上讲在期市若操作得当一年买一套房也算不了什么。为达到目标他倾注全力,然而却总是事与愿违地一再亏本,直至亏光。他总结出来的操盘理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些亲身经历。

家里的事,他对别人说过,但不是这种语调和叙述方式。他很奇怪,和谢眉交往时间甚短,怎么一口气都倒出来了。他哪里想到她是别有用意呢。一吐心中往事后,犹如呼出憋了很久的一口浊气,感到舒畅多了。

听完他的故事后,她也很想把自己心中隐藏很久的秘密一口气说出来,是他先说了,才触动了自己的情怀吗?虽然如此,两个人的家庭情况差异却这么大,她怕说出来会节外生枝,所以就没有说。

“对了,刚才你说残忍,是什么意思?”他忽然问道,大概是闲下来才又产生了疑问。

“噢,没,没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自己出门在外,很久没见到父母了。”

“怎么会呢,你又不固定在这工作,回一趟家不是很容易?”他仍然想不通。

她无言以对。谎言编得再巧妙也会有漏洞。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来自一个父母婚姻不幸的家庭,那样她和李柔衣相比就失去了若干筹码。

为什么你选择做期货?他看她一眼,又问道。

谢眉有些紧张,她知道他心思细密,要想瞒他不是那么容易。但既然她不想说出真相,只好顺着他的思路胡编一通了。

“我嘛,原先就是学金融的,毕业后分配到一家信用社工作,不料没几个月信用社由于不良贷款而倒闭了,只好改了行,另外我和你一样,想在老家买套房子,听说期货很赚钱,就来了。”她边说边拿起桌上一把尺子轻轻地拍着手心,毕竟她也不是撒谎成性,所以需要用某个动作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他叹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水都喝了,一付没精打采的样子。谢眉做期货的动机,和自己有相似之处,都是些沉闷的话题,想起家族间那些欲避无门的恩恩怨怨,让他不胜其烦,徒生无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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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那天晚上,吕奇离开后,鲍买跑到鲍余家里,大谈李柔衣和谢眉如何如何可疑,万一是来挖角的将对大金如何如何不利。鲍余听得将信将疑,一时委决不下,最后来了个折衷处理:拒收李柔衣,留下谢眉。毕竟后者是客户,若拒之门外,恐冷了众客户的心。

得知大金公司拒绝自己后,李柔衣大怒,立时提出五万块钱存入大金的资金柜,然后找鲍余质问自己来做客户你还拒绝?吕奇知道李柔衣的脾气,她热情爽朗,柔中带刚,平时人际关系不错,可一旦遇到不公正之事也会抗争到底。

事己至此,只要是客户且不生出什么事来,鲍余只好听之任之。这一下鲍买也没了奈何。

李柔衣来到大金公司后,见吕奇手上没什么客户,便四处奔波,寻找客源。她知道他不善拉客户,也知道他的操盘观念不易为大多数人所接受,为此她想出一个主意,即赚一笔钱让他成为期市上的自由人。所谓自由人就是用自己的本钱做单,和客户一般无二。作为经纪人,做单常受公司和客户掣肘,而作为客户却没有这些因素干扰,客户缺乏的只是操盘经验,以吕奇的水平,加上自由掌握的资金,无疑会大大提高胜算。

过两天李柔衣带来个名叫丁仰金的客户,据说有上百万资金。谈话之间,吕奇问丁大户对期货有无认识,丁大户点起一支红塔山,傲慢地说,如果他了解期货,就不会请经纪人了。很多客户对期货是一无所知的。吕奇认为经纪人要得到顾客的配合,就必须让他们也了解期市(这却是鲍余极力反对的,理由是如果客户都会了,还要经纪人干啥?),于是就从抽屉拿出期货资料,打算向丁大户介绍一些基本知识。不料丁大户听都不要听,丝丝地抽完一支红塔山,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他还有别的生意,这边暂时顾不上,以后全权委托就是。

吕奇看着他扔下的烟头,楞了会儿。他不相信这个商场老手会如此随便地对待自己的金钱,这个顾客缺乏诚意,他的钱虽然上了帐,但也可能马上调走。

走了丁大户,李柔衣又带回一个叫阿全的小伙子,这人声称要投入三十万,账上却一直只有两万块。阿全不爱看盘,却对唱歌跳舞颇有兴致,三天两头请李柔衣上歌厅。第二天是周末,下班后阿全又邀李柔衣去吃饭跳舞。李柔衣面露喜色,一口应承。看来她对阿全的三十万还是深信不疑的。吕奇找个借口先走了。

一连半个月,李柔衣几乎天天陪他吃饭跳舞,但三十万还是纸上画饼。吕奇心中起疑,劝李柔衣放弃算了。她不肯,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争取。她说话时眼神那么坚定,吕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天下午,阿全坐在六零六经纪室打电话,吕奇无意中听到他说话的内容。原来阿全的朋友邀他一块做水果和海产生意,他嫌风险大,不愿合作,推三阻四的。大概朋友又问他现在做什么买卖,阿全不说做期货,随口搪塞一句。连一般生意都不敢做的人,有胆量做期货?吕奇越发怀疑:只怕阿全的三十万也是嘴上的泡泡——吹出来的。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就在吕奇对阿全彻底失望时,他倒一家伙搬来了十万,弄得他反而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不够厚道了。

钱到帐后,阿全请吕奇吃顿快餐,不知怎么回事,他对这位可能帮他赚大钱的经纪人却很小气,远不如象对李柔衣那么大方。在饭桌上,阿全向吕奇请教行情。后者把最近几个期货品种的走势向他详细介绍,并将自己的操盘观念择其大要说明一番。他就是这种脾气,凡事都要说在头里。阿全对他的观点十分赞同,夸他的思路非常对头,又说自己运气好,一出门就遇上了懂行的。兴之所至,点了几瓶啤酒硬要和他对酌。

阿全自称刚接触期货,又从不关心技术分析,不看任何信息资料,怎会如此欣赏吕奇的操盘观念?莫非他是一点就通的天才?

吕奇左思右想,一直理不出个头绪来,心里虚虚的,总也不踏实。他学的是金融专业,又在经纪公司呆过几年,深知这个市场之复杂,哪有一点就通的道理呢?

苦思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阿全要么是个爱奉承人的马大哈,要么来此就是另有目的。十万元钱不过是障眼的工具而已。
晚上李柔衣来找吕奇,问他阿全会不会做单。

“干脆来个试探真假。”他说。

“对呀,免得浪费时间,再说试探一下又不费什么事。”她的想法总是与他不谋而合。

“用什么办法?”

“装着要做行情,看他有什么反应。”

“我也这么想。”两个人如此契合,令他不禁莞尔。

“那就着手进行啊。”她知道他聪明绝顶,肚子里什么主意都有。但必须有个人在背后催促着,才会行动。

他对她眨眨眼,道:“就说有个百里挑一的大行情,可以把资金全部投入,如果他是假冒伪劣,肯定吓得不轻,说不定就此卷包溜走了呢。”

“极有可能。”她赞同道。

果然,第二天当李柔衣通知阿全准备做大行情时,他马上就失踪了。

42

周三期市死水微澜,大家正闲坐着,忽听营业大厅里有人嚷嚷,遂一起走出去。只见一个穿着时髦,戴金丝眼镜的瘦脸青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经纪人小媚破口大骂,这人原是小媚的客户,因输了钱,心生不忿,故来此寻衅。两个保安一言不发,呆若不鸡。众客户皆作壁上观,独李柔衣挺身向前,问瘦脸输了多少。那人赌着气,不答。小媚带着哭腔道:不多,六七千。李柔衣正脸儿看着青年道,当初你来做期货,是不是想赚钱?期市风险和利润相等,或赚或亏,都是正常之事,有什么必要动粗?瘦脸眉间皱起一小疙瘩,叫她不要多管闲事。李柔衣说你做期货才输了六七千钱,我这里白白送你两千块,怎么样?说罢返身走进六零六经纪室,取来两千块,扔在桌上。见她这么做,瘦脸倒不自在了,肩膀扭动两下,看一眼桌上的钱,嘴里咕噜句什么,转身而去。

青年走后,好几个人笑着问李柔衣,你这么大方,要是那人真的拿钱走怎么办?李柔衣道,我算准了不会,这人虽然怒气冲冲而来,但衣着斯文,说话间不时拿眼睛瞅着旁人,好象顾忌什么,说明他脸皮不会太厚,这种人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白收人钱?何况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钱?

下午有个女期民找李柔衣聊了半天,原来女期民在期市输掉了全部积蓄,听说李柔衣善于操盘,且又慷慨大方,故来找她借钱,说得可怜兮兮的,差点声泪俱下。李柔衣看不过去,遂答应下次赚了借她一万。期市中人无不相信下次能赚,否则便不会整天坐在交易厅里了。

第二天又来个矮矬汉子,自称原是大金的客户,坐在六零六经纪室,向李柔衣大谈自己如何如何不幸,期市上输了多少多少,现在是走投无路,没米下锅了。说话时愁眉苦脸,语气凄惨,看上去十分可怜。未料这次李柔衣却吼了一声:“找我干啥?当我是印钞票的吗?”原来那人目光闪烁不定,且话说得过头,令李柔衣大起疑心。

遇上这些事,心情已经不愉快,偏偏鲍买又在一旁冷嘲热讽:以为你可以救苦救难,广施善行啊?其实还不是期市上的林黛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顾及吕奇的面子李柔衣没睬她。

那几天李柔衣外出找客户,可是跑遍了全城的经纪公司,回来时仍然两手空空。据她说倒不是没有人想做期货,实在是有些附加的条件令她难以接受,比如说需要她一步步展开魅力外交等。说到这里她就生气,把那些“色男”埋汰一通。吕奇相信她所言不虚,美丽活泼固然是青春女孩的资本,但一不小心,往往成为包袱。

其实女经纪人外出拉客户,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她们所面对的不光大都是异性,而且是想赚钱的客户。如果对专业只是泛泛而谈,客人马上会认为你是外行,而不愿把钱交出来。要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他,他又嫌你枯燥无趣,对人不够热情。有相当一部分客人心里根本看不起女经纪人,固执地认定女人不适合干这一行,因此只是借机拿她们开开心,解解闷而已。

即使客户到手了,情况也很不稳定,不少客户一输就走人,一些客户由于不能认真听取经纪人的意见,没多久老本就亏光,还有的客户很快就撇开经纪人,改为自营了,少数客户以期货是高风险行业为理由,一直要求经纪人提供不厌其烦的服务,否则他就不干,因此一个经纪人必须在很大的范围搜寻客源才能维持业务。

虽然李柔衣一向认为找客户是她的事,但吕奇并不认同。他知道经纪工作是一个整体,拉客户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有一段时间,他也试着积极活动,力图争取更多的客户。起先他一直以为靠正确的操盘观念可以说服别人。事实上他的成绩相当糟糕。接触过的客人绝大多数不能接受他,他们不欣赏他的操作观念,认为在期市上打持久战就失去了做期货的意义。他过于强调找到真正理解期货的客户,因此总是事与愿违。有时候他感到相当悲哀:对于应该去做的事,自己却一直无能为力。

当然,他不善应酬也是客源不足的原因,也许任何生意都是一样的,得先避开主题进行感情投入,期货也不例外。

海城发展客户不顺利,李柔衣准备到外地去开拓客源。中午她到吕奇宿舍,叫他煮太平蛋和长寿面给她送行。

“本来坐早晨的车走。”李柔衣坐下后说。

“为什么又推迟了?”

“想见个面再走呀。”

期市一点半就开盘,午休时间很短,李柔衣也不放过。他心里暖暖的。

“不放心和我一起去?”

他不说话。

“想倒是想去,”见他一声不吭,李柔衣自己解释道:“就是这边工作放不下,对不对?”

他似是而非地点头,也不知是否同意李柔衣的说法。

“这一次跑远点,计划四五个大城市吧,”李柔衣说:“又是飞机又是火车的,当然得让你给买个保险啦。”他二话不说,立刻上街买了鸡蛋和面条来,李柔衣自己动手做好,分成两份,又打开瓶红葡萄酒,两人边吃面条边喝酒。

李柔衣与何青松分手后,他以为相聚的日子来了,不想她又要去外地发展客户,他心理很不是个滋味。

拉客户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李柔衣又是那么漂亮。他笑小说女孩子外出不安全,一定得早去早回。

每当他提起这些事,李柔衣都会很豪气地叫他不用担心,她有的是办法对付复杂局面。说到安全方面,李柔衣笑言她有不少新见解,例如身边备一包掺胡椒粉的沙,遇色狼就向他眼睛洒去;把一个开水壶放在窗户旁边,一旦有坏人进来就摔到楼下,以为警报;尽量在公共场合如茶楼和客户谈生意,决不让不熟悉的客户独自到住处来。要是陌生人敲门,一、不理睬,二、果断拒绝。三、请他离开,否则打一一零。如果陌生人要求借用电话,帮他打一个,而不是开门迎入。一套一套的,听起来满象那么一回事。

“你这么关心我,死了也不会太遗憾了。”李柔衣开玩笑道,起身把碗筷拿到厨房去洗。之后又走进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打着哈欠,“喂,我在这儿午休一下。”她进入卧室,抓条毯子往身上一裹,躺在他床上小憩二十分钟。过后李柔衣走了。本来他要去机场送行的,无奈这几日行情变动挺大,得时时关注着。

李柔衣走后,生活又变得乏味,好象五彩缤纷的画板上忽然只剩下了灰色调。期市仍是不死不活,对小行情他根本毫无兴趣,但又必须整天盯着。鲍买准备趁此机会再去证券公司拉客户,还要带他去“锻炼锻炼”。后来也确实去了两次,都无功而返。

43

最近期市价格走势诡谲,马力冲、张胜,丁扬三个经纪人频频失手,客户十几万资金眨眼打了水飘,三人虽是英雄气慨,好汉模样、经此重大挫折,也多少有些丧气。想当初也曾几十万,上百万地赚过,如今偶尔失手,其实也属正常。试想期市潮起潮落,岂能百战百胜?

可是客户才不管这些,你输钱他就走人。马力冲等三人这几天闲着没事,象被人拔了尾毛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块,六个眼睛呆呆地瞅着大门口,盼望新客户早点出现。

开盘多时了,九月黑豆承昨日跌势,刷刷下滑,不到半小时便钉在了停板上,这次搭对车的客户个个面有喜色,有人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拿个计算器算着自己的纸上富贵,有人为半小时即赚得本金的百分之五十而鼓掌喝彩,还有人开始信口开河,胡吹海夸,说什么再赚两个停板就去买家庭影院或是海马车。

马力冲心中忽而泛起股酸水,抬起头,看着吕奇道:“这经纪真不是人干的活!上个月帮李东辉一家伙赚了二十几万,还有徐阿欧,韦小林,通通赚了不少,人家感谢了多少?一场卡拉OK,一顿海鲜宴而已。然后来到柜台提款拍拍屁股走人,账户里只剩下象征性的几万块,说是留种,期市投机沃土,春种一粒栗,秋收万颗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类的便宜话说了一大堆。过后就失踪好长时间,家里电话,寻呼机通通联系不上!好象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了!当你几乎忘记此人时,他又悄没声儿的出现了,站在背后拍拍你的肩膀,甜喉蜜嗓地问:最近行情怎么样啊?简直可以把人呕死!如果行情真的不错,他们也会很重视地观察一两个小时,甚至会要求经纪人填单做上几手,小注可怡情么!至于昔日赚到手的大资金,对不起,为了安全起见,都坚璧清野了,或是转了道儿了,说是期市风险大,可一可二不可三……”

在期市,一个经纪人的交易纪录是非常重要的。经常做错单的经纪人无论在同行和客户眼中都是臭狗屎一堆。虽然公司领导有时也会安慰几句:“不要灰心,小伙子,摔倒了再想办法爬起来,自古英雄多磨难嘛!”但一转身他就忘记了自己的豪言壮语,此后分配起客户来他才不想让你英雄多磨难呢!也难怪,用别人的钱,学你自己的艺,世上有几个这样的冤大头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成全你?

周五,吕奇为一个大户做高参让他赚了几十万,鲍余高兴得什么似的,一反前一段对他埋汰的态度,不但立马奖励他一千元,还为他记了一次二等功,时逢公司里搞经纪人业绩评比,吕奇的照片也赫然出现在榜首。吕奇心里可是明白的很:自己不过是矮子中的高子罢了,其实哪来什么突出事迹?这个季度能够保持总体不败,完全是因为自己以静制动,极少入市。看看周围,一班经纪和客户输得焦头烂额,大都由于功利心太重,动不动就出手做单,岂有不败之理?

鲍余还要摆宴庆功,早早就吩咐总务老齐给美食园打电话,预订三桌规格不低的酒菜。

是夜,大金公司里资金比较雄厚的客户全被邀请来了,经纪人也基本到齐。只见四壁辉煌,灯红酒绿,鲍余西装领带,坐于席上,时而谈笑风生,时而起身劝酒,言语之间,不断提到吕奇,仿佛他才是今晚酒宴的东主。鲍余是个聪明人,知道一个好的经纪人会影响一大批客户,所以经纪人一旦有了业绩,要适当张扬,此乃商界常用之手法也。接着又将最近操作失误的经纪人狠狠批评一通,以突出吕奇,此谓衬托之法。那天毛经纪也在被批评之列,他刚上岗半年,手极臭,怎么做怎么不顺。

虽然被骂的是倒霉蛋毛经纪,吕奇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作为经纪人,哪个刚开始不是常败少胜?又何必如此乍凉乍热的,弄得谁也不好过。但这一行中大多数人好象都不同程度地犯有冷热症,今晚连那些平日里惯于对他的操作观念冷嘲热讽的人也是个个满脸堆笑,一个劲地说着顺风话,倒把他弄得百般不自在了。

“喂喂,不要老说好听的,说不定下次就大败了!”他故意这么说,想把人为的喜庆气氛冲淡一点。

“咄!口衰,不准说。”鲍余拿筷子敲一下碗边,瞪起眼睛道。

“是呀,别诅咒自己,不吉利。”众人都齐声附和着。

也是机缘凑巧,当晚海城的金元经纪公司也在美食园摆宴请客,原来该公司最近拉到一个吕姓大户,资金不少于三百万,总经理胡昂将全体员工拉来陪席,以示对吕大户的敬重之情。

虽然双方桌子隔得挺远,鲍余还是一眼认出了金元的总经理胡昂,又见对方摆的是菩萨请观音的阵势,便猜测金元拉到一个大客户,于是故意把说话声调大大提高,并鼓动众人轮番向吕奇敬酒。鲍余心怀叵测,什么百胜将军,期市吉星的词儿都甩了出来。

那吕大户早已听见,心想这一边也是经纪公司?好象在为什么人庆功?因此频频把眼来巡睃。胡昂是机警之人,心中早已明白。那边大金开的是庆功会,他这边搞的却是拉客宴,两相对比,自己岂不是劣势毕现?胡昂是商场中人,惯会逢场作戏,当下站起用筷子对着满桌的菜指指点点:“这个大咸,那个过油。”把美食园的烹饪手段贬得一无是处。最后手一扬,大声道:“图有虚名!图有虚名!还是换一家吧!”手下人知道胡昂的意思,一哄而起。把那个眉清目秀的小服务员弄得不知所措。不一会,竟惊动了大堂经理,急忙走过来,见事不谐,先把小服务员当做替罪羊,上来一顿好骂,可怜小服务员,脸上象是打翻了八宝粥,红一块白一块的,泪珠只在眼中打转。

宴会上吕奇一举得了两个绰号:百胜、吉星。弄得他哭笑不得。被众人恭维,他反而大感不适,说有点不舒服,可能是酒喝多了。谢眉也帮着为他解析,说酒有点过头,想先走一步。众人几时见吕奇如此,都道他真喝醉了,鲍余骂了句“没料”,便准他先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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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吕奇回到宿舍,谢眉忙着烧开水沏茶,他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今天开市大吉,怎么不高兴?”见他郁郁寡欢,她问道。

“赢输寻常事,有什么好庆贺的?”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胜也不喜,败也不喜,”她故意发牢骚道:“你该没有可高兴的事了。”

“那种场合确实难以令人快乐!”他紧皱双眉。

难道他想离开期市呢?对这个市场他似乎怀着抵触情绪。如果在李柔衣回来之前让他离开期市就好了。她想。从李柔衣本身的活力和对工作的热情来看,她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经纪人。对这一点她毫不怀疑。李柔衣与吕奇合作,可以说是珠联璧合。如果让他们获得成功,对自己威胁就大了。她不能看着他们如此顺利地合作下去。作为一名经纪人,她怀疑李柔衣是想赚一笔钱让吕奇成为期市上的自由人。一旦有了本钱,李柔衣就不会外出找客户,而是和他如胶似漆,须臾不离,那样自己可就没有机会了。她必须趁李柔衣不在的时候,加紧实行自己的计划。为此她打算因势利导,不断地挖掘新题材来强化他的悲观情绪。想起他说过曾经是打篮球的好手,便问他现在还打不打篮球?

还打。梦里打。他曲起手臂看看,轻轻叹口气。

就是说根本没机会接触篮球了。期市变化莫测,劳心伤神,我看不但是篮球打不成,连觉都睡不好,对吧?她以关心的口吻说。。

差不多。做这一行有个苦恼,你得每分每钞都在思索——只要你没睡觉,其实就是睡着了大脑皮层上有关的信息还在活动着,使睡眠总是不能回到正常状态。类似小时侯刚睡醒伸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呵欠说一声睡得真舒服那种情景再也无法享受了。你得无时不刻地去猜测机构大户在想些什么,准备怎样行动,说得形象点,市场主力就象一个人站在门槛中间,问你他的腿是往里还是往外跨,你得回答。还有政策性突发因素,整天就处在这种猜谜式的过程中,无休无止,没完没了。他以为她关心自己,所以半开玩笑地应对道。话说的有点夸张,他对期市还不是那么不适应。

确实,这一行不容易。睡不宁则食不甘。吃睡不正常会令人对生活失去最基本的感觉。我想除了睡不好你还失去了许多乐趣吧。她努力引导他说下去。

对呀,过去感兴趣的东西不再吸引我。记得从前学校门口卖的那种外表象玻璃球一样又甜又脆的小玩意?放学时一买一大把,一气干光。这里也有的卖,可就是吃不出味道来。还有,过去一有空就去打篮球,即使不是打对抗赛,一个人练习灌篮也可以练上小半天,现在也不去了,提不起劲来。我有时想,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将变成忍者神龟中的朗哥,即身子变得毫无作用,只剩下一个高速运转的大脑。所以我有时候想还不如回老家算了,天下如此之大,哪里不能赚一碗饭吃?况且回老家还能照顾父亲,他老人家虽然不会同意我放弃所学专业,但是解释清楚他自会慢慢明白的。他先是说着笑话,后来脸上就一本正经起来。

有了上次谈话的经验,她知道家庭和职业在他心里交叉成一对矛盾,令他时时不安。现在她对他了解更多了。她认定,他迟早会放弃经纪工作的。原来她想动员他一起去券龙,但现在又想到了让他改变职业的办法。那样他跟李柔衣在一起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据她的观察,李柔衣对期货经纪工作很感兴趣,轻易不会放弃的。而她自己在拉客户方面经历了许多的不愉快之后,早已准备改弦更张。她之所以去券龙公司,本来就是为了换个工作。探知他心中的秘密后,她自认为更加胜券在握了,男人都对职业看得很重,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她来为他指路,效果一定不错。于是她大发一通感慨,说期市是个财富攸忽来去的地方,岂能养家糊口,岂能安身立命?

她笑言自己做期货后,生活改变了不少,从前爱看电影和小说,街上放映好一点的片子场场不漏,有象样的小说也一定要从头到尾拜读的,还有游泳。她自豪地说,平时一星期游两次,冬天照样下水,十年养成的习惯。现在可好了,不但小说电影几乎绝缘,连这个也废了。本来游泳可以锻炼体魄,松弛身心,可做期货之后身子浸在水中头脑里还象水泡一样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要是做错了单,那可更不得了,一天到晚都在思索出错的原因,脑子里象复印机一样一遍又一遍复制相同的材料,那可不好受,心里犹如憋着一团火,忽啦啦直窜脑门,烧得人都快焦了。她感慨道。

其实她这话多少有些夸大其辞,因为她亦已心存转行之念,所以压力就不是太大,她这么说,不过是想强化吕奇的悲观情绪罢了。

这还不太要紧,拉客户才恼人咧,我都不知道女经纪人是怎么生存的。她的思绪又跳到别的方面,这话有暗贬李柔衣之意。自从见过面之后,她就留心有关李柔衣的一切事情,从鲍买嘴里对她的过去也略知二三,总觉得自己在纯洁无暇方面比她更占优势。

这篇文章她得做足。她略略回忆,各种材料便纷至沓来,毕竟这一行干了整整两年了。有的男客户百分百是和你做皮肉生意,“行,上过床把资金打过去。”就这么直截了当。也有遮遮掩掩,曲里拐弯,很久都不暴露庐山真面目的。这一类人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嘴上说得非常漂亮,可实质性的东西一点都不会给你。也有不提上床的,却老是要你陪他喝茶吃饭,唱歌跳舞,甚至连朋友间的聚会也叫你去露脸,目的是给他挣面子。我不去,他就说:你那么漂亮,本来就应该是大众情人么,白白浪费自己的资源岂不可惜?瞧,就这么着。按他的逻辑,天下长的好看些的女人岂不是通通要累死?还有要求发展姐弟关系的,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一嘴的黄毛,大概还没断了恋母情结,仗着几个钱当上了客户,一天到晚缠着你,连吃饭洗衣服这些事也要找你帮忙,真是成了名符其实的冤大头。也许这类人认为做期货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所以才具有强烈的要求回报的心理。

她说话的时候左腿叠在右腿上,双手搁在膝盖上,她猜测他很喜欢自己这种端庄而又大方的坐姿。

看来你比我还有预见力,听完之后,他表扬道。可是你为什么又来当客户呢,是不是转嫁危机?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不然一起不干了,改行。她试探他。他对自己的家庭极有感情,回沅城不是没可能。

改行?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可是干什么呢?现在不行,条件还不成熟。他接着又说。听了谢眉的话他警惕起来,虽然他也喜欢她,但他更喜欢李柔衣。和谢眉相比,李柔衣爽朗热情,纯真直率,透明得就象一个玻璃人儿。而谢眉却有一些他读不懂的地方。比如她先是客户,后来却变成了经纪人。又比如说她既然想在期市上赚钱买房子,为什么却如此悲观呢?她之不愿当经纪人是因为拉客户太麻烦,可是她现在有了一些本钱,不需要再拉客户了,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况且他之所思,也是她之所想,他之所觉,也是她之所感,未免太默契了吧。她象是在有意迎合自己。他竭力找出她的缺点。人的主观愿望能够改变自己对待事物的态度。

不过,和谢眉谈话还是愉快的,不管她是否别有目的,有一个人从旁证实自己的感觉,理解自己的观点还是很不错的。他有些遗憾:要是李柔衣也这么理解自己就好了。可惜李柔衣对经纪工作很满意,丝毫没有要改行的意思。

45

李柔衣很快就回来了。海城的朋友为她介绍一个姓朱的客户,李柔衣马上把这事告诉吕奇,请他一起和客户洽谈。

对于素昧平生的新客户,吕奇相信十有八九不会谈成,李柔衣也不是很看重这事,她不过是找借口跟自己在一起罢了。

傍晚李柔衣早早来了,客户约见的时间是八点正,她提出一块去逛逛街。两人一块出了茶馆,朝广场方向走去。

在街边一个卖零食的摊子前,李柔衣买了两串山楂糖球,给他的那串很新鲜,自己留下的却其味不佳,“好事都让你抢了去!”她把糖球扔进路边垃圾箱,嘟哝一句。

“再买一串?”他掏着胸前的口袋。

她看看他的糖葫芦:“不必了,留两个就成。”

他很开心:他和李柔衣关系虽好,从前却从未有过合吃一串糖葫芦的经历。

没走几步,又看见个卖杂物的地摊,蓝色的塑料布上摆着瓷器、扇子、壁画、小饰物等。李柔衣蹲下身子,逐个拿起小饰物细看,末了买下五个袋鼠形胸针。“别看这种地方,也有大商场买不到的东西。”李柔衣自鸣得意地说:“这些小玩意,看见好的就买,攒得多多的,将来办起服装设计公司就能派上用场。”

接着她从货架上拎起一件衣服,翻转着看衣领和袖口,那种老到的眼光和麻利劲儿,以及三言两语的犀利评判使他相信她即使放弃经纪工作也能在这一行很好地生存。

李柔衣对服装设计很感兴趣,常常自己动手剪裁一些新款衣服,因此他有时开玩笑地叫她女设计师。

“办了公司你当个高级设计员。”李柔衣说。

“你自己不是很会设计么!”

“也行,我设计,你鉴赏,别忘了设计师都是鉴赏家培训出来的。”

李柔衣今晚似乎一直努力把自己和他联系起来,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也和往常稍有不同。

“当鉴赏家再好不过。”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李柔衣手机响了,是朱客户打来的,说是有事,要推迟两个钟头见面。

李柔衣想起市里一家经纪公司今晚举办期货讲座。建议一起去听听。看看手表,时间已经到了,连忙打的赶去。到了那家公司,人家早就开讲了,只见长方形的营业厅里,圆圈似的坐了四五十号人,把专家围在核心。两人拣了后面的位子,悄悄坐下。

主讲是一个戴花领带和大黑框边眼镜,前脑门秃得一根毛也没有的中年人,还备了厚厚的讲义夹,讲话的时候不时地埋头看上一会儿。那人从国际期货起源讲起,之后就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就见助手模样的胖胖的年青人帮他扭了好几次麦克风,打开杯子倒了不下十次的热茶。临到结束时,中年人一边站起来向疲惫不堪的听众挥手说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提问也可以递条子,还说下次开讲座就要凭票入座了。

李柔衣听说,便写了个条子递上去,问当月黑豆走势如何?不想专家接过条子,展开一读,立刻涨红了脸。原来他根本没有研究过国内任何一个期货品种的走势。当下支支吾吾,不知所云,还掏出手帕擦了擦秃脑门上的汗。

见此情景,听众纷纷离座,鱼贯退场。其实当天的讲座内容虽然海阔天空,无所不包,可是关于近期期货走势的特点却绝少涉及,差不多是一堂期货知识普及大会。吕奇摇摇头:如此离题空泛的演讲要不是李柔衣陪着一定听不下去。走到外面,李柔衣拿手捂着嘴直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笑够了才说:“我本不想递条子的,怕他讲的太辛苦才出此计策,其实我只听了半小时,就知道是卖狗皮膏药的。”

女人的直感本来就敏锐,若当了期货经纪人就更加了不得了。

吕奇笑道:“你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傻坐着?”

李柔衣莞尔:“有你陪着,傻坐也无妨。”两个人的心思竟是一般无二。

“我看你的预感能力越来越强了,不过事无巨细都预测一番,怕是脑子承受不了。”吕奇打趣道。

“我本来就喜欢预测,何来承受不了之说?预测是一件神秘而有趣的事,乐此不疲,又怎么会承受不了呢!别的行业也需要预测,但不是期市这么纯粹,在期市,预测决定一切,当期货经纪人就得整天生活在预测之中,此话不假。”李柔衣的道理也满多。

吕奇微笑点头,若有所悟。李柔衣不仅美丽活泼,而且天资聪颖。他开玩笑地问:那我以后干什么,帮我测一测。李柔衣想了想,说他要是不做期货经纪人,就会开影楼,其次是做信息工作。又预测他会退出期市,但不会这么快,因为目下他干得挺顺手。将来不做经纪人主要是爱好方面的缘故,那时他已人到中年,腰包挺鼓,开一间影楼绰绰有余。如果开信息公司那必是影搂干砸了,才出此下策。说罢叫他也为她测测。他笑言她会在期市干二十年,收支方面基本平衡,略有节余。中年以后渐渐殷实,不愁衣食,于是恍然醒悟,退出期市,开一间不以赚钱为目的的服装设计公司,以娱余生,不想这一来倒是歪打正着,名声鹊起,财源滚滚而来。

“还是悲观主义!为什么老是说退出呢?二十年以后我正处在黄金年龄,阅历丰富,老谋深算,又怎肯撒手不干呢!”李柔衣不同意他的观点。

“所以我干不了经纪工作,你看我老是预测错误。”他略显得意地笑着。

“原来是话中有话,”李柔衣莞尔,拍他肩膀一掌:“什么时候也变成弯弯绕了。”

边走边说,不觉到了芝兰茶馆,又等了不下二十分钟,才见朱客户姗姗而来。

那人是个大块头,刀条脸,阔嘴小眼,五十多岁,暗色西装。交谈时眼神散乱,呵欠连天。谈判中注意力难以集中的客人一般无心生意。吕奇想。李柔衣也看出这一点。果然,不到半小时,大块头说他很疲倦,建议改天再谈,说罢站起来揉揉腰,和李柔衣握个手,告辞而去。

“又谈不成!”李柔衣微笑道:“不过一晚上有你陪着,怎么也算不上虚度。”她并无失望之意,反而显得心满意足。今晚她的态度中,似乎蕴含着恋人间才会有的那种亲呢成分。

46

“喂,下半夜了,送我回去?”李柔衣看吕奇一眼,笑着问。这种事当然责无旁贷。她即使不提出他也会主动要求的。

李柔衣住的那座楼虽然面朝大街,可从一层到顶楼的楼梯居然未装廊灯,只能借助窗外街灯的余光依稀看得清,要是真有个什么动静,足以把胆小之人吓趴下。

走楼梯的时候,李柔衣挽住他的臂弯,身体稍稍靠向他,一步一顿地走着,脚步显得很拖沓。

到了所在楼层,李柔衣掏出钥匙,打开左边单元的房门,进去拉亮了灯。

“怎么样,先参观参观?”进屋后李柔衣去卫生间洗了手,打开冰箱拿出冻果汁和矿泉水,又点燃煤气灶把水烧上。

“不早点睡?我还以为你累了呢。”他看着容光焕发的李柔衣。

“哪里,一点都不困。先坐一坐,聊聊天。”李柔衣边说边把凉鞋脱掉,穿上一双草制拖鞋,又转身走进卧室里,悉悉索索地换上一件宽大些的白色衬衣。

“喝咖啡?还是茶?”一会儿,李柔衣走出来问。她知道他的爱好。

“茶刚喝过,来点咖啡吧。”他站起来,四下看看,房子不错,二室一厅,客厅宽敞、整洁,卧室里只摆一张席梦思床,一个轻便衣橱,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没有多余之物,但也不缺什么,符合李柔衣的性格。他顺口问了问房价,李柔衣说不贵。

她从食品橱里拿出罐装咖啡,倒一些在小铝锅里,放进一半清水,然后置于煤气灶上。

喝着咖啡,两人聊起期货的走势,李柔衣问他最近是否做的顺手。别提了,连败两场,他说,神情沮丧。为什么,她问。他摇摇头,一付有苦难言的样子。李柔衣说就知道他在大金公司工作不会顺心,既然如此,不如回胜元好了。

在胜元当经纪人的一年多,有忧也有乐,有得也有失。丰富的人生阅历使她对胜元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好感。这次既然来到海城,她当然想回胜元。她很了解吕奇,知道他在大金工作不会顺心的。胜元公司设在望海大厦,海边空气新鲜,风景如画,而且换了两任负责人之后,效益也上去了。

“可我在大金有业务,恐怕去不了。”他推托道。

“怕什么?胜元也有业务嘛!”李柔衣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胜元的管理至少比大金正常得多。”

他摇摇头:“手头两个客户刚刚大亏过,脱不了身。”

“客户带到胜元公司去。”

“那不成,两人都是鲍余介绍的,一定不肯。”

“怎么你的客户都是鲍总介绍的?”

“对,鲍买是二传手。”

她默然。拉客户一贯是吕奇的弱项,从前在胜元时,也是自己为他拉客户。

他对工作极其负责,要是哪个客户在他手上亏了,他会寝食不安,非帮那人扳回老本不可。碰上这种事,还真不容易说服他她知道他的脾气。

其实,她已经料到这一点,所以预先在大金公司附近租了房。

“你操盘一贯稳重的呀。”她问:“是不是鲍买也有做单权?”

他点点头。李柔衣真聪明,一语就道出症结所在。文胖子和于阿根正是在鲍买的热情鼓动下才亏了钱。

唉,她叹口气:看来还是咱们俩合作得好。那两人输了多少,干脆补偿他一些走人算了,老这样下去岂是办法?李柔衣为他出主意。

他不想动弹,最近他的思想确实有了一些深刻的变化,这可能会改变他的生活。也许是他性格中本来已经隐含对期市的反叛,也许是谢眉强化了他离去的意识,他感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脱离这个市场。他涩笑一声,忽然脱口说出自己可能要改行了。

她大惊,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要改行?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解释道,专业念了四年,又当了三年经纪人,渐次对期货有了真正的了解,越来越觉得这一行风险太大,不足以托付平生。

她感到奇怪,问你的操盘成绩不是很好吗?怎么这样灰心丧气?过去你是那么坚毅自信,怎么最近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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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3-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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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期市,李柔衣屡受挫折,坎坷不断,刚到胜元公司那阵,她做单接连失败,弄得经纪公司都不肯她做交易了——尽管她千方百计拉来客户——公司却变着法子不让下单,气得她直想哭。刚开始受到不公正待遇时,情绪非常坏,心想怎么会这样?不是到处都在讲男女平等么?难道期货这一行就与众不同?越想越不通,越想心里越不服,干脆,和经纪公司的经理吵了几架,骂他们歧视妇女,不是好人等等,后来越弄越僵,见了面也不讲话,跟仇人似的。有一阵子把找来的客户全都退了,自己也不去上班了,发誓要跟经纪公司呕气到底。当时他来找她,劝她去上班,她根本不听,一口咬定不去就是不去,来个八抬大轿也不去,她认为经纪公司已经不可能转变,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他耐心地开导她,说了许多道理,花了许多时间陪她,她还是想不通。记得有天晚上在他宿舍里喝了很多酒,骂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什么男人太专横、太霸道、太混蛋之类的,连他也牵连进去了。他却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一点嘲笑和责备的意思都没有,还不时地安慰她几句。
他对她说,我们所在班级的女同学,有半数以上到经纪公司呆了半年就另择别业了——不是被人赶走的,而是自己失去了信心。哀莫大于心死。你跟她们相比,情况还是好得多,至少你还能干的下去,还能对经纪公司发发脾气。她本不是悲观之人,经他这么一说,心里渐渐又充满了奋斗的渴望。不知为什么,听他说话特别入耳,心里特别舒畅。比如她告诉他这次自己输了,他会说输了不要紧,好好总结就是,上次你不是赢了,某某月,某某日,某某合约,赚了八千,他都一点不漏地说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她马上就会心静气顺,过后死心塌地地照他说的去做,一连面壁数天,不总结出失败的经验决不罢休。那时节她就象帆,而他就象风,鼓舞着她向前驶去。

有一周她一连三败,一些人来找她,有客户,也有客户的家属,还有她的一些亲朋好友,大家都劝她退出这一行,她问为什么要退出?他们或支支吾吾,或转弯抹角,话讲了一大堆,但归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因为你是女的,所以别干了。还有个大学讲师,搬出许多道理来教训她,说什么萨特夫人都认为女人属于第二性,世上有些工作男人干就是出色,女人就是差一点,不承认可要吃大亏之类的。她嗤之以鼻,说这种话的人不管他用心多么良好,道理多么正确,她一概不听,一概认为是对她的轻蔑和伤害。七年前,当她报考这个专业时,就有人这样对他说。也许她本来会去念其它专业的,可就是因为这些人起的反作用让她改变了选择,而且一干就是好几年。

刚入道时,大家都没经验,乱糟糟的,输多赢少。有些人忙着办讲座,开交流会,以便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对于期市上的操作规则,一百个专家有一百个说法,众说纷纭,弄得大脑消化不良,好象什么都记住了,又好象什么都没记住,唯有他总结出来的操作要素令她印象深刻。她很欣赏他的一句话:期市有规律,但以无规律对待之。牢记这句话,便会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一时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有一种经验,每当赚了一两笔后,便会受人奉承,这时候她会一下子失去做单的激情。说来好笑,打了胜仗,被人吹捧,本来应该高兴才是,可她却担心起来,也不知害怕什么,总觉得有个陷阱在前面等着,再也不敢出手。这种情况只有在她到他那里坐上一会儿,听他说说期市的风险和赢利的艰难后,才会有所改善,才会从脚不着地的状况渐渐回到现实的土地上来。找回这种感觉非常重要,否则她绝对不会继续下单,说真的,她非常爱听他剖析难题,虽然他有时未免言之过重,太过疑虑,但对她来讲却犹如一剂剂良药。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可思议,昨天他还鼓励安慰别人,今天自己却畏缩后退。他对期市的态度对她是一个打击。她很不愿意他事业上半途而废,因为她认为他在期市上会有作为的。

是说着玩的?告诉我,你是有口无心,随便说说而已。李柔衣近乎央求地说。

他见李柔衣对自己如此在意,不觉起了些愧疚之意。为避免她担心,他连忙否定自己的话。

“有这个想法,不过转那一行好呢?这一行干这么久了,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撂下。再说哪一行是能够轻松的?自然,无论什么工作,要想干得好,都得使出吃奶的劲头,包括街头上补鞋那种活儿。”

“所以你还是不可能转行,对吧?”刚才听到他那句话以后,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暂时不会吧,再干一两年。”他说得很肯定。

她舒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好极妙极!咱们搭档,一切从头来过,保管成绩更上一层楼。”

“期市反复无常,不可太乐观哟。”他叮嘱道。

“最近有什么新闻和奇遇?我指的是私人方面的。”李柔衣情绪放松下来。

“没有呀,为什么这样问?”他有些惊讶。

“没什么,不过是随便问问。”李柔衣挥挥手。其实她之所以这样问他,是想把话题转移到何青松身上来。她希望他主动问起何青松的事,因为她有一些消息要告诉他。

“你还不知道我能碰上什么好事呢!”见他脑筋没转过来,她心生一计:“愿不愿意听?”

“说来听听。”

“上星期找了个男朋友。”

他体内好象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原来李柔衣在老家还有个男朋友。“这人怎样,不错吧?”他心里暗吃一惊,连忙问道。
“开头印象还可以。样子很俊,文质彬彬,有文化,爱好艺术,经济过得去,人也蛮有趣。说到爱好,除了雕刻之外,就是喜欢跑到市里最高的山头上去鸟瞰全城,又经常在最突出的岩石上作金鸡独立状,还拉我站在他身边,平时他就愿意登高,连宴请朋友也要上几十层的高楼去,还说有了钱要去坐一整天飞机,把地球每一角落都逛遍。后来才知道谦谦君子骨子里毛病还不少哪。”她用手比划成床铺的样子:“接触不到两个月,他就要求同床共枕,可我哪有这种心情,和何青松分手后,我回老家呆了半个月,那本来就是为了逃避!可他还是一再要求,我坚决不肯。一忍再忍之后,骂我是花瓶,只能看,不能碰。我一直对他解释,还没到那个程度,请他再仔细想想,我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在发展关系吗?又没有断交,等到我可以彻底接受你了,也就水到渠成了。一听我这话,他就生气,脸上表情好象被肥肉噎死的人一样。这人倒也干脆,过后马上提出分手,我也无可无不可的,当下就同意了。

“没想到打了一个擦边球。”他笑道。

“不是一个,是三个呢!”李柔衣脸上显着顽皮的神情。

“那第二个呢?”

“各方面条件尚可,就是一个怪毛病,一上我这里来就打磕睡。往往没讲两句话,就呼噜声连天,原来他象个什么虫子似的蜷缩成一团睡着了。我想让他回去睡,可怎么也弄不醒他,就差针刺火燎了,你看看,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有一个?”

“那更是天下奇物。规定我每天晚上要陪他打扑克聊天,整整三个小时,一分钟也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则第二天他便没精力上班。说话又没趣,象背书似的,聊起来偏偏没完没了,要是我一天不去,他就没精打采,好象被人一把掐住脖子的可怜的小猫。有一次还大发脾气,口吐脏话,犹如在垃圾堆前面开动了鼓风机,一大堆烂树叶碎纸屑迎面扑来,没办法,只好逃之夭夭。”

他忍俊不禁,听了这些话没法子不笑。

“怎么样,什么感受?”李柔衣问。

“有趣。”

“一点醋不吃?”

“挺有趣的醋。”

从李柔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上,他已经猜到她的用意,她不过是吓吓自己罢了。这些故事一听就知道是编的,以李柔衣的个性和眼光,决不会一个月之内谈三个朋友。

他故意打个呵欠,表示自己不会上当。

“怎么,好象打不起精神来?”李柔衣看他一眼,开玩笑道:“和我在一起不快活?

“怎么会呢?”

“那你在想什么?”

“没想。”

“是不是在想我和何青松的事搞利索了没有?”见他还是不提何青松,她终于主动说起。她急于撇清和何青松的关系,是想让他的注意力转过来。

“太冤枉人了,我怎么会呢?”他一脸无辜。

“是我多心了。”李柔衣笑着说,赔礼似的。

“最近有他的消息?”他问。

“当然有,”李柔衣看着他:“你猜怎么着。”

“百分之百符合你的预感。”他不假思索地说。

“百分百不敢说,至少百分之七八十。”

“哦?说来听听。”

48

这次李柔衣外出拉客户顺便拐到淦城,虽然是应客户的邀请,但也为了去看看何青松。她猜测何青松并没有出国的计划,而是到外地拜师学画去了。或者说,是为了躲开自己。她猜想自己一离开淦城,他马上就会回来。

她的预感没有错,当她悄悄走进何青松的宿舍时,他正躺在床上睡大觉。见到她,他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不是说要出国么。不不,出国费用太高,现在改成自办画廊了。他解释道。她问他分手的理由。他说也没有多少理由,他决定过一种艺术化的生活,也就是说将生活最大限度地简化,一切只为了画画。他估计她无法忍受寂寞。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她确实不愿意过这种方式的生活。他把分手的原因归于自己,说他既要献身艺术,就准备过一辈子苦行僧的生活,恐怕连累她,云云。不管他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都不想深究了,两个人既已分手,何必一再解释。

她不明白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有些人是经历了大富大贵才看破红尘的,而他并不是这样。但他富于幻想,人又固执,却是她从小就知道的。

接下来他告诉她开画廊的计划。目前房子已经找到,比较满意,钱也凑得差不多了。她想资助一些,他不肯。他说办画廊不是一蹴而就之事,还需要筹备一段时间。

整个见面过程,平淡如水,两个人都心平气和的,她并不想纠缠历史旧账,来找他多半是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虽然她心里还有诸多疑点,但更多的是感到宽慰,事情总算有了一个交代。那比悬在半空中要好得多。何青松提出分手只是源于他的奇怪念头,他要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只要不犯法,谁也没有权利阻止他。也许日后他会撞墙,也许他会活得很好,什么叫做活得好,只有自己才能给出答案。

在离开何青松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么依恋他的,不,不应该叫做依恋,称为依赖或许更合适些。她发现过去之所以愿意和何青松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享受他那大哥哥式的关怀。或者说,她从九岁起就开始接受他的照顾,所以有了一定的依赖性。如果把这些都去掉,她与他之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小时候她对他那么熟悉和敬重,长大成人后反倒有了几分陌生感,有整整三年时间,他们因为异地求学相隔千里而加深了这种陌生感。她与他只是青梅竹马的童年好友,在进入成人阶段时似乎缺少了链接的关键一环。

随着何青松的离去,她现在可以面对吕奇一个人了,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充满了喜悦。

“还为他痛苦?”听完何青松的事后他问。

“痛苦?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痛苦,毕竟,这种事活到这个年龄还是第一次碰到。”李柔衣说罢,对着桌面上的咖啡杯凝了凝神。

“那是,也许这种事并不可怕,象鼻子里吸进辛辣气味,一个喷嚏就都过去了。”他安慰道。

“未必。”李柔衣皱起眉头,故意把自己说的很惨:“我现在糟透了,整天头脑里就想着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疲劳极了,用个比喻,我好比是一根缺乏弹性却绷得紧紧的牛皮筋,什么时候啪一声就断了,知不知道?”

“确实,要使精神疲劳,莫过于单调重复。所以你应该到处走走,想点别的事。”

“不是到你这儿来了?”

“欢迎你来。”

“就这句?对所有的朋友都可以说呀。”

“你来特别欢迎。”

“嗯,差不多。”说到这里,李柔衣攸然住口,脸上微微泛红,仿佛有些羞涩似的,那明亮的眸子转动不已,眼神处在似看非看之间。

“吕奇,恐怕你不至于如此山穷水尽吧,象我似的?你就象站在三岔路口上,往哪个方向都能走,是不是?”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那得看某个人站在哪个方向了。”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谁?”

“某个人。”

“那个人一定不是我。”李柔衣故意正话反说。

“也未必是别人。”他有意纠正。

“这么说我挺幸运?”李柔衣说,脸上表情非常宽慰。

“我也挺幸运。”

“真这么想?”

“假的才怪。”

“谢谢。”她调皮地闭一闭眼睛,用手按按胸口,然后将身子挪过来,靠近他,从侧面兜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他脖子上,他闭上眼睛,沉醉在她那特殊的香味之中。过了一会儿,她移开面颊,两眼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着,她那水晶般透明的灰色瞳仁深处,仿佛有两朵温柔的火苗儿在闪烁。接着,她抬起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一吻,那是一个温香软玉的吻,是他从未享受过的,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49

谢眉在海城意外遇到她从前的一个大客户刘猛,交谈之下,才知道一位姓孟的经纪人最近帮他输掉了一百多万。刘猛想扳回老本,请她当经纪人,过去她为刘猛赚过一些钱,他还记得她。

答应刘猛后,她也考虑过让他去券龙公司,再把人称银枪手的田力召来,三人联手合作,自己同时又当着券龙的副总,日子一定好过。但是她犹豫着却留下来了——没办法她对吕奇太眷恋了。

此时田力给她写了一封信,第一百零一次向她求婚,信写得情真意切,充满了激情,看完她很感动。他写道:写完这封信,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我的情感了,我只剩下了祈祷的份儿。我已经把心交给你了,如果你拒绝,我想我面临的将是无底深渊。

这个对自己无比痴情的男人,经济条件比吕奇好得多,性格也不错,也许没有吕奇她会和他结婚,然而现在她只好……她准备给他回一封信,想来想去却不知如何下笔,于是一拖再拖。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碰到了刘猛,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赚上一笔,然后和吕奇一起去沅城创业。她虽然有些本钱,但要办一间公司可能还不够。她把刘猛的事告诉吕奇。刘猛有千万资金,如果投入几百万,对大金公司而言就是一笔大买卖了。她相信吕奇以前从未接受过这么大笔资金的委托。

她以为吕奇会很重视,不料他听说后却一声不吭。他本来可以利用谢眉带来的机会博一把,赚了和李柔衣一起享受,但是这念头令他觉得卑鄙。况且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给李柔衣带来什么荣华富贵。爱情如彩云,是光和水的组合,挟带别的东西就飘不起来了。

他搓了搓手,好象要把掌中什么东西给擦拭掉似的。

“怎么,不相信我能把他拉来?”谢眉笑道:“那就试试看。”

“行,试试看。”他应付似的重复道。

“咱们打赌,要是他来了,你罚什么?”她信心十足。

“来了也未必做呀。”

“那就看你这个经纪人喽。”

他在期市上呆过三年,见过形形色色诸多客户,虽然千人千面,性格各异,但大多数的客户都有一个共同点:过于浮躁,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男女老少,莫出其外。

他善于旷日持久地等待,不见兔子绝不撒鹰。他认为期市初创,政策多变,风风雨雨很多,加上本身固有的风险,期市提供的大机会应该说不算很多,所以耐心潜伏,偶一为之是现阶段最好的办法。可惜很多客户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一门心思地认定初创市场暴涨暴跌,最易赚钱。当市场存在两种相反的可能性时,人们总是习惯于向好的一面看,否则就不会出手一搏了。其结果是十人九输。不过,那都是些中小客户,象刘猛这样的还没遇到过。他想大户可能会理智些,毕竟大资金不是开玩笑的。入市几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能够百分百遵守期市操作系统理念的客户。为千万大户操盘,一击而中,马上就可以名利双收。然而他却犹豫着。他很清楚,一旦答应为刘猛操盘,就要和谢眉结为业务搭档,为了对李柔衣的爱自己正在有意疏远她,又怎能自相矛盾呢?

“喂,想什么,”见他凝神思考,她打趣道:“是不是你又看见了一只特大的羊?”她还记得他的比喻。

“倒也未必,”他撒个谎:“我不相信有这么好的机会。”

“等着瞧。”她点点头说。

“太大的资金我怕拿不起呢。”他忧虑重重。

“怕什么?你拿不起还有谁拿得起?”谢眉一下子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她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对吕奇的人品,她心里有数,知道只要强调某些因素便可说服他。于是她从挽救处于困境中的大金公司出发,大讲了一通崇高的道理。

吕奇确实无可推托。对鲍买,他就欠她不少情。何况还有一批对他信赖的客户。鲍余虽然态度恶劣些,客观上还是帮过他。
他唯有不相信这事会成功了。对于谢眉能否拉刘猛加盟,他不抱太大的希望。况且把自己的客户转给另一个经纪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特别是象刘猛这样的大客户。

但谢眉很有把握,因为是刘猛主动找她的,有什么会不会成功的问题呢?让吕奇操盘也是绝对的,她决心已下。她对他的操作理论从心里赞成。随着了解的加深,她觉出他身上有一股非凡的意志力,他象是那种能收能放,善于战胜自己的人。期市需要这样的性格。她本来可以自己操盘,但她认为吕奇比她更有胜算。这次刘猛来得正好,符合她赚一笔钱然后和吕奇一起远走高飞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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