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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阳长篇期货小说《金领》第三部(50-51-52)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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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3-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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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刘猛的情况,谢眉已经向鲍余详细介绍过,目的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目前大金的大小客户,资金最大的百来万,小的几千元不等。无论哪个都跟刘猛没得比。如果刘猛肯以大客户身份加盟,那大金就时来运转了。鲍总听说此事,兴奋得额头上暴出两条筋,家也不回了,立马拉着谢眉去找刘猛。谢眉叫他稍安勿躁,因为刘猛说过要一周以后再来。

鲍余心痒难熬,当天晚上请谢眉和吕奇吃饭。他知道,千万资金,不要说在期市,就是在股市也当得大户、做的主力。有实力说话才有人听,将来以刘猛为号召,从中穿针引线,联系各地大小庄家,漂漂亮亮的做几波大行情,不是可以赚得盘满钵满吗?

在期市,客户将资金存在经纪公司,交易也是用公司户头,由于报盘和结算上条件的限制,很难做到每个客户资金严格意义上的分户管理,所以全部客户的资金实质上是统在一块使用的,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活跃交易增加手续费。举例来说,今天张三李四都不做行情,那么他俩的资金可以部份调动给杨五刘六来做,虽然透支风险加大,但危急关头公司有强行平仓权,可保大致无虞。再进一步说,经纪公司有专人做信息和行情分析,胜算比一般客户都大,在看得八九不离十的情况下,也可借用客户资金搏一把。假如以上两个好处都不成立,至少还可赚得千万资金做交易的手续费。大资金客户,好处多多,难怪有经纪公司老总拍着胸脯口出大话:若携资千万来做交易的,一定将总经理办公室让他使用,并配以专车和别墅。
这方面鲍余已认真考虑过,他准备问刘猛,自己的座驾,是否肯屈尊使用,如同意二话不说,立刻奉上。至于别墅,大金目下虽然并无一座半座,但刘猛如果需要,可以包下宾馆的高级客房,供他使用。


周一,刘猛果然来了,矮个平头,身子壮实,很普通的一个人。鲍余请入办公室密谈。鲍余开出了最佳条件。但看起来刘猛好象对专车和别墅不感兴趣,他有一辆三四十万的越野车,当初做生意,东奔西跑,需要这种底盘很高的车子。现在不需要了,刘猛却不忍割舍,仍然留下使用。住房自然他也不缺。鲍余皱眉苦思,大金到底该以什么东西来吸引刘千万?想来想去,没有什么招式,只有把宝押在做单业绩有口皆碑的吕奇身上。刘猛如果真心要做期货,不能不考虑大金这一优越条件。
鲍余不动声色地打开抽屉,取出吕奇的个人资料,什么毕业证复印件、成绩单,期货下单记录……一骨脑门地堆到刘猛面前。不料刘猛根本不看重这些,他只想知道吕奇的实战效率。这也难不倒鲍余,吕奇虽然极少做单,但三年之中,加起来也为客户赚过百万。刘猛见说,方才同意吕奇当他的经纪人。


来了超大户,李悍显得十分活跃,时不时请刘大户喝茶吃饭,李悍恭维人的功夫又是一流,不出半月,刘大户倒成了他的哥们。


周四晚上鲍余在一家名叫广来客的酒楼请客,大金的经纪人个个西装领带,坐于席上,只见桌上五光十色,水陆俱陈,十分丰盛。刘大户据东而坐,两位面容姣好、气质颇佳的姑娘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她们是李悍请来作陪的。席间,李悍一个劲奉承拍马,吹捧刘大户资金雄厚,足以呼风唤雨,一干经纪人多数也随声附和。两个美女不看刘大户,却望着对面的李悍吟吟微笑。刘大户很少发言,只是不断地用手掌点着菜肴,对大家说“请请。”其实心中十分受用。吃到一半,李悍因为说话太多,让花生米呛了气管,一蹦老高,跑到洗手间一阵猛咳,差点连肺都咳出来了。鲍余见不太对头,急召个男经纪孙不胜过去为他拍背,好不容易才化险为夷。这个小风波刚平息,孙不胜又弄出疵漏来,他很早就看中一个大鲢鱼头,此时趁众人转移了注意力,起身伸筷去夹,夹倒是夹着了,不意掠过火锅滚汤时,鱼头忽然滑落,锅中浓汤一溅老高,四下飞洒,座中之人,十有八九道了道儿。刘大户的高档西服也沾了几点油污,慌得鲍余抢了块餐巾纸奔过去,单膝跪地亲自为他擦拭,边擦边骂孙不胜。刘大户心中不喜,嘴上却说:“没事没事,不要紧。”两个姑娘相互看一眼,掩嘴而笑。


宴罢众人又去舞厅唱歌跳舞。谢眉长的漂亮,气质又高雅,刘大户频频邀她共舞。她并不喜欢陪人跳舞,但为了拴住刘大户,为了不让别的经纪人乘虚而入,为了赚一笔钱和吕奇一起创业,她只好勉为其难了。

51

吕奇本来就很谨慎做单,做了刘猛经纪人之后更加谨慎,怕一不小心有个闪失,对谢眉交不了差,他从心底里很感激谢眉,他担心自己在感情上回报不了谢眉,这对他来说,是最有负罪感的,这甚于在期货上套牢时心灵的折磨。

一段时间期市行情不错,李悍的客户赚了。他立刻借此大造声势,其实是冲着吕奇去的。弄得鲍余也信心动摇,问吕奇怎么没抓住机会?刘大户更是不满意,他早就嫌吕奇太保守太谨慎,但碍着谢眉才没有换经纪人。

又等了半个月,刘猛见李悍屡屡小有斩获,而吕奇却不发一兵一卒,心中忍不住,来找鲍余问要多少时间才能赚到钱,他不求多,只想赚百分之五十。这下鲍余卡壳了,说吕奇一年只打了两枪吧,恐怕刘猛不愿等,不说吧,又有欺骗客户之嫌。

其时市场部经理李悍也在旁边,见鲍余语塞,干脆自作主张替他回答了。得一两年吧,李悍说。刘猛听了直摇头,说等不了这么久。幸亏鲍余还肯替吕奇说话,否则经纪人当场就换成了李悍。毕竟这么大的资金,鲍余也希望操盘上稳重些。

在经纪公司,客户换经纪人的事时有发生。谢眉很早就担心李悍们会搞什么鬼,没想到担心这么快就变成了事实。看来大金公司的人际环境够呛。大客户不容易找,要是被易手,她赚一笔钱后跟吕奇另行创业的计划就成了纸上画饼。因此她愈发小心地伺候着刘大户。

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中。对于吕奇当上刘猛经纪人,李悍甚为不满,发誓要抢到这块大肥肉。李悍知道吕奇操盘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很少出大错,冥思苦想之后,酿成一计,他根据吕奇做单谨慎的特点,决定在他行将下单之时,放出定向收集的消息,他认为这一着肯定会搅得吕奇五心不定,难以下手,若久不做单,他这个经纪人也当得不安稳。

李悍每日默默收集电脑和报刊上的消息。媒介传播的永远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信息,而且都写的有根有据,言之成理。李悍把两种信息收集整理后,从中挑出他认为特别重要的,再添油加醋,随意发挥,写成文字材料,只等机会来临,便扬手掷出。苦于不知道吕奇何时下单,李悍把希望寄托在口没遮拦的鲍买身上。一日,请她赴宴,鲍买因与谢眉有过节,正暗生闷气,酒桌上又多喝了两杯,把谢眉一顿好骂。李悍立刻顺其心意地把谢眉贬损一番。不料鲍买虽然听得入耳,却不肯拿他当个酒中知己,关于吕奇的操盘情况,半点不泄。李悍也不是吃素的。他一见鲍买不行,马上来找刘猛。李悍相信吕奇对刘猛保不了密,毕竟他是资金的主人。果然,刘猛对李悍毫无防范之心,把吕奇主张入市三百万做空的事说了出来。

李悍知道吕奇对七月黑豆看空,心中大喜,连忙赶回家,搜出观点向多的材料,默背几遍,准备第二天就到大金公司宣传。
大金中人都知道这李悍有点来头,对他的消息历来信多疑少,又见其说得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看多者拍手称快是不必说了,看空者也大多顺风易帜了。鲍买心中也忧虑,把李悍的消息告诉吕奇,让他来点反向思维。吕奇道:慌什么?我啥也不听,消息百分之八十是大户制造出来的,岂能相信?我只相信盘面走势,所有消息的作用都反映在上面了。李悍见影响不了吕奇,又生一计,当下瞅个空子从大金溜出,径来找熟悉的机构操盘手。

那操盘手姓左,人很精明,与李悍见过,听其来意后,惊问:“大金的操盘手是谁?”李悍说出吕奇名字,问他为何如此吃惊。操盘手沉默有倾,道:“你不知道,他做单的方向正与我们相同,我的乖乖,现在入了三百万,若以后再入三百万就是六百万,这个轿谁抬得动呐!”因此向李悍详细了解吕奇的操盘习惯。李悍透露吕奇入市亏损百分之二十就止损出局。操盘手道:“他倒聪明,知道进退。”笑一笑,再也不说什么。李悍以为这一次又让吕奇预期准了,心中不乐。待李悍走后,左姓操盘手立即与其盟友互通声气,准备明日来一次短线振荡,把大金的坐轿者甩到阴沟里去。

第二天七月黑豆开盘后价格大振,刘猛的三百万账面上立损四十几万。吕奇惊出一头汗来,反常,太反常了,他下单后对期价走势更是殚思竭虑,备加关注,但一直没发现什么问题,难道有什么突发的重大消息吗?他屏息静气,细观盘面,发现价格振荡虽大,仓量却未明显放大,况且他进入的资金只有三分之一,完全扛得住短线波动,因此决定不平仓。当天七月黑豆收盘价格高企,帐面虚亏,把鲍余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担心不好向刘猛交差。

刘猛听说自己账上亏损四十几万,坚决要求平仓。刘大户听李悍们说了吕奇许多不是,早已先入为主了。这次又出了岔子,他焉能不换经纪人?谢眉连忙又来做刘大户的工作,说的口干舌燥,刘大户还是执意要炒吕奇。

在业务上,谢眉比鲍余清醒得多,毕竟她跟吕奇合作过一段时日,对他的操盘观念有所了解。象李悍这样的经纪人谢眉见过不少,知道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现时刘大户被李悍所迷惑,成了他的客户,但也不是不可挽回的,要是鲍余能转变立场,说服刘大户的可能性相当大。

出于责任感,谢眉和吕奇都找鲍余谈过,对方一律推到刘大户身上,说是客户自己的主意。其实刘大户在弃张取李之前也找鲍余交换过看法,在他的首肯下,刘大户才换了经纪人。

又找刘大户谈,人家爱理不理的,根本谈不拢。谢眉心乱如麻,一方面刘大户是老相识,过去好歹帮他赚过一点,有点信誉,如果跟了李悍这回就彻底毁了,九百万,这么大的资金呢。另一方面她极其欣赏吕奇的操盘观念,优秀经纪人和资金大户的结合可以创造出高回报率,这事就这么轻易失败了,她不甘心。

谢眉怀疑吕奇这次失误是着了李悍的道儿,因为有好些因素暗合。李悍对不能为刘大户操盘早已心怀不满,这人有个坏毛病,凡自己捞不着的大份,都要尽力破坏。这事鲍买告诫过。其二李悍认识好多机构操盘手,他对技术分析不重视,只相信消息和大户,在期市三年,虽然成不了呼风唤雨的主儿,倒也练出一套唬人的本事。跑到东家说西家,跑到南家说北家,是他的拿手好戏。这类人最麻烦,最坏事。可这种充内奸窃机密的事还真不好查。如船行水无痕一般。

她却不曾料到刘大户也这么快就转了风向,看来还是吕奇说的对,在期市上,赞成正确操盘观念的客户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在此之前,谢眉曾再三向刘大户灌输过吕奇的操盘观念,他好象很认真听,还不断点头,可没两天就……其实刘大户请客那天晚上她就看出端倪来了。他拥有大资金,受众人追捧,连鲍余都要亲自为他擦拭衣服上的油污,鲍总还要锦上添花,送小汽车和别墅给他享受。这一切无不加重了他骄傲自大的心理。一个注定要失败的人,这时候却受着众人的优待和赞美而洋洋得意,真是无比可悲。

52

经纪公司有时还真象大户的跟屁虫,刘大户一说要换经纪人,鲍总马上就同意了,一心一意跟着李悍跑起龙套来。鲍余的轻率和急功近利令谢眉痛心和不知所措,这里是大金公司,她无权无职,很容易陷入无计可施的局面。

所幸此后鲍余又搞了一个过渡方案。当天晚上,鲍余召开紧急会议,李悍、鲍买、谢眉、吕奇到会。会上鲍余提出让他们四个人组成操盘小组。吕奇以人多易泄密,反对这样做。

李悍神气地指责吕奇,说当时若知道做空他一定会加以制止。他认为,既然自己加入了操盘小组,今后就有权知道有关的核心秘密。比如说入市方向,使用多大的资金量等等。如果连机密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操盘。

可是吕奇谢眉坚决不同意成立操盘小组,这个过渡方案就在争吵中夭折了。

第二天刘大户亲自找鲍余面谈,要求经纪人换成李悍,这一来谢眉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为了留住刘猛,鲍余思考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把他的资金交给李悍来做。最近李悍运气不错,帮文胖子连赚三笔,虽然加起来只有几千块,可刘大户却越看越入眼了。

鲍余怎么也没想到,让李悍操盘是自巳最大一个失着。李悍连胜三场是不错,表现出他也有一定的操盘水平,但细究起来,发现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尤其文胖子那单,李悍初时下单方向是错误的,甚至帐面上已经亏损了百分之三十五——离强行平仓只剩下了一步之遥,这一个单子本来足以令文胖子大爆其仓,要不是后来突然政策干预,行情急转直下,文胖子只怕要哭爹叫娘。

这事儿起初鲍余根本不知道,报单和结算的人员也均未汇报,文胖子初时入市浅套,李悍极力安慰,说帐面小亏不足惧,劝其咬牙坚持几天以待大鱼上钩,并暗示自己得到了某种重要的内部消息。李悍对文胖子这种人的心理了如指掌,不来一个对症下药才不是他的风格呢。

这一单赚钱后,文胖子顿时对李悍刮目相看,岂但如此,简直是佩服之至了。心里总认为他交游广阔,做事有背景,才如此一击而中的。当下文胖子又请李悍吃炸鳝丝、蒸海蟹、龟蛇汤,以示慰劳。在酒桌上,李悍不说自己运气好,反而大吹大擂一番,说期市中有个超级大户与自己有邦交,且称兄道弟,非同一般的!文胖子听了,更加神旺了。

期市经纪人都有个经验,做单失败往往发生在连胜几场之后,因为这时候容易自我放松,飘飘然起来,对期市丧失了应有的警惕。何况李悍本来就有几分浮躁,此时若再委以重任,只怕他连自己的老子也认不得了。

听说让李悍独自做刘猛的经纪人,谢眉心中大叫不妥,急忙来找鲍余说理,意欲扳回,可鲍余已经作出决定,哪里听得进她的话。谢眉吃了闭门羹,又去找刘大户当面说明情况,这虽然令人尴尬,但一千万事关重大,谢眉也顾不得了。刘猛早已听见公司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谢眉为吕奇拉客户,不过是徇其私情,因此一口回绝,过后还把谢眉的话摘其大意告诉李悍,恼得李悍大叫:骚婆娘,胡说八道,不怕我阉了你!

吕奇也听说了此事,半响无言。他知道一千万非同小可,这是大金公司开张以来接受的最大一笔资金了。搞得好,这笔资金可以救大金于危难之中,搞不好大金也就差不多玩完了。想到大金公司的处境,吕奇真有点于心不忍,思忖良久,还是决定该出手时就出手,找鲍余谈谈,晓以利害。

和鲍总谈了此事,言之凿凿,令他不得不生警惕之心,是啊,一千万呢,千万别打了水漂了。鲍余派人把李悍找了来,叫他与吕奇共商操作之事。不料李悍一听就火了,声明如果别人搅和进来,他就放弃!他也有一大篇道理:从来期市的操作只能独立思考,一人下单,岂能讨论来讨论去的。鲍余生怕他撂挑子,马上好言抚慰,对吕奇的意见也就不了之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李悍接下一千万也不敢怠慢,每日盯着电脑不挪窝儿。吕奇见他如此认真,心中稍安。七月黑豆经过一个月的盘整,这几日持仓量逐渐放大,达到了八万余手。吕奇每日做下记录,观察变化,心想如果持仓继续增加到十五万手时,可就不能随便看空了。如此大的仓量,表明多头主力有决心在此一搏。他等待着。不料七月黑豆持仓达到十一万手就止步不前了。吕奇经过认真分析,认为仓量在十一万左右就封了顶,表明市场大主力参与程度较低,行情末必看涨。想了解李悍对行情的判断,亲自上门讨教。不料李悍仍是奉行闭关锁国的政策,慨不与人交流,对吕奇更是三缄其口。只与刘大户来往频密,二人常常闭门密谈,神秘兮兮的。大概是怕泄露观点吧。期市大户怕散户跟风,大抵都有这么一手。

眼看七月黑豆的交割期巳经渐渐逼近,十一万的持仑,非涨即跌,无论行情朝哪个方向发展空间都不会小的。这天,期价忽然昂头向上,升了一点,第二天又升了若干,第三天,第四天…连升了五天,累计升幅可达到一个停板。尽管升幅不小,每日交易量却严重不足。

吕奇知道大持仓量辅以大成交量,才会有较大的上升空间,如此两条腿都不够硬朗的走势令人生疑,可能是市场主力在发动大战前的反向试探,可怕的多头陷井! 他背上冷嗖嗖的,想到鲍买可能说服鲍余,急忙找她商量,却不见踪影,去她公寓看了,铁将军把门。

过了两天,报盘员小庞悄悄告诉吕奇,李悍三天前就入市了四百万,做的是多单,吕奇一听大惊,连忙来找鲍余,当面陈述自己的观点,鲍总道:“慌什么?李悍已经赚了,每天净收入四十多万,不算少吧?”

什么?四百万赚四十万不算少?吕奇心中直叫苦:每天赚百分之十,按理是不错了,无论哪个行业也不能望其项背,可是在期市这种想法就大错特错了。期市永远是风险等一,利润第二,要以小赚大,而不是考虑以大赚小。以李悍做的这个单子来讲,每天赚百分之十,而一旦期价下跌,一个跌停板立损二百万。可谓冒的风险极大,和收入相比简直不成比例,有点象刀口舔血,吕奇自创的分析系统已经频频亮出了红灯,表明这一单生意极不可靠,数据给出的信号是风险占百分八十,利润只有百分之二十!当然分析系统并不能百发百中,包办一切,毕竟它提供的结论早于事实。但它能够提供一种相对清晰的大方向,而这一切都是分析系统的功劳。它不能充当总司令,但它是极为出色的参谋人员。把相关的可能性和逻辑数据化,这是吕奇小小的独创。

为了说服鲍余,吕奇差点没磨破了嘴皮,他坚持把分析系统的工作结果直接在电脑上展示给鲍余看,后者见这玩意儿挺新颖的,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问吕奇:“我说,是不是百分百可靠?”

“当然不可能百分百。”吕奇解释道:“我从来不指望这个比率,有百分之七十八十就很不错了,不过这次它已经发出了严重警告,所有的信号都是AAA级的,”

他话没说完,鲍余就转过身去,脸上一付甭说了的神色,“即使是三个A,它的判断力水平仍然只有百分之八十,对吧?”

“鲍总,这并非设计的缺陷,而是工具本身的局限性,剩下百分二十得靠人的大脑来弥补。”他真诚地说。

“照这个说法,是百分之八十重要还是百分之二十重要呢?”鲍余话中已经带有嘲笑的意味。

“都不重要,二者不具可比性,只具互补性,应该说它们的完美结合才具有重要的意义。”

鲍余转身而去,现在李悍的经纪室才是他感兴趣的地方,每日亲临现场好几个小时,就差没有把办公桌也搬过去了。吕奇万般无奈,只好回宿舍睡觉。

他心中极不平静。刘猛可能是大金公司最后一个大客户了,却被托付给了最不可靠的经纪人。又多一个人去送死了。每次见到这些大户心浮意躁,马马虎虎地入市,他就不胜悲哀。这些钱既然是一定要输的,为什么偏偏要在他面前展现那“悲壮”的一幕呢?他深恨自己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金公司走向穷途末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公司里,无论是谁的失败,都无异于他自己的失败。

有两天的时间,他没有去公司上班,象是为了躲避某种不好的结局。为了转移注意力,又去满街乱逛,从广场到公园,又从公园到商场,不分东南西北,漫无目的,标准象是一个游魂。

周末晚上,鲍余宴请刘大户和李悍。吕奇晚上出来散步,正好看见鲍余打着饱嗝,脚步趔趄,巳经不胜酒力,便自告奋勇送他回家。他想单独和鲍总认真地谈一谈刘大户的事。

可回到家里,鲍余越发醉得厉害,放倒身子就睡,把他晾在一边。

星期一鲍总见了他又是平时那付公事公办的神情,大前天的事似乎已经彻底忘掉。他走进办公室,刚提起这个话题就被对方赶了出来:去去,不该管的事你不用管。

在家里呆了几天,颇觉无聊,谢眉来动员他回去上班。回到经纪室,发现毛经纪又在他的电脑面前全神贯注地敲键盘,此人特别喜欢一个叫做“埃母西地”的分析指标,而他自己的电脑却调不出来,平时一见他不在就过来插空儿。几天不见吕奇上班,以为他辞职了,于是干脆来个鸦占雀巢。

吕奇偏偏最讨厌这个上红下绿的玩意儿,他平时最常用的是K线和均线,见毛经纪在捣咕,心中越发火起,厉声命令他关掉电脑。

“怎么回事?象吃了火药似的?”毛经纪有点不知所措,笑着问。

“关掉!”

“再看一分钟。”毛经纪力挽面子。

“关掉!”

李悍操盘失败后,吕奇情绪不佳,他责任心太重,看着客户一步步走向死亡沼泽对他剌激很大。下午对毛经纪发了脾气,表明他心里不好受。谢眉从来没见他发过火,对毛经纪那次是绝无仅有。

晚上回家,他早早脱衣歇息,躺在床上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刘大户的惨败,这事虽然对他刺激很大,但没有让他陷进去,还算很幸运的。目下他头脑里一直考虑的是怎么调整自己的人生之路,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个结果,李柔衣不在,想得再多也是白费,还是等她回来吧。最后这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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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眉估摸着经过这次重大打击,吕奇可能会退出期市。今后不管去哪里,只要离开了海城,离开了李柔衣,就是她的胜利。
李柔衣过几天就要回来,有没有办法促使吕奇离开海城呢?她想如果他在大金公司呆不下去可能会返回沅城,何不略施小计,让吕奇和鲍买矛盾激化,从而达到目的呢?他和鲍买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只是需要有人去激化而已。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的,她观察了一个月,心里已经有了数。


最近鲍余又拉到个叫白铁波的客户,家有千万资产。白铁波原来是做钢材生意的,当时他见全国钢材库存居高不下,价格逐步下滑,根据中央宏观调控的政策,估计钢材也和很多物质一样,开始步入跌途了。而这一个下跌的周期,不会短于三年,也就是说,在这三年中,钢材生意会越来越难做,谁手中握有现货谁就如同握着根烫手山芋一般。既然如此,作为一名现货投机商,还有什么必要趟这个浑水呢?于是他将自己最后一批货,忍痛割肉甩出,虽然现亏了二十几万,但这算不了什么。以这个价接货的商家,若在一年后转手卖出,可能要亏百分之二十,若在三年后卖出,则也许亏百分之五十左右。他算是转得快,抛在了次高峰上,虽然最后进的一批货蚀了本,但在钢材牛市中,他做的生意绝大多数赚了钱。而最后一次的彻底清仓,几乎让他全身而退!他把利润兑了现!那钢材化为花花绿绿的钞票和银行存折,而不是堆在仓库里任其生锈贬值还要时时付出大把仓储费的破铜烂铁。他没有烂帐,没有最后结帐时才会发出的那一声哀叹:咳,辛辛苦苦,原以为回报不错的,没想到却是蚀本!笑不到最后,这是大多数人的悲哀。

李悍由于赚了四十几万,便加大了仓单。李悍打电话问那位左姓客户,左姓客户反问,你公司经纪人吕奇的客户还是在做空不?李悍忙说,早跟做多了,你看后市做多还能做多远?左姓客户诡秘地笑说,还有一个星期的行情吧。

下午七月黑豆,开始慢慢下走,突然间的跳水,令刘猛帐上赢利不存,至收市时,封住跌停板。不用说李悍未想出单,也来不及出单,,这一下刘猛帐面上顿时亏了近一百万,刘大户一气之下要走人,鲍余见状,赶紧请来谢眉做做刘大户的工作。鲍余还把白铁波分配给吕奇,毕竟他还是比较相信他的。另外鲍余也想让谢眉心里平衡些。

这白铁波经历与文胖子略为相同,人却精细得多,对期货这种新生事物,他先怀了几分畏惧,因此一来就不厌其烦地请教每一个有关期货的掌故,例如发明期货的公民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头儿还是小姑娘,祖居何处,籍贯某地,又是在何种情况下产生这种天才念头的,诸如此类,简直无所不至,无所不包了。看来此人不光是只想赚钱而已,还是个名符其实的侃家,做这种人的经纪,业务的能力自不必说了,同时也必须是个铁嘴,否则难以满足需要。在谈话中,吕奇有意试探白铁波对期市的看法,他认为关键问题在于白铁波愿意做多久,他不希望再来第二个刘猛。白铁波想了想说,半年左右吧,赚了钱以后他要在本市盖一座大楼,地皮已经有些眉目了。这一来吕奇便不想替他做了。他认为短期内成功的概率不大。当然也有很重要的原因是觉得不能陷在谢眉的情感里,而自己有意于李柔衣发展爱情关系,如此怕对不住谢眉。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大金公司呆下去了。最近他打听到老家一家信用社正在招聘工作人员,如果李柔衣同意,和她一起去应聘倒是不错。

恰好这时候母亲来电话,说父亲病情不太稳定。在电话里,母亲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他耗着贵如黄金般的时间静静地倾听着。当时鲍买也在场,望着白铁波因谈话中断有所不满的神态,鲍买越发焦急起来,吕奇接电话时,她不停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或长长地叹一口气,或从喉咙间发出一两声古怪难听的声音。她倒不是怕他打电话,令她担心的是:吕奇肯定又要请假回家了。

她无法理解吕奇对自己家庭那种感情,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关键的时候回家探望父亲了。她觉得他对工作的态度不太对头。期货经经人不是普通的职业,特别是在期货业客源不足的情况下,一个经纪人请假回家——哪怕只有五天八天,也会导致原来的客户重新选择经纪人。吕奇在这方面已经有过教训,损失了好几个客户,其中一个还是颇有实力的。

幸好是来去自由的经纪工作,否则大金公司不把吕奇开除了才怪。即使如此,大金公司的鲍余已经对吕奇一肚子意见,要不是她从中斡旋,做了大量工作,吕奇就是才华盖世也未必能保住目前的位置。在她看来,事情巳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她好几次想找他谈谈,可他一听话音就避之唯恐不及,令她好生失望。

在二十六岁这个年龄,不重视前程的人很少。她也不例外。她相信这是天下父母都能理解的一件事。种族代代相传,得以延续,年老的人应该为年青人腾出更多的发展空间。

天法顾及亲情固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很希望自已既很富有又能惠及父母以及所有的兄弟姐妹,一家三代,居于豪宅大院,彼此照顾,相互依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尽享天伦之乐,那是再完美不过了。但这是不现实的。莫说是象她那样的家庭,就是大款们在这方面也未必能周全。

可惜吕奇并不这么认为,他把家庭情感置于一切之上,尤其与父亲的情感。她不指望吕奇现在就能百分百地理解自己的苦心,但对慢慢改变他抱有某种程度的信心。这是她一直与他保持若即若离关系的根本原因。

忽然鲍余也出现了,他是关心白大户的事,所以特地到六零六经纪室看看,不想却撞见了上述一幕。鲍余猛地拧起眉毛,两眼大张,惊讶地看着鲍买。

吕奇太专注,以至于不知道鲍余驾到……鲍余不明情况,碍着白大户又不便当面责备,于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鲍买。鲍买也不好说什么,情急之下,她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瓜,意思是:家里人生病了。

鲍余担心地看了白大户一眼,发现对方脸上有种若有所失的表情,见了自己目光也闪闪烁烁的,似乎是在责怪他荐人不当:瞧,这位经纪有一大堆闲事要做,他又怎能作好期货呢?

鲍余想到这里,心中大为不满,身子硬梆梆地、目不斜视地从吕奇面前走了过去。径至鲍买跟前,小声咕噜了几句,鲍买点点头,随他走了出去。

54

鲍总提起腿一阵风走回自已的办公室,在写字桌旁坐下,先抄起桌上的大杯子,咕嘟嘟大灌一气凉茶,然后把杯子往桌面上一顿,揩揩下巴道:“鲍买,你和吕奇是怎么回事?我一再强调过,上班时间,一切以客户为重,什么电话要打个没完没了?私事你下班再处理么。要在其它场合,我可以不管,可这是什么地方?是经纪公司!你们是经纪人也!看看,把白大户这样的资金大户都晾在了一旁!要我说,你们是不是嫌客户太多了?还是嫌公司不够冷清?”

没头没脑的一顿训斥和埋怨,令鲍买哭笑不得。她并不见得能承受多少委屈,要不是刻意维护吕奇她早就推得一干二净了。
跟鲍总没什么好分辩的,自己这个侄女,他平日已是慨然诸多照顾了。唯一的对策只有“虚怀若谷”,拣好听的说。这一方面鲍买不愁点子匮乏。

鲍总批评后,鲍买立即娇笑点头道:“是是!叔叔批评的对!很对!我一定把您的精神向吕奇传达到位,保证今后再也不发生这样的事!”见鲍余摸了摸大茶杯,知道他想喝茶,她连忙从茶几上拎过水瓶给杯子续满,顺便鼻子吸了吸,嗔怪道:“怎么这茶一点也不香!”一转身从橱子里取出茶叶罐,打开盖,用指头撮一点放鼻子下闻闻,惊讶道:“叔叔,你就喝这种茶啊?一点香味都没有呢!”

其实那茶倒不是劣品,茉莉香茶,又怎么会一点儿香味都没有呢?

鲍买摇着头,走到门口大声叫道:“阿花!阿花!”穿着一身工装的清洁工柳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差点与鲍买撞个满怀。
鲍买从钱包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柳花道:“阿花,你看你,鲍总日理万机,怎么能让他喝这种茶呢?去,这钱拿去买半斤特级的来。”阿花应了声,接下钱匆匆而去。鲍买又转过身子,关心地看着鲍余:“叔叔,您的头发和胡子都够长了!是不是该去洗个脸了?这样吧,我认识一家美容院,手法相当好,今晚陪叔叔去怎么样?”

鲍余一贯注重仪表,听鲍买这么一说,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圆镜,对着自己的尊容照了照,只见鬓角齐整,下巴泛青,并不象鲍买说的那样,心知她是为了维护吕奇而讨好自己,遂眼珠一转,笑道:“鲍买,你还认你这个叔叔不认?”

鲍买不知此话是什么意思,陪笑道:“当然认啊,叔叔您怎么提起这个问题来呢?”

鲍余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糊弄叔叔了!”用手抹抹鬓角,又摸摸下巴:“叔叔昨天刚刚去过美容院,我就想呢,难道我的头发胡子是什么爬山虎地瓜藤,只一夜就长了两寸不成?”说的鲍买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不敢分辩,只得傻笑两声。

鲍余看她一眼,目光中别有含意:“鲍买,那个吕奇在你眼中,是不是十全十美,毫无缺点呢?”

鲍买一楞,不知鲍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的应对之辞倒也来得挺快:“叔叔说笑话吧,世上哪有这种人呢?吕奇虽然绝顶聪明,认真负责,可也并非毫无缺点,叔叔真厉害,跟他接触没多久,就看出来了!”

鲍余鼻孔里嗤了一声,话中有话:“鲍买,不只是糊涂吧?我看你是让一个情字冲昏了头,所以才这么百般殷勤,千般包容的,对不对?”

鲍买心事乍被揭穿,顿时一脸羞色,连声否认:“不,啊,不不!没有的事!”

其实她脸上的表情己然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鲍余看她一眼,摇摇头:“怎么,你天天都在做的事,居然赖得一干二净?有道是东边日头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这事连旁人都看出来了,鲍买啊,你就别瞒着我这个当叔叔的了。”

鲍买低着头,一言不发。

鲍余其实对鲍买选择吕奇心里并不赞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也看出这只是鲍买的一厢情愿。至于吕奇的业务能力,他是越来越怀疑了。他暗下决心,要以叔叔的身分来干预此事。所以今天一看到吕奇打电话和白铁波的脸色,他就决定来个借题发挥了。

“我问你的话,不准打马糊眼,实话实说,”鲍余问道:“刚才什么人给吕奇打电话?”

鲍买知道说出电话内容对吕奇肯定不利,但隐瞒真相对自己更不利,她估计这一关不好过,于是就照实说了。

鲍余听说吕奇要请假回去,心里想机会到了。他盘算着,准备借此机会劝说鲍买中断与吕奇的业务合作关系。

“那如何是好?”他大不以为然,连连摇头:“这样可就废了!有道是陪得了一时,陪不了一生,照此下去,以后谁还会来大金公司?我看让他当白铁波经纪人是个大失策,得马上调整……”。

鲍买一听,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行呢,刚刚说好的,马上就换掉,这样不是挫伤人家的积极性吗?”

鲍买之所以拼命保住吕奇,有两个考虑,一是出于私情,想让他往高处走,有种女人天生就有这种激情和手腕,所谓旺夫命。二来在业务上她比鲍余清醒些,知道换掉吕奇对公司肯定会造成损失。

鲍余没料到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办法,会遭到鲍买的抵触,他认为她是在感情用事,因此斜瞄她一眼,道:“鲍买,让吕奇当白铁波的经纪人也是在因为有你的一份建议,你糊涂建议,我糊涂决策,既然是一起犯了错误,我也不想计较了。不过,现在我已经醒悟了,决定改正错误了,你总不会因男女之情而阻止我吧?”

鲍买见鲍余脸上虽然挂着笑,话却说得斩钉截铁,生怕他出言难收,连忙说道:“不不!叔叔,那可不是糊涂建议,重用吕奇绝对错不了的,您也知道吕奇的交易记录,要是不让他操盘大金会垮得更快!”

尽管鲍买激烈反对,恳切陈词,鲍余却不听不进去,他主意已定,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当面拒绝罢了。他借口以后再谈,准备把鲍买支开。

55

正在这时候,躲在外面偷听的谢眉敲了敲门,知道鲍余对鲍买婚事的态度后,她心里更有底了。她装着来说服鲍余让吕奇当刘大户的经纪人,在此节骨眼上闯了进来。

鲍余见到谢眉,心说这下可有戏唱了。对于她与吕奇的关系,他也时有耳闻,略知二三。当谢眉说完后,他堆上一脸笑,连声称赞她很有责任心,汇报的情况很重要,说自己会虚心接受意见,目下正在对李悍作进一步观察,不行就换,决不含糊,云云。接着话头一转,问谢眉道:“谢小姐好象对吕奇特别好感,什么都向着他?”

忽然被鲍余问到这个事,谢眉也有些措手不及,于是掩饰道:“那不奇怪,他的操盘观念就是对头么。”

鲍余咧嘴笑道:“谢小姐,你不用扭扭捏捏的遮人眼目,我不会吃饱了撑的,去管你们年青人谈情说爱的事。再说我作为公司领导,打心眼里也希望你的好梦早日成真,那个吕奇我仔细观察过,不错,”他竖起了大姆指:“长相没说的,清清爽爽,玉树临风,又是高材生,匹配,相当匹配!说实话,对你们的事,我是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呢!你懂不懂?”

一番话,听得鲍买目瞪口呆,叔叔怎么这样说话!谢眉呢,她想既然鲍余已经把纸捅破,自己何不来个打开天窗说亮话呢。有些事先说在头里,对自己和吕奇都大有好处。于是她笑道:“鲍总,既然您都知道了,日后吕奇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哪…”

话音刚落,鲍余猛地扬起下巴,嘴里发出啧声,似乎不耐烦对方过于见外,皱眉道:“谢小姐,你是不是嫌我鲍总做得还不够啊?老实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对吕奇已经很照顾了。我弄来的白铁波,不是给了他?为了这,公司里已经传出了闲话,说我用人唯亲,开家庭公司,处事不公等等。总之,一批等米下锅的经纪人是恨不得我把客户来个平均分配!这些我都默默忍受了…”

这个鲍余也真能说,过去明明是看在鲍买的面子上他才给吕奇客户的,现在倒一骨脑栽到自己头上来了。谢眉心里觉得滑稽好笑。不过,鲍余当着鲍买的面把吕奇“许配”给自己,令她挺受用。谢谢鲍总照顾,谢谢。她故作姿态。

鲍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谢小姐,跟我说什么谢不谢的,我照顾你们那是没说的,吕奇操盘谨慎,很少输钱,你呢,一到大金公司就立了功,对不对?不过呢,我也想提点意见和期望,比如说,吕奇今后得把人际学好好突击一下,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如今光是专业念得好是大大不够的,不是有个叫卡什么鸡的说如今的社会一个人要成功,人际关系占百分之七十五,专业只占百分之二十五么?这句话对极了,各言至理,屡试不爽啊!我过去不明白这个道理,整天忙过来忙过去,累得两眼昏花手发抖,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有心栽花花不发!事半功倍得很,输得是一塌糊涂,后来一换了脑筋,果然事事都顺,处处都畅,无心插柳柳成荫,芝麻通通开门了……”

见谢眉莞尔,鲍余摆了摆手,好象不喜打岔似的:“真的,千真万确,这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很灵验的,所以说应该大力督导他转变脑筋,改变工作方式,争取当上一个名符其实的期货经纪人。你想天下三百六十五行,有哪行象期货经纪人这样,整天紧紧张张,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象上战场一样?我说一句不算夸张的话,当经纪这一行,不止是要百分之一百的投入,而是要百分之三百,百分之五百!要知道你们当经纪的,用的都是客户的钱,稍有闪失不光会失去这个客户,还有可能让人家倾家荡产!弄不好,万一打穿了,风险就背到了公司身上!多么严重的事情!因此我再次提醒你们俩,一定不能分心,一定不能让别的什么事儿拖了后腿,要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听懂了吗?哦,对了,”他脸上出现了极其郑重的表情,对谢小姐道:“你和吕奇关系好,告诉他有什么私事双休日抓紧处理完了赶紧回来,白铁波我会给他留着。”

对吕奇,鲍余本来已经不想用了,但想起刘猛的工作还得谢眉去做,只得采取权宜之计。从私心出发,他也希望谢眉爱上吕奇,所以搜肠刮肚地说了一大篇。

听鲍总的一番话,倒是对谢眉爱护有加了。鲍买气得直冒青烟,不等鲍总说完就哭着跑了出去。

当天吕奇回沅城了,谢眉没有跟他一块走,一来她估计吕奇很快就会回来,二来鲍余要求她留下做刘大户的工作。果然,三天以后,吕奇回到大金公司。这次回家他顺便去了那家招聘人员的信用社,和管人事的干部交谈之后,人家对他挺有意思,可惜李柔衣在外地,否则可能当场就敲定了呢。

56

自从谢眉到大金公司来,鲍买对她的忌讳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只是因为她能够拉大客户,鲍总一直拿她当宝贝,她才没有继续与谢眉公开做对,现在刘大户亏钱打算走人了,该轮到她和她算总账了。谢眉一日不离开大金公司,她一天不得安宁。

周六上午八点,谢眉来找吕奇,准备和他一起外出游玩,不想她前脚刚进,鲍买后脚也到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鲍买穿着白色的休闲服,肩上挎个大桶包,见到吕奇,她把桶包往沙发上一甩,大声道:“今天哪里不准去,走,陪我去游泳!”吕奇当她开玩笑,笑道:“玩什么花样?你又不会游。”岂知鲍买马上就恼了:“谁说我不会游?信不信到池子里就见分晓了,告诉你,今天非陪我去不可,走,先上商场买件游泳衣去。”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没奈何,只好把谢眉晾着了。天忽然暗了下来,起风了,街道上落叶纸屑扬起老高,而刚才天气还很晴朗。两人打的到体育商场。只见卖游泳衣的柜台里,一个穿横格子西装不打领带的矮胖子正望着大街发呆。鲍买叫他拿件女式泳衣看看,胖子皱了皱眉,很不情愿地在橱窗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出一件灰不溜丢的扔在鲍买面前。比试一下,太大,颜色也不满意,鲍买叫他换一件。胖子又拿了一件绿色号码不同的,比试后大小差不多,鲍买问这个号码有没有枣红色的?胖子打个喷嚏后说没有。鲍买说怎么没有,你根本没往橱窗里看嘛。胖子一声不响旁若无人地收起绿色游泳衣,再也不理鲍买,这一下可把她惹火了,一拍柜台,态度生硬地命令胖子拿几件出来看看。胖子听而不闻,又打个饱隔,转身走了。不一会儿来了个胸前别着块牌子的短发姑娘,边走边对已经进入文具类柜台的胖子大声道谢,原来胖子是临时替班的,难怪如此不耐烦。


鲍买前前后后看了十几件,最后哼了声,道:“差劲,没一件满意的。”女营业员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已不太中看。“罢罢,就是破烂货也得买了。”鲍买发句牢骚,随即胡乱挑了件紫色的。吕奇没吭声,心想今天发生的事挺滑稽,下了水就如秤砣子一般的鲍买居然要去游泳,还认真买了泳衣。不过他已预感鲍买是来者不善,只好顺其心意拆腾一番。

买了泳衣后,又打的直奔一家叫“海浪”的市内游泳池。早场冷清得很,大约十来个人的样子,有个瘦老头,头上戴顶红网帽,绕着池边坚持不懈地一圈又一圈地游着。吕奇更衣后,发现鲍买还没出来,就站在女更衣室门口等待。过了两三分钟,鲍买穿着泳衣从门边闪出,掠过他身边,一路小跑,直直地朝池子冲去,什么准备动作也没有,扑通一声就跳到水里去了。那地方正是深水区,她一下去脑袋就不见了,剩下两只手在水面乱舞。鲍买,他叫了一声,跑步上前,飞身跃入。只见水面上的手乱拍打一气,水花四溅,鲍买竟然也歪歪扭扭地游出数米之远。他游过去把她扶出水面,她一浮出头就大口呼吸,接着拼命咳嗽,上气不接下气的。

“怎,怎么样……”鲍买翻着白眼珠问,弄得他啼笑皆非。

此后不会水的鲍买在深水区呆了一个小时,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她,倒成救生员了。他以为鲍买真的要学游泳,认真教她几手,她又不肯学了,手脚乱蹬乱拍,溅他一头一脸的水。

从游泳池出来后,鲍买要去冰厅吃冷饮。冰琪琳端上桌后,她忽然大打喷嚏,不吃了,说身上发冷,又拉他去公园草地上坐着晒太阳。到了那里,鲍买竟躺在草地上睡着了,他无事可干,只好捉蚂蚱玩。中午两人一块到店里吃了快餐,鲍买喝掉半瓶葡萄酒,醉得几乎站不起来。他叫辆的士,把她送到宿舍里。看她睡着了,才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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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周四晚上,谢眉正坐在屋里看电视,鲍买不期而至,气鼓鼓的,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谢眉请她沙发上坐,还奉上一杯茶。

“喂,我说,你来大金公司到底是什么目的?”坐下之后,鲍买开口便问。

谢眉笑笑,很平静地说:“路过,偶入其中,信不信?”玩蛮的?她才不怕呢。

鲍买气得差点要拍桌子,这是什么理由,不明摆着是欺骗吗?

“拜托,正经点,来点实话行不行?”她捺着性子说。

“是实话呀,为什么不信任人?”谢眉仍是轻声软语,波澜不兴。

面前这个女人就象个经过特殊训练的女间谍,鲍买在肚子里骂道。气得够呛,但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是信不过你。”鲍买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她开始耍无赖了。

“鲍买,”谢眉恬静笑道:“你认为我来大金一定有什么重大目的?”

“哼哼,知道就好。”

“知道什么?”

“别装蒜了。你不是电灯泡,就是来挖角的,反正没安好心眼。”

“原来如此,难怪你总是对我友好不起来。”谢眉回味似说。

“你居心叵测,我对你友好就是天字号大傻瓜了。”

“我说别把我看得这么坏,我不过是顺其自然,过自己的人生罢了。”谢眉不以为然道。

“顺其自然?过自己的人生?哈哈,到了我耳朵里怎么都变成了强盗逻辑?”鲍买更其忿恨。

“好了,”谢眉见鲍买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有一种得了全胜的感觉。“希望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鲍买怒冲冲地提起吕奇起初为刘大户操盘失误的事,警告谢眉不要坏了大金公司业务,否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难说。

“怎么,您认为吕奇为刘猛操盘有误?”谢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然有误,懒懒散散,不分主次,不负责任,他从来不是这样的。”

“那不是不负责任,是有人从中作梗,他才亏了钱。”谢眉不相信吕奇会偷懒。

“谢小姐,”鲍买神情一凛,加重语气道:“你知道吕奇是干什么的吗?千万大户的操盘手!要是这一仗打赢了,不光房子、汽车都有了,还可以一举成名天下知!那时他就不是现在的吕奇了,会慢慢成为中国的索罗斯!知道这个机会是谁给的?不是你,也不是李柔衣,而是我!”

岂有此理,刘猛明明是她拉来的,鲍买却仗着一点小权势,歪理歪说。

谢眉不想争论下去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不如不说。鲍买以为她认输了,竟然提出给她两万元,让她离开大金。

“两万元,你不心疼么?”谢眉将她一军。

“怎么,不想要?两万元啊。”鲍买还真不相信她会拒绝。

谢眉当然不会这时离开大金公司,她的计划还没实现呢。“你走,我给两万元,行不行?”她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鲍买不做声了。

送走鲍买后,谢眉陷入了沉思之中,为了得到吕奇的爱,鲍买把什么功劳都往他身上揽,但这样就能如愿么?就算她把他造就成一个出色的经纪人,两个人能否真正相爱也值得怀疑,鲍买的错误就在于老是想用功利来换取爱情。可越往下想越觉得自己所干的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还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三人当中只有李柔衣最占便宜,自己和鲍买之间无论谁帮成了吕奇,捞到好处的最终可能还是李柔衣。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会认输的,以她的个性,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会竭力争取。

58

发生了鲍总办公室里那种事后,谢眉以为鲍买不会跟吕奇合作了,不料她依然故我。更让她奇怪的是这几天鲍买对她不象从前那样冷淡无情、咄咄逼人了,反倒客气了起来。透过这些反常的现象,她直觉鲍买又要玩什么新花招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久没有做业务了,谢眉也想在海城发展一些客户,以维持平时的生活花销。

吴总是谢眉来到海城的第一个客户,这人爱跳舞,对她似乎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周去一次舞厅还算正常,去三次就不太对头了。因此她有意疏远了他。

为了避开吴总的骚扰,谢眉把吕奇和鲍买介绍给他。她带来的客户,鲍买自然不会给好脸看,但因为鲍余把吴总当宝贝看待,所以才不敢太过冷淡。不想吴总见了鲍买,大感兴趣,声言要让她做经纪人,倒把吕奇晾在了一边。


其后一连数天,行情静如止水,吴总一直没有入市。他对鲍买的确够好,三天两头请吃饭,请跳舞,原来谢眉的工作,全让鲍买替代了。鲍买得了这个客户,不但不念谢眉的好,还处处防着吴总接近她。


“鲍买,你真的准备做吴总的经纪人?”吕奇打算为谢眉说句公道话。


“那是自然。”鲍买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好象不符合行业规矩啊!”


“那有什么,是吴总找我,又不是我找他。”


“听说是你主动找他喝茶?”


“是又怎么样?我找他聊星星聊月亮,不一定谈期货。”


是呀,两个人在一块聊了什么,旁人是不知道的。鲍买的嘴尖是出了名的,他根本就说不过她。


吕奇问谢眉,鲍买这么做是不是让她很生气。当然,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谢眉无可奈何地说,心里却暗暗高兴。只要能得到吕奇,失去客户她也不想计较了,何况鲍买这么干只会引起吕奇的反感,反而对自己有利。鲍买已经采取实际行动开始发难了,再往后她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措施来对付自己,那样很容易引起吕奇的不满,说不定一气之下他就会离开大金公司。

周三八月黑豆走势出现异常,仓量大增,吕奇经过认真分析,建议鲍买通知吴总以四分之一的资金入市,结果不到两天,赚了三万多,这一来吴总更倚重鲍买了,请客吃饭也越加频繁。

有道是人闲生事,不久大金公司便传出闲言:鲍买让吴总泡上了。偏偏这个吴总夫人是个醋坛子,素来喜欢无事生非。在谢眉看来,这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吴总不过爱和年轻女孩交往罢了,并非一定要搞到床上。可是吴总夫人很认真,一边明火执仗地对鲍买大加讨伐,一边委托吴总的至亲好友劝其回头是岸。鲍买声明自已只是吴总的经纪人,当然得抽出若干时间向他汇报工作,若不让接触,除非期货不做了。吴夫人听了马上找吴总让他把经纪人换了,反正经纪人多得是,个个都还嗷嗷待哺,干么非找一个漂亮风骚如鲍买的呢?

吴夫人不光做吴总的工作,还亲自出马,在大金公司物色起经纪人来了。这个事简直易如反掌,不到一天就找到了三四位,当然大多数是男的,只有一个女的,看起来比男人还粗犷些,又戴一付镜片厚如啤酒瓶底的深度眼镜,一对小眼深藏其后,费老大劲才能与之目光相接——吴夫人就要了那女的,她绝顶聪明:这一来吴总就不能指责她象个大醋缸了。

不过事情也末必处处如愿,吴总知道要换经纪马上把夫人说了一顿,道:“为什么换了鲍买?别说这个经纪人水平不错,就是能力不怎么地,也不能随便说换就换,要是依你的主张换了,岂不是等于承认我和鲍买有一手啦?”毕竟是做领导的,口舌好生了得,一句话把夫人堵得无言以对。

吴夫人说不过吴总,心里又老是放不下,思前想后,决定亲自找鲍买谈谈,大不了用钱来了结罢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缠着个半老头子,图什么?不就是奔钱来的吗?主意既定,心中大慰,也不禀明吴总,一个人悄悄儿找鲍买来了。

鲍买早已知道吴总夫人要换经纪人的事,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可能充耳不闻。现在一大帮经纪人眼睛都盯着这个大客户,不想连介绍认识的机会都没有就让鲍买一人独霸了,加以吴总一朝点将完毕,对别的经纪人一概不闻不问,当他们不存在似的,也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不满。如今听说要换经纪人,当然是群情踊跃啦。

本来换经纪人对鲍买来讲伤害并不太大,但此事被众人染上一层桃色就不一样了。谢眉以为鲍买会大吵大闹,可是这次她却不动声色,和吴总夫人正面交锋的内幕也无人知晓。过去发生这种事,鲍买一定会找吕奇商量,这次连他也瞒着。

和鲍买密谈后,吴总夫人频频关顾起大金公司来,并且也以自己的名字立一个户,打进十万资金,合同上写明“自营”,也就是自己操作。吕奇和谢眉都感到不解:既然吴总已经开了户,他夫人为何单独另开?而且不请经纪人,如此玩法,其结果可想而知。吕奇把自己的顾虑向谢眉说了,叫她向吴总夫人提个醒儿,兔得十万元一眨眼就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谢眉原本跟吴总夫人也不熟,但还是把吕奇的意见向她转达了。说实话,吴总是她介绍来的,她不希望他的夫人在大金输钱。可吴总夫人神秘兮兮的,不但听不见意见,还嫌她多管闲事。吕奇又给谢眉出主意,叫她向吴总了解了解情况,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难道鲍买又做了什么手脚?想来想去,并无证据,只好等待谢眉的消息,很不巧,吴总出差去了。吕奇硬着头皮去问鲍买,却把她惹火了,张口就问:“你不知道的事,为什么偏我要知道呢?”一句话把他堵了回来。其实鲍买不光知道内情,而且正是她布下了陷阱让吴总夫人去跳的。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吴总夫人在一周之内把十万元输得精光,还倒让大金公司蚀了几千元。接着吴总夫人就不见人影了,象平空消失了一般。吕奇摇头叹息,一言不发。谢眉从他的神态上看出他心里很不快活。眼睁睁看着客户不该损失的钱损失了,作为一个经纪人感到遗憾和痛心,这种心情谢眉能理解。

59

之后一段时间,鲍买和谢眉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很快就发生了一件谢眉怎么也想不到的事。那天鲍买夜间来访,且匆匆忙忙,神色怪怪的,令谢眉有点意外,鲍买鞋也不脱,径直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谢眉随后进来,倒象鲍买才是主人似的。
“谢小姐,要我离开大金公司,请问你付出什么代价?”坐下之后,鲍买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谢眉挺惊讶:“鲍买,你要离开大金公司?”

“连鲍总都向着你了,我在大金还有啥意思。”鲍买一付输光赌徒的样子。

一时间谢眉也糊涂了,以为鲍买真的是气忿不过才要离开大金的。

“你心里有数——离开对我代价大高了。”鲍买口气硬梆梆的,她那张脸上可以刮下一大堆寒霜来。

“不明白。”

“哼,不用装糊涂。”鲍买扭过脸去,气呼呼地说:“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的。”

“来得太突然了,一点思索的时间都不给,所以犯糊涂呀,对不?”谢眉摇了摇头,心想这事儿是多么荒唐和突兀,原以为鲍买会吵个天翻地覆——这很符合她的性格——不料却来了这一手,莫非她与吕奇相好的目的就是为了钱,看上他老练沉稳,思维独特,将来前途无量?现在事情不成,就来索取代价?如此一想,心中有点鄙其为人。

“罢罢,你来了那么久了,做了那么多好事,难道就什么也没想过?比如说别人的处境,一点也不考虑?”

“没办法,这种事两厢情愿,又不是单方面的。”

“好,说得好,”鲍买连连点着头,神情犹如刚咽下一只四脚蜥蜴似的:“一语中的,废话不多,事情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所以我也就不再哆嗦,直接开出条件好了。”

“还有什么条件?既然承认他也是自愿的,你何来损失?若有,又与我何干?”

“哪有这么简单!”鲍买拍了下桌子,发火了:“我认识吕奇四年了,而你才不过一个月,知道什么!”

谢眉轻轻笑了两声,道:“那怨你自己呀,为什么不抓紧时间?”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鲍买仍然气乎乎的。

“我也一样。”谢眉对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沉默,鲍买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喘息声隐约可闻。谢眉斜瞄了她一眼,又赶紧转移目光,不想看她痛苦的模样。其实对鲍买倒有几分同情,如果她真是为情所伤的话。

“那么好,”谢眉看她一眼,脸上带着愿闻其详的表情:“把条件开来吧。”

“你会答应?”这回倒轮到鲍买犹豫不决了。

“很难?”

“不,怎么说,关键看你对待整个事情的态度,要是你认为它不难那就不难。”鲍买认真地说。

“如果不难何以惩罚我?”

“并不想惩罚你,不过想补回我的损失。”

“你好象对他并无留恋之意?想通了?”谢眉装出不信的样子。

“难说,在留恋与不留恋、想通与没想通之间。”鲍买有时候也会耍几下嘴皮。

“你说吧。”谢眉思索了一会儿,对她道。

“谢小姐,这方式并不怎么令人难以接受的,”鲍买以略带商量的口气道:“反正你经常做交易,只要将其中的一次指定为替我做的,就可以,如果你赢了,把赚的部份给我,要是输了,权当付我的损失费,如何?”

那天谢眉说给两万元让她离开大金公司,启发了她的新思路:既然谢眉如此大方,何不将用在吴总夫人身上的手法再如法炮制一次,那样她的本钱就更厚了。

当鲍买提出要求时,谢眉略一思忖,心里就明白了。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这正是期市中的万无一失操作法。期市以前就有人用这个办法来了结私怨。利用期市双向交易的特点,如果她下单做多,鲍买便暗中做空,她做对了,得把利润交给鲍买,万一她做错了,鲍买的空单便赚了。说实话,上次吴总夫人的大败,她怀疑鲍买就是用的这种手法。现在鲍买又把目标对准了自己。

看到鲍买那张自以为得计的笑脸,她心里产生了猫戏老鼠的胜利感。同时对这个一步步走进陷井的女人充满了轻蔑。这一次鲍买可是大大地打错算盘了。

她深知吕奇的为人,要是他知道鲍买使用这种方式谋利,一定会勃然大怒的。那人一贯清高自洁,决不会原谅不三不四的行为。这一点她吃的很透。她奇怪鲍买和他相处这么久,竟会不了解他的喜厌好恶。处于情场上的女人智商之低,连她这个女人也觉悲哀。

鲍买的主要目的,无非是出自己的丑,羞辱自己,显示她的高明罢了。可是这么做丢掉了做人的根本——诚实的品质,这简直就是严重的因小失大。

谢眉的智慧深沉而且来得快捷。她本来可以避免让鲍买走向泥淖,但她决定让鲍买先陷入泥淖再去拉她出来。她很了解吕奇的脾气,相信鲍买此番一定一败涂地。这叫将计就计。她为自己的计划就要实现而高兴。

“你要出气,大可不必这种方式呀。”谢眉笑了。

“那用什么方式,我请问?”鲍买挺了挺身子,质问道。

“适合你的方式。”

“这个方式就适合我。”

谢眉摇摇头,话中带着褒奖的意味:“鲍买,别开玩笑了,怎么看你都不是这种人哟!是不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所以故意这么做的?”

“什么,你以为是开玩笑?”鲍买一楞,随即吃惊地睁大眼睛,嚷了起来:“我要是开玩笑,出门让车撞死!”

“行,”这次谢眉回答得很爽快:“从现在起,我做的第一笔交易,金额在五万元以上的,所赚的全部归你,亏了不用你承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么协议好了。”鲍买从小提包里拿出纸和笔,放在谢眉面前。

“你写吧,简单一点,把事情说清楚了就好。”谢眉道。

“那我写完了,你不满意再改。”鲍买也不客气,拿起笔写了起来。

谢眉脸上露出了斟酌的神情,忽然说了一句:“对了,有一点不能漏了,就是决定做行情的时机得由我掌握。”她知道期市是赚大钱的地方,但得有极大的耐心,犹如猎人在深山老林里埋伏,从不轻举妄动,等大目标出来了才扣动扳机,一击而中的。为了某种短期的目的随意入市是极其危险的。

“得多久时间,你估计?”鲍买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她。

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说短了,难免心浮意躁,再说期市什么时候发生行情谁也难以预料。要说长了,又不知道鲍买同不同意。谢眉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要等很久?”鲍买眼中露出了一丝戒心。

“应该不会很久,尽量把握最近的行情吧。”谢眉答道。

“那我把这句写进去了。”鲍买立即又埋头疾书。

“行,写进去。”谢眉点点头。她之所以爽快答应,除了对鲍买怀有歉疚之心,也有同情她的成份在内,因为鲍买要是真的爱吕奇,在自己介入成功之后很可能会忿然离开吕奇。那样她的损失就是双重的了。本来以鲍买拉客户的本领,加上吕奇的看盘技巧,成功的机会也是存在的。“鲍买的损失确实够大,应该帮助她一次,而不必看作是什么索取代价。”她在心里想着。

为了战胜李柔衣,她得让鲍买犯错误,这也是不得己而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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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过去了,一直没有下单的机会,谢眉有点沉不住气了,正在这时候吕奇告诉她十月黑豆的大行情可能快到了。不过也只是可能罢了,那人不到最后一分钟决不会说一个是字。

谢眉自己也集中精力看盘,十月黑豆已经在低位盘整了一个月之久,持仓量高达二十万手,日K线上形成一个大圆底,这几日成交量虽然不大,价格却逐步上行,这种态势表明上升阻力不大,突破在即。把自己的看法向吕奇说了,他也表示赞同,但谢眉急匆匆的样子令他感到奇怪。

“怎么,缺钱花?”吕奇很关心地问。

“不,只是大行情就在眼前,不抓住岂不是太可惜了?”谢眉有些迫不及待。

“不要只想到赚大钱,如果是亏大钱怎么办?”他说话的方式仍以泼冷水为主。

“是啊,不过……”

“不过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难道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不,可是抓住一次行情满不错嘛!对不对?”

“你认为现在已经到了非进去不可了?”那人总是忍者为上,对她也不例外。

谢眉没再说话,心里有个预感,要是靠吕奇做下一波的行情,只怕又要泡汤。
“在想什么?”见她沉默着,吕奇问道,他仿佛要在大行情来临之前,把隐藏在心里的麻痹大意通通清除。这本来是好事,但谢眉急于实现计划,自然就会胡思乱想了。其实她也亲眼看见吕奇错过了不少的行情。这一次要再错过,只怕自己要陷入被动境地了。时间一天天过去,李柔衣回来的阴影在她心里不断扩大。

上午期市开盘,十月黑豆价格大振。谢眉决定该出手时就出手。她走进六零六经纪室,看见鲍买和吕奇并肩而坐,讨论着什么。“喂,鲍买,行情不错,我要下单啦。”她故意拿出买卖通知单来填。

哦,知道了,鲍买站起来,悄没声儿地,一转眼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谢眉知道鲍买干什么去了。她的计划就要实现了。这一次的失策将大大挫伤鲍买的元气,树要皮人要脸,她今后不会再缠吕奇了,自己赢得够爽,不付血汗不留尾巴,完全是鲍买失算送给她的超级大礼包。鲍买不可谓不聪明,但在他面前出轨,就是大大的不智了。他不但自己远离所有不正经之事,对朋友也要求极严。不知是不是因为家中发生了父亲婚外恋那种事情,谢眉小小年纪就一门心思地想报复破坏她家庭安宁的第三者,久而久之也就变得攻于心计了。象鲍买这种人,对她来讲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她的计策十分周全:趁行情平稳时下个多单,再当着鲍买的面做空,多空对冲之后顶多损失些手续费,至于鲍买愿意怎么下单,那就是她的事了。这样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至于付出太大代价。

这次她损失了七百来块钱。鲍买运气好,她下的对赌单居然大大地赚了一笔。

最近大金流传一个消息,说是鲍买准备来一次掷飞镖,扔硬币的游戏。这种事情本来也算平凡,期民中偶尔这么玩玩的大有其人,反正期市的胜负率就是百分之五十嘛。不同一般的却在于金额的巨大,据说这次鲍买要玩大的。

谢眉开始以为鲍买是随便说说,但很快就证明她想错了,因为鲍买已经在不慌不忙的筹备此事,把一扎一扎的百元大票存入资金柜,说是择个吉日就赌上一把。这事吕奇却蒙在鼓里,还是谢眉告诉了他。

吕奇马上找鲍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鲍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吕奇劝她放弃这种游戏,却遭到了拒绝。

谢眉实在想不通,鲍买既然如此信赖吕奇的操作水平,为何又别出心哉地来这一手,吕奇毕竟还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胜率,怎么说也比扔硬币要强。

在鲍买出手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个女期民拿全家的积蓄玩了一次扔硬币的把戏,结果输了,女期民心有不甘,又筹款若干,准备再搏。不料她丈夫却不依了,带着女儿雄纠纠地打上门来,二人一语不合,扭在一块撕打起来。鲍余赶到,也没看清场面,就叫保安撵人。以为是歹徒闹事,一高一矮两个保安上去叉着脖子就往外推,把那男的弊得直翻白眼珠。女期民见了,反倒大骂起保安来,鲍余方知是家庭内战,不可瞎掺和,连忙溜之乎也。留下两个保安听女期民骂人。

这事仿佛是个不祥之兆,过去大金也有过期民赌运连输多人的事例。现在大家都学乖了,第一个赌输了,第二个一般不肯跟他,说是前锋不利,中军暂且后退,要是第一人赢了,便会有好几个人跟在他屁股后面争着下注,道是借东风!

鲍买准备过几天下注,看样子她已经拿定主意,九条牛也拉不转了。有期民劝鲍买暂且收兵,因为前锋不利。鲍买哪里肯听。

下注那天她没到大金公司,而是从家里给报盘员打的电话,所以吕奇和谢眉还不知道她已经入市了。十万六,哗哗地都打进去了。

这一次她手气极臭,不到一星期就输了个精光。吕奇摇头苦笑。对这种事他纯属反对意见,可是这一次没有约束住鲍买,眼睁睁看她跳进粪坑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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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李柔衣打电话给吕奇,说过几天就回海城,当时谢眉就坐在吕奇身边,听出是李柔衣的声音。得加紧行动,李柔衣回来麻烦就大了。

她打算让鲍买做的好事彻底曝光,这样有可能让吕奇离开大金公司,甚至就此与经纪工作告别。她找到吕奇,把鲍买的劣迹通通倒出。

吕奇毕竟是期市中人,一听就恍然大悟。鲍买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法赚钱,令他很生气。这不仅损害了客户的利益,还玷污了鲍买自己的人格。

看到他生气的模样,她心里暗暗高兴,不料他却忽然对她发起脾气来:“既然你知道鲍买做错了事,为什么不制止她呢,你是不是故意布了一个陷阱让鲍买去跳?”他的目光久久地在她脸上停留,似乎要窥破实情才肯罢休。

听到他的责问,她才猛然省悟:我这不是又忽略了吗,其实把吴总夫人被诈的事告诉他就行了,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扯上自己呢?看来自己还是很不老到的。原来人要使坏并不难,但要掩饰使坏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那一刻她心虚极了,只得使劲装出一付无辜相,支支吾吾地掩饰过去。

其实给鲍买布下陷阱后,她心里就不太对劲,那几天晚上她只要一躺到床上,头脑里就出现一幅幻境:一只美丽的小老鼠正通过半截悬空的木板走向盛满清水的大水缸……

最近公司对面的快餐店经常有炸得喷喷香的鸡翅和味道极佳的熏鱼,她也不想吃,只要了炒青菜和笋片,她的胃口好象不能消化肉类食品,而且还得借助笋片刮一刮油。在快餐店时,她总是匆匆而食,匆匆而去,尽量避开鲍买。

有一段时间她也有点低调,觉得自己太把爱情当一回事了,要使用那么多技巧,耗费那么多心思,爱情似乎也变了味。她发现自己偶尔也会讨厌人为努力,这种情绪在不断地否定她的作为,在否定她的努力,在对她说这一切都是无形枷锁,是毫无价值的。意志和智谋可以帮助人在其它方面取得成功,唯有用在爱情上却是需要小心翼翼的。它们或许与爱情毫无关系。爱情是优雅的,柔软的,微妙的,来不得一点强迫和生硬,一厢情愿更是错误之巅。也许兰姨的告诫是对的。虽然她隐隐地认识到这一点,但她还年轻,她有的是激情,她必得试验一回。

回到家中,吕奇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再怎么说也不能让鲍买如此胡来了。他躺在床上想了想,一封信的腹稿己成,立即起身,拿出纸笔,一挥而就:

自从发生了吴总夫人那件事后,我就猜测你是否用了不正常的手段来获利。现在我都知道了。这个方法确实不错,可以使做单的风险降到零,而利润却可以稳入囊中。这手段过后你又用在了谢眉身上——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认为这不应该是你做的事。老实说,我得知此事后,一度对你很失望。人生有许多机会,作为一个期货经纪人更是如此。以你的能力,在这个市场上一定会获得成功的。这是我对你至今未变的看法。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经纪人,这一点稍有眼光的人都看的出来。正象鲍总所说,我太重情感,把客户的盈亏看的过重,这将局限我的发展,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念这个专业。

鲍总是对的,自从我当上经纪人之后,思想负担总是很重,要是错了单更是吃睡不宁,六神无主,完全失去了自我。这方面我已与谢小姐探讨过,她建议我转行,或许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不管我将来干什么,经纪生涯和你的宝贵支持我都不会忘记。毕竟那是延续我生命过程的一段时光,它并没有使我虚度年华,相反,提醒我自己该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一个人认识自己比认识别人困难得多。

我是一个自甘淡泊的人,这抑或是我在轰轰烈烈的期市上始终没有大作为的主要原因。这个市场需要欲望,需要热情,甚至需要一点疯狂,而这恰恰是我所缺乏的。你可能会用我的交易记录来反驳我,不错,我的胜率是高些,但那是用冷冰冰的操作观念换来的——我的成功恰恰与我的性格相悖,这是令人难堪而且痛苦的。

长期以来,无论是在学校还是走上社会,我都希望自己对所做之事,有一种主动自为的精神,而不是说服自己勉强去干——那样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在期市上争取一次成功不容易,而失去机会却易如反掌。这是我退出竞争白铁波经纪人的因素之一。三百万资金不会放在帐户上等待一年,而按我的操作观念,在期市等上一年半载是很正常的事。人生的重锤出击,在我而言,一辈子有那么三五次足矣。如果我当了白铁波的经纪人,也许会痛失好几次良机,然后侥幸抓住一次成功——这是绝大多数客户都不能忍受的,我不责顾客浮躁,只怪自已太乏激情。

话说了不少,希望你看过信后对我有更清醒的认识,这是我现在唯一期望于你的。请你务必相信,我的离去对你并不是一个损失,而可能恰恰相反,事实上也是这样的。相信我,我决不是开玩笑,而是把我性格中最真实的东西暴露给你看。

我很感激你把我尽力推到前台,三年来我一直想做得更好,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不想辜负你对我的期望。由于种种因素(其中包括我个人条件的局限),实际效果却不怎么样,让你浪费了许多精力,思之每每令我感到不安,在此行将离去之际,请允许我诚挚地道一声对不起。

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找性格和观念与我相谐之人——我渴望过一种平和的没有纷争的生活,这对于一个人来说,算不上是奢侈的要求。如果你认为由于谢小姐的到来,使你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想坦率地告诉你,这是不现实,也是不公平的。其理由我在前面已经说了不少,要是你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一想,就会认清事物之间的本质联系,而不至于把不相干的东西扯在一块。

他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上班的时候放在鲍买的抽屉中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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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买看到吕奇的信才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对谢眉违背诺言,无情地披露真相,她无比痛恨。但她还是被这封信的措辞和语气吓坏了。那完全是一付要绝交,从此不再见面的姿态!

她看信后,气得差点撕成碎片从楼上天女散花般撒下去,想想又放回抽屉,锁了起来。晚上一宵没睡,第二天起床仍然满脸阴郁,心不在焉,连早餐都忘了吃。

如果说刚看到信时她只是震惊、伤心、愤怒的话,一夜过后则是沮丧、悲伤、绝望了。那封信非同小可,简直象对她施了魔法一样。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呈,用世界上所有不好的词语把谢眉臭骂一通。这个女人原来狡诈无比,早就布好了陷阱等着自己去跳。
她决定找谢眉谈谈。下午早早来到经纪室等待,不见踪影,连吕奇都失踪了,她打他俩的手机,都关机。她打开抽屉,找出谢眉的合同底单,抄下电话号码,马上就打过去。一个女服务员自报是某某宾馆的,帮她查了一查,说并无此人。
到哪儿能找到她?谢眉没来公司,她的住址又不知道,鲍买还真的没了办法。也许吕奇知道谢眉在哪里,但现在她不想去问他。她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可现在却忽然怕了他。

当然她那钱赚得不太地道是让她胆怯心虚的主要原因,不管谢眉如何不仁不义,自己这么做都是一种失策,那只会加速把他推到谢眉的怀抱里——他的信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她怀着悔恨的心情,匆匆离开了大金公司。傍晚她给吕奇打了电话,说她有事相商,问可不可以到他宿舍去?他答应了。

走进他的宿舍,见桌子上摆着两碗杂锦面,还有茶和水果。吕奇让她吃了饭再讲,她说吃过了,他拿刀子为她削苹果,也被制止。“有水就行。”她说罢,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端碗面条慢吞吞地吃起来。

她坐在沙发上发着楞。一直到他吃完面条,她也没说一句话。

他随后拿着空碗去厨房洗,又到洗手间漱了口。

“为什么做这种事?”坐下后他问。

“哼,你心里还不清楚?”她抱起臂,姿态生硬地坐在那里,对他的态度感到恼火。

“我确实不知道。”他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

她站起来,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赌气似的,一仰脖子,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你以为自己是局外人?”她摇头晃脑,嘿嘿冷笑,一付受伤害的样子。

他注视着她的脸,沉默着。说实话,他不想在这方面纠缠不清。他关心的是怎么解决鲍买惹下的麻烦。

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把钱都还掉,可是那十万块已经被鲍买扔硬币输掉了。他一直弄不懂鲍买为什么要扔硬币。

“我是对不起你。”他以遗憾的口气问:“不过你何必用那种办法?”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那人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鲍买恨意未消。

“你是说谢眉?”

“不是她还谁?难道是小猪小狗小猫?谢小姐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看出了八九分。那种眼神,说话的语气,每一个动作,无不说明她心中起了波澜!别忘了我是个女人,女人最容易读懂女人,很多东西凭感觉就能分辨清楚,哪里需要去调查,证实?这些都是你们男人的好把戏,对不对?

“这事也有我的因素,谈不上夺人所爱。”他心一横,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

“对对,”她撅起嘴说:“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咱们朋友一场,不想把你往坏里想,什么弃旧迎新那一套……”

“不,鲍买,你听我说……”

“行了行了,点到为止,说多了有什么意思,这种事。”她侧过脸去:“好在我也没有把宝押在你一个人身上,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老家的小伙子,个个眉清目秀,身上一股书卷气儿,谋生能力强,又解生活情趣,他们会带我去游泳、冲浪、钓鱼、捉螃蟹,上街尝百味小吃,把酸甜酸甜的辣椒酱夹在咸面包里吃……多么富有家乡情趣!哪里象你这样,只懂得吃咸鱼配干饭。其实呀,我也老早看出你是无比留恋自己家乡的,要是与你结了婚我可能要离开海城。现在你明白了吧?我虽然很喜欢你,但也不是非你不可的。我和你合作主要还是为了帮助你,然而我却好心没好报,想想就气得够呛,所以我得拿些什么事儿出出气才行。

“是这样吗?”

“喂,我跟你做朋友那么久了,连这一点都信不过,还要翻来复去调查不成——太没良心了,想想真恨不得骂个狗血喷头,可又不能痛下决心,罢哟,什么时侯都让着你行了。”

“算了,以你说的为准,不问就是。”

“得得,也不用讨我的好了,分手都分手了,再来那一套有什么意思?”

鲍买说罢,站起来走了出去,到门口时还故作潇洒地向他挥挥手。其实鲍买也不是诸般不顺,最近她一个高中同窗,从深圳频频打电话来,叫她过去当老板娘。那人名叫丁明,在深圳办了个艺术摄象馆,这一行赶上风头了,丁明大赚其钱,不到两年就买了店面和公寓。这人很喜欢鲍买,事业初成,立刻邀她共享。

鲍买当然愿意,一来那人长相不赖,如今又事业有成,二来也是缘分,两人异地相隔多年,丁明依然痴心不改,令她感动,想想这一年在吕奇身边自己所受的委屈,更加深了去深圳的决心。

这事鲍买没有说,他也不知道。原来以为鲍买会纠缠不清,没想到她如此轻松地挥刀了断,看来鲍买并非真心爱自己,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有魅力。他意识到和鲍买彻底结束了,心里淡淡地起了些哀愁。他和鲍买不合适,其中因素多多,但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鲍买对他家庭的态度,在李柔衣没有和何青松分手之前,他也曾考虑过和鲍买的事,那时他多次回去探家,从直觉上他知道父亲已不久于人世,他老人家是多么希望看到未来的儿媳,哪怕是看一眼也好。海城离他老家并不远,坐汽车顶多四五个小时就到了。可一起工作半年,她一次也没主动提起,更不用说到他家里去了。她知道他父亲长年躺在病榻上,可他一提起这事她总能想办法转移了话题。就说上个月吧,在公司里接到母亲的告急电话让他赶回去,她明知此事却置若罔闻。

他确实受到伤害,如果她视自己为恋人,就应该把他的家庭放在心上。至少去看父亲一次,难道一次都不行?他有时这么想。心里已经不止是遗憾,而是认为鲍买性格中有非常冷漠的地方。这事早已在他俩之间已经种下了危机的种子,而她似乎还浑然不觉。

他对自己从小赖以生存的家庭,自己的父母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在这方面他一直小心翼翼,唯恐与其它的事产生冲突而致伤害。但鲍买却力图把责任感和敬业精神和他的情感对立起来,她称赞他在工作中那种一丝不苟和精益求精的精神,但对他几次请假回去错失操盘良机而多有烦言。他意识到她不去探望他的父亲,并非因为她不懂感情——她是有意这么做,她希望他分清主次,她相信为了工作牺牲亲情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精神,而他也不能超然于外。他意识到鲍买企图把他从他的全部生活中分割出来,在他俩还没有变成夫妻之前。她也许巳经走进了他的生活,但却没有走进他的情感世界。

相比之下李柔衣这方面就比鲍买好的多,她对他的父母非常关心,在胜元共事期间,她也经常一快去沅城看望他父母,家中里里外外的事也帮着做,宛然一个未过门的媳妇。父亲生病后,她帮着请大夫和寻找特效药方,跑了几百里的路。要是碰到类似白大户那天的事,李柔衣不但不会阻止他,还会立马买了礼物和他一起回去。在胜元当经纪人那会儿,因为探望父亲的病丢了好几个客户,李柔衣不但没有怨言,还一直安慰他。李柔衣经常说要是赚到钱马上买房子把他父母接到海城来住。她和他一样,都来温暖亲情的家庭,他总觉得自己跟她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主要是情感上的,他所重视的也是自己所珍惜的。这样的李柔衣和这样的鲍买,他才不至于看花了眼呢。

虽然和鲍买缘分已尽,他还是很感激她的,没有鲍买的帮忙,自己在大金公司恐怕连一天也呆不下去。他想十万块钱应该替鲍买还上。他的用意很好,能不能实现却是另外一回事。要还上十万块钱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他平时很少邀人做期货,这一次却破例了,一连给三个客户打了电话。结果是令人扫兴的。一个客户大病初愈,正在休养,对商场之事已经毫无兴趣,另一个买下铺面做饭店老板,现在正“南菜北调”地忙得厕所都没空上,还有一个转向了股市,整天兴冲冲地研究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哪还有心思关注期市。三个电话除了让他感叹人生无常外,什么收获也没得到。唉,看来他也应验了自己那句话,做期货是生活在百分之一到五的可能性之中。没办法,只有等机会了,这个问题不解决,他一辈子不会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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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眉很高兴吕奇写了那样一封信,虽然信没看到,但从他的神态看,是很严重的,用写信的方式也非同寻常,那表明他甚至不愿再见到鲍买。她猜想他该离开大金公司了,不然李柔衣很快就要回来,想到这一点她十分担心。

在公司见到吕奇时,谢眉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还跟鲍买合作,他告诉她鲍买也要走了,大金公司如果呆不下去,可以到胜元去上班。事情的发展令她有些啼笑皆非,他决定走,但目标却不是沅城,而是胜元公司。胜元是李柔衣的根据地,也是他们俩一起工作过的地方。莫非他不愿离开海城,是因为李柔衣?确有可疑。她有些心虚:是不是他讨厌自己的心计,故意来这一手?

下班后,她回到家中,关上门,为自己泡上一杯浓茶,边喝边思考对策。

晚上吕奇打电话问她想清楚了没有。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回事?”吕奇在电话那头大声说:“这不象你的作风啊!要说对大金有些留恋,应该是我才对啊。”

说什么呢?吕奇邀自己一块走,说明他不愿和她分开,令她心中尚有一份安慰。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讲,去胜元是最坏的选择,毕竟李柔衣就要回来了。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他不肯回沅城。父亲和李柔衣,到底谁在他心目中更重也弄不明白。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可是为你着想呢。”吕奇道,声音似乎不太自然。

她一时没了主意,请他先放下电话,明天见面再谈。胜元她当然不会去,这几天她正在担心李柔衣回来呢。

七月黑豆临交割前加仓到二十五万手,昨天价格忽然昂头向上,升了一个涨停板。众期民兴奋异常,纷纷调兵遣将,准备入市一搏。突然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七月黑豆可能遭受政策干涉,机构主力正在协议平仓。众人犹如一盆冷水浇顶。此后七月黑豆果然大幅减仓至七八万手,市场纷纷传说,原帮多头主力仍在其中,不甘失败,还有戏唱。一周后,持仓又锐减三万手,吕奇知道大势已去,一些黑豆爱好者仍称有希望。进入交割月前一周,七月黑豆持仓猛减至七八千口,至此尘埃落定,无话可说了。

由于七月黑豆受到政策性干涉,后面月份的黑豆也不被看好,交易量接近地量,成了可有可无的品种。

马宾、严中其、白约风这些黑豆爱好者都很少露面了,一周来一两次,略坐坐就走。

黑豆既然人气己散,只好研究别的品种了,作为期货经纪人,不做交易哪成?可是当他开始接触新品种时,发现自己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头脑里老是涌出转行的念头。

不久大金公司又发生了一件事,李悍趁白铁波不在的时候,擅自动用他的资金做了一把行情,虽然没有造成亏损,还为公司赚了手续费,但白大户立刻意识到风险问题——大金公司能动用客户的钱,说明管理体制上有重大漏洞,这对于一个资金大户来讲绝对是必须防范的,白铁波二话不说,当天就把钱全部取出转走了。他一个人走倒也罢了,不想引起了连锁反应,四五个中户见白大户走了,也接二连三地离去。

先前走了刘猛,现在又走了白大户,中户军心动摇,散户反正平时已输得惨不忍睹,没几个钱了,大金公司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收入大幅下降,再也无力维持了,鲍余报请董事会同意,欲把公司从三星宾馆搬了出来,又裁掉一批工作人员,在编经纪人从九个减少到五个,待遇上也有了改变,不但底薪下降,连住房也得自掏腰包了。吕奇手头本来就不宽裕,这下更是捉襟见肘了。

他盘算找一份工作——一份真正的工作。只要不断地做着实事,哪怕一只一只地糊火柴盒也好,也比当期货经纪人具有实在的意义。刚开始当经纪人的那会儿,也是因为期市不景气,他在海城一间不足十平方的巷口小店找了份卖拌面的兼职工作,从下午五点开始,到晚上十点结束,挣得工钱勉强够贴补了。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捞出面条,装在小碟里,浇上花生酱汁,撒上葱花,一遍一遍的重复,累倒不累,单调之至,但多少冲淡了期市带来的空虚感。他下意识地去那巷口转转,却发现小店己经关门,不知所终了。受了重大打击的期市一蹶不振,每天交易量只有一两千手,人气渐散。在这种情况下去上班也没多大意义了。

整整一星期,吕奇除了逛街就是躲在宿舍里看日本作家春下村树写的挪威的森林,这本书或多或少地从一团浑沌中找出若干生活的意义来,令他稍感安慰。

时逢初秋,路边的椰树似乎也不再那么青绿,现出一些枯黄的意味来,早晨的风吹在身上已感凉意。晚上躺在床上,他想李柔衣怎么还不回来?期市每况愈下,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不过以后做什么还没着落,一切都要等李柔衣回来再说。

64

周三晚上,李柔衣从外地给他打电话,说有个客户准备卖掉不住的老房子,估计出手能得款四五十万,到时候请她操作。
等卖了房子再做期货?房子是那么容易兑现么?李柔衣是当事者迷了。他把自己的观点告诉她。
李柔衣在电话那头放声大笑。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还没傻到相信有人卖房子做期货。“那好,我提早回去,等着我。”她情意绵绵地说。
周六李柔衣果然回来了,从飞机场打来电话,叫他十点钟到她住处,一起去天香茶楼喝茶。

他正要出发,忽然谢眉不期而至,说是有客户约见,要他一起去。他心里惦着与李柔衣的约会,但谢眉催得很急,她甚至请求他帮一个忙,话说到这个份上很难推辞,又考虑到这次李柔衣回来,自己可能就要永远离开谢眉了,权当最后一个人情,他就去了。
中午李柔衣打来电话,叫他在家等着,她马上到。
他洗了把脸,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梳理整齐,换上刚在店里洗过的西服。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他打开门,李柔衣手提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她头发剪得很短,又恢复了天然黑色,看上去一缕一缕的,既蓬松又服贴,额前和后颈的发边微微卷起。她身穿一袭雪白的短裙,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由于上衫是短袖的,裙子下摆也短,露着苗条光洁的胳膊和大腿。
见到他,李柔衣很高兴,微笑着,腮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眸子水水的,说话时一转一转,很是传神。
“我说,答应好好的,怎么失约了?”她嗔怪道。
他连声道歉,并把失约的原因说了。李柔衣笑道:“凭你什么要紧事,也不能言而无信么!”随即低下头摆弄着手指头,嘴里喃喃有词: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二十五,方才抬起头,目光中含着几分嗔怪,认认真真地说:“去年我请你喝茶,一次也没有失约。一共二十五次,我都给你记下了,这次怎么说嘛?
“一共二十五次,记那么清楚?”

“可不是!我拿本子记录来着,哪一月哪一天,在哪家茶坊,喝了什么茶,你说了什么精采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记这些不是为了向你算回茶钱,我的意思是想知道我们一年里在一块总共喝了多少次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显出很在意的神情。
女孩子就是心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个程度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柔衣会把这些小事,象编年历表一样一笔一划地写在本子上。
“记下又怎样?”
“不怎么样。”
“那又何苦记?”
“记下自己看,不行么?”“没想到你这么认真。”

她嗔怪道:“知道认真,以后对待别人也认真些哟!”

“那一定。”他说,不管怎么样失约总是不好的。

“罢罢,其实我哪有功夫这么做?”李柔衣道:“再说也没有必要,和你在一起的情景,全都历历在目呢,象储存在电脑里的资料,用鼠标一点击就自动跑出来了。”对于他的失约,她只是有些意外,并没有往深处想,她以为他工作很忙,或是操盘不顺利,才分散了注意力。

跟他在一起,李柔衣总是这么温柔热情,活泼有趣,令他如沐春风。不知为什么,他在脑子里总会把她跟某种事物联系起来,如夏季的暴雨,赤道上的热风,或是秋季红透半边天的彩霞,她的热情将她的美丽烘托而出,常令他心旌摇动,不能自己。

“这次怎么出去那么久?”坐下后他问。

“家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所以回去了。”李柔衣道:“一到家妈妈告诉我父亲去了法院,我大惊,问什么事,妈妈说邻居罗伯打孩子,父亲过去劝,一不小心把人家摆在桌子上的旧瓷瓶打碎了。罗伯索赔五千元,父亲不同意,罗伯就告到法院去了。你看看,世上竟有这种事!”
“花瓶值那么多钱?”
“当然不值!”李柔衣肯定地说:“我回去后要求罗伯出示购买花瓶的发票,他拿不出,我又问他哪里买的,一起去对个质,他也不肯,这不明摆着是敲竹杠么!这家人,我自打生下来就跟他们作邻居,对罗伯的印象可说是一塌胡涂。他打孩子总要把他双手反背,绑在床上,仿佛随便把一匹马拴在什么地方似的。然后关上门打,不准人解劝。有一次孩子被打得尖声惨叫,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过去劝阻。我从来没有看到父亲这么激动过,也不相信一向文弱的他会有那么大的手劲,他当时一把拉开了邻居的房门,从外面把锁匙拉坏了,然后冲进去,抱着罗伯的腰就往外拖。罗伯肝火正旺,脸色红得象公鸡的冠子,而父亲的脸则气得发白,但罗伯还是不肯饶过儿子,父亲拉住他的胳膊,给他弯了三下腰说:“罗伯,算了,我给你鞠躬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住手吧!树怕剥皮,人怕伤心啊!孩子也是人,哪能这样对待他呢?”父亲一向清高,很少求过别人,象这样忍气吞声地对人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觉得十分新鲜。

回到家中,父亲仍然难以按捺心中的怒气,手卡在腰眼上,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叹道:“可恶的家庭暴力!什么时候人尽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了呢?棍棒底下可以出孝子,也可以出暴徒,到底是孝子出的多还是暴徒出的多?有没有人计算过比例?也许孝子是百分一,暴徒是百分之九十九,可人们偏偏就信了那百分一!误导,误导啊!”

父亲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指头,他总是以亲情的方式来培养我的审美观和抒解压力的本领。“不食嗟来之食是什么意思?”有一次父亲问我。“古时侯有个人用粗暴的态度施舍粥饭遭到拒绝。”我还记其大要。“对,就是说即使做好事,也可以因方式不当而伤害别人。”父亲慈祥地说。就是这样的父亲为了这种事,竟然进了法院!当时我决定不把这事弄清楚就不回来了。后来法院以罗伯提供不了有效证据,决定撤案,罗伯也没敢再闹,横竖我看他那花瓶不值几个钱,否则岂肯轻易干休?可是父亲还是主动赔了罗伯一个新花瓶,他那人,决不肯亏别人的。”李柔衣笑道。

他认识李柔衣的父母,知道她来自一个温馨和慈爱的家庭。李柔衣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性格多少是由家庭培育出来的。她在他面前,总是自然而然地表现出青春女孩的激情和活力,令他常有心旷神怡之感,这是他喜爱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要是花瓶真的是古董,那就赔大了。”他开玩笑道。

“古董有多值钱?三万?五万?”李柔衣问。

“得看其历史价值和工艺水平,是罕品几百上千万也说不定。”

“那岂不是好?”

“怎么说?”

“倘若真欠了人家几百万,我就和你一起死心塌地的做期货,不会不帮我吧,你?”李柔衣笑道。

“能赚几百万?我可打不了保票。”他说。

“赚不到才好呢,”李柔衣眨眨眼:“那就一起天天在经纪公司呆着,二十三十年都无所谓,反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定把几百万赚到手。”

“是啊,就可惜那花瓶不是古董。”他叹道。

“为打官司的事耽搁一周,还去了趟淦城。”李柔衣不动声色地说:“见到何青松。”

“又是去证实预感?”他并不感到意外。

“让你猜着了!”李柔衣一脸惊奇。

“不奇怪,你的预感本来发达么!”

“真如我想的,他果然找了一个,老家是小镇上的,不过挺漂亮,小家碧玉那种,很温顺很勤快,什么事都替他做,连洗脚水都替他端。”

李柔衣上次去淦城的时候,就想看看何青松的女朋友是个什么样子。可惜不凑巧,没有见着。所以这次她又在半途下了车。她总觉得他在决定分手之前,就物色了合适的对象,不然他不会那么着急地打电话。

那姑娘名叫小碧,据说很崇拜画家,因此愿意和他在一起。

画画好是好,就不知道能否挣到饭吃。李柔衣故意试探她能不能和何青松长久相处。

谁说画画挣不到饭吃,画画还能赚大钱呢,我外公在国外就是靠画画成了富翁。小碧不信邪。

大概正是她外公创造的奇迹,才让她想入非非吧。有些人看见一棵树,就以为看到了森林。李柔衣当时这么想。

“现在何青松可以做他的神仙梦了。”吕奇点头道。

“对,画一辈子画,一生的精力百分之九十用在这上头——他或许做的出来。”她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对女的岂不是残忍?”

“唉,各有各的活法,也许你认为很残忍,他却认为很平常。”李柔衣好象不愿回首往事,“反正真相已经弄清,我也就不会有什么好奇心了,这回是彻底搞利索了。”

“和历史告别?”

“那自然。人活在世上,昨天就是历史,今天和明天才是希望,为什么不追逐希望而生呢?”

他钦佩她承受痛苦的能力,更欣赏她的洒脱和乐观。也许作为一个经纪人是应该很容易忘掉痛苦的。期市就象一张牌,一面写着成功,一面写着失败,这张牌不停地转动着——不能马上忘记痛苦的人很快就会被这个市场所淘汰。或许期市的特殊环境锻炼了李柔衣的性格,或许她秉性如此,才能进入这个魔鬼市场。

他想起前年母亲给介绍一个名叫储梅的对象,也有过李柔衣那样的恋爱经历,可两个人的表现却大不相同。有一次他买了件白色连衣裙送给储梅,却引出了不愉快的事情来。

为什么买白裙子?储梅问他。为什么不能买?他觉得奇怪,反问道。储梅看他一眼,仿佛有些羞涩地说,自从跟男友分手后,我就不再穿白色的连衣裙了,十六七岁时我有过两件类似的裙子,时间久了,颜色有些发黄,就不穿了。上月回家时,从箱底翻出来,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难看,我想这辈子不会穿白裙子了。

不会,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穿起来一定好看。他说,希望储梅不要再身陷往事之中。

不不,现在我穿这种衣服已经不太合适,连看一眼都难受,听我的,赶快把它退了,折半价也行,下次千万别买了。储梅说话的语气是严肃生硬不容商量的。

储梅总是关注着自己情感上的创伤,甚至把自己的生活象一个圆圈一样包围着这个伤口,那令她改变得很厉害。她的言谈举止之间,时时显出一种内在的躁动力,试图将她的天然样子加以变形——他的敏感的神经能感觉到。

每个人都有医治创伤的权利,只不过那仿佛与原始恋情没有多大关系。和储梅交往那段时间,他心里充满了茫然和沉重感,犹如迷路多时的儿童天黑了还找不到家一样。他寻求和恋人发展一种自然的情感,自然得就象月光下泉水在岩石上的流淌、象嫩芽在春雨濡湿中悄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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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奇看出李柔衣心情很好,今天又是假日,何不约她出去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呢。把这主意说了,李柔衣欣然同意。

他们选中郊外一个旅游村。坐省汽快车也要足足两个小时,等到了旅游村已经是中午了,两人在路边风味小店吃了饭便去各处游玩。

先去钓鱼。那鱼场是个地道的池塘,岸边设一简陋木屋,内摆若干钓具,坐上两个工作人员而已。鱼场出租钓具,也卖鱼饵,规定客户钓着的鱼必须市价买下。这些倒也罢了,那些人养的福寿鱼天生的嘴馋,没下饵呢,就露着嘴巴唧巴唧地叫唤,一有东西入水,立刻奋不顾身群起夺之,看那阵势,就是扔下一块生铁也会咬着上来。不到十分钟,两人就钓了十几头。若按此速度,恐怕到下午钓的鱼可以车载斗量了。李柔衣直说如此钓法毫无乐趣,吕奇也有同感,遂一起到木屋前把钓具还了,所钓鱼以半价卖掉。

出了钓鱼场,沿村路走十分钟,却又是鹿场。也许是游客稀少的缘故,十几头梅花鹿,饿得瘦骨嶙峋的,见有人来,纷纷上前讨食,把绿色铁栏杆挤得嘎嘎直响。见身上没带什么可吃的,李柔衣转身跑到附近农舍买了一些芥兰菜来喂它们。

到海边走走,捡贝壳去,他建议。一径走到海边,但见波平浪静,沙滩凸起来一大片,近水之处光滑无痕,连一片贝壳的影子都不曾看见。

李柔衣看见海边有个赛车场,拉他一块过去。说是赛车场,其实是个一公里长的环形马路,两旁杂草丛生,路面坑坑洼洼,满是砾石。几辆比儿童手推车高不了多少的微型敞蓬小汽车,开起来象手扶拖拉机似的突突突直吼。车子上路后,李柔衣渐渐加速,由于要绕开坑洼,车头忽左忽右,摇摆不定,一会儿加速,一会儿急刹,两人在车上不免失去重心,前仰后合。有时候车胎压着石块,崩得老远,象子弹一样。

离开赛车场后,不知还有什么好去处,两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有了,李柔衣拍掌道,背包里有相机,何不照相?她知道吕奇是个摄影迷,所以不管陪他走到哪里都带着这玩意儿。吕奇表示赞成。李柔衣跑到风景地的售货亭,买了几个柯达胶卷。

“今天够你忙的,可要使出本领来哟!”李柔衣边说边走到背光处装好胶卷。

从中午开始,就是找合适的景点照相,李柔衣摆出各种姿势,他尽情地照。天气很好,光线充足,环境优美,适合拍照。有时候李柔衣给他照,偶尔遇上游人,也请帮忙来张合影。

回到海城,先去速洗部把相片洗了出来,李柔衣建议晚上去她住处吃饭。一路上她买了不少熟食。

一进家门,李柔衣马上去洗手,然后坐在沙发上迫不及待地欣赏起照片来,好的当场装入相册,不中意的暂归一边。“老家还有大几十张,都是咱们俩的,加上今天照的,快两百张了呢!”李柔衣对今天照了这么多相片感到很满意。

待这件事做完,已经是八点多了,李柔衣收好相册,去厨房拿来干净盘碗,把熟食一样样摆好,两人坐在沙发上,权以茶几当餐桌。

“喂,告诉你,我想把这房子退了,到你那附近租一套。”李柔衣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雪碧,神采飞扬地说。

“为什么,这里不好?”他四下看看。

“搬过去不是离你更近了?”

“这儿也不远啊。”

他摇摇头。李柔衣的房子刚租不久,地点房价都合适,有些家具是自己掏钱买的,再说违背了租约还得交罚金。他把自己的顾虑端出。

“不是问题。”李柔衣摇了摇头,脸上现出苦恼的表情:“住在这里经常闻到各种怪味,有时象氨水,有时象油漆,有时象发酵的米糠,特别是米糠味,酸酸的,最难闻,过去经过市区的饲料专卖店常常领教。真倒霉,租房的时候没有怪味,住进来后就一古脑门地涌进来了。看来房主今后得向租户提供空气指标才是,那东西无影无踪,害人不浅。干脆建议环保部门开发一种显示有害气体的彩色烟雾罢了,摆在那些厂家的大门口,让过往行人目睹其害。”

吕奇高兴地笑了,这些话只会从李柔衣的嘴里蹦出来,彩色烟雾,真的够绝,差不多可以申请专利了。他发现李柔衣今天格外活泼。

“就这么个原因?大家不都生活在气味中么?”他不相信李柔衣会马上搬家。

“不错,身在其中,久而久之就不闻其味了,包括你这样思维独特的人。可我不行,我是一闻到那种气味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没法子,适应性就这么差劲,对不愉快的经历尤其敏感。总之,你作出的决定可能来自大脑,而我来自感觉。”

“感觉能代替思维?”

“当然不能等同,但强烈的感觉能够主宰人的行为!比如说怪气味,鼻子和肺一旦受不了,就会不顾一切地要求搬家,大脑根本禁不住的。”

李柔衣的观点也对,同样浓度的怪味有的人若无其事,有的人却如大难临头。这都是很普遍的现象,不足为奇,但他对李柔衣的表达方式很感兴趣,什么事一到她嘴里就生动起来。

他鼻子重重地吸气,没闻到什么异味。“这套房子很不错,两间一厅,又是新的,何必搬?”他说。

“逗你的,别太认真!”李柔衣笑道:“不过有件事还是得请你帮忙。”

“什么事?”
“帮助我把房子打扫一下怎么样?”

“噢,没问题,责无旁贷。”听说是这种事,他回答的挺干脆。

“这回把右边那间卧室清出来。”

“来客人了?”他有些吃惊。

李柔衣看着他笑。“你住不是很好?”

“那哪成。”他红了脸,至此方才明白李柔衣是在绕着弯子劝说自己搬来一起住。

“有什么成不成的,总不能让别的男人陪我住吧?”李柔衣嗔怪道。

“如果不想自己住,出租给女房客也可以的。”他为她出主意。。

“出租?不干不干,自己的房子当然自己住。要是租出去,弄得墙壁黑了,地板脏了,下水道也卡了个肥皂盒,通起水来咕噜咕噜直叫,那情形才叫妙呢,这些还不算顶顶要紧的,房子如果租出去一年半载,保管一股生人味儿,用刷子加上洗洁精用力刷上三天三夜也无济于事…。”李柔衣一口气说道。

“生人味?”他觉得这词挺有趣。

“除了你我,剩下的皆可叫做生人味?听明白了?”
“现在收拾房子?”

“决定搬来住?”
“来住就来住。”

“就这口气?什么来住就来住!你应该把手按在胸口上,鞠一大躬说:好极妙极,本人正求之不得呢,万分感谢,李小姐,我这就回去拿东西,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耽搁!懂不懂?”

“照此排练一遍,我?”

“得,过两天搬过来住,比这些话管用一百倍。”

“为什么一定要我搬过来住?”他怀疑李柔衣已经知道大金公司的新规定。

“理所当然,大金公司不是连职工的房租都付不起了吗?”李柔衣说。她早已听说大金公司的经纪人要自掏腰包付房租了,知道他手头不宽裕,所以想出这主意。

看到李柔衣如此关心自己,他心里很感动。不过他是一个不轻易做决定的人,所以暂时没有答应。

李柔衣也不想马上说服他,因为今晚有的是时间。她起身进入厨房拿来茶壶和开水瓶——晚饭后喝茶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边喝茶边聊,稍隔片刻她便为他的杯子加满开水,宛然一个称职的女主人。烧水,喝茶,磕瓜子,两个人一起坐着谈话,同一程序不断地循环往复,却没有丝亳单调枯躁之感,在初秋的晚上,月亮如银盘一样挂在空中。

他们话题广泛,无所不谈。过去,现在,将来。李柔衣记得发生在他俩之间的每一件小事,一切平淡无奇没有亮点的细节也能以津津乐道的形式叙述出来。他也百听不厌,还时不时地添油加醋,插进笑料。有位名人说过,若是交给一对情侣一担稻草,他们也能编出一马车不同的花篮来。斯言是也。

66

月亮刚才还停在树腰上,现在升得更高了,距离树梢已经有一杆之遥。一朵蝴蝶翅膀状的云朵正在很快地接近它。十二点了,吕奇毫无倦意。

“今天晚上,”李柔衣说:“就这样一直下去多好。”

“不想睡觉?”

李柔衣装模作样地打个呵欠,用拳头揉揉鼻子:“有你在这里,时间比兔子跑的还快,一个晚上,忽地就过去了。”

“是么,十二点了,明天还要上班。”他提醒道。

“还喝茶吗?”李柔衣看了看他的杯子,轻声问道。“不,够了。”他说。李柔衣忙着收拾茶杯。

“外面下雨了,是吧?”李柔衣说,她看一眼窗外。

天上朗月疏星,连片云彩也没有,哪来的雨?起初他感到奇怪,但立刻就明白了。李柔衣是想留他在此过夜。

“小雨,不碍事。”他也来逗趣。

“不碍事?什么意思?”

“就是不妨碍走路喽。”

她笑着点点头,表情里有一点尴尬,道:“知道你的意思,随便,走吧”。

“你看你,我这样说说,你就赶我走?”

“我哪有?不过你不想留在这儿,肯定是另有原因喽?”李柔衣将他一军。

“假正经。”他自嘲道。

“我喜欢你的假正经。”

“连假正经你也能原谅?”

“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太感谢了。”

“感谢?不觉得用词不当?”

“那就不感谢。”

“我说,别走了,干脆住这儿好了。床只有一张。客厅里的沙发也可以睡,睡床还是沙发,悉听尊便。”李柔衣笑道,且一口气把怎么安排都说出来了。

他未有过在女人的房间里过夜的体验。过去有时候在鲍买那里也呆到很晚,但从来不在那儿睡,倒不是不能够,而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睡在那里。有一次也是坐到了十二点,天又下起大雨,鲍买一直挽留他,于是他猛喝咖啡,借口睡不着还是离开了。

鲍买是否心存芥蒂他不得而知,但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件事,说自己过去也在要好的男朋友家过了一夜,又毫发无伤地回家了。他并非不知道鲍买讲这故事的真实用意,只是故意装着不懂罢了。“无所谓,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他对鲍买的感觉倒不怎么在意,对李柔衣可就大不一样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该留下来?

月亮完全躲进云层里,夜幕笼罩了一切。风掀开窗帘钻进来,吹在身上有点凉,气温一点一点地降下来了,空气变得潮湿——接近午夜的感觉。

他决定今晚住在这里,明天早点起床,倒不是赶上班,明日礼拜天,期市不开盘,他是想避开四周邻居们的耳目,不让人知道昨晚有个男人在李柔衣房间里过了一夜,其实他知道李柔衣不会在乎这事,可还是产生了这种念头。

“你睡床上吧,新买的席梦思,可柔软咧!这儿还好,没有蚊子。睡到明天早上八点,一块出去喝早茶。”李柔衣说罢,到洗手间打开了热水器,为他准备洗脸水。

接着她又去张罗床上的事,从衣橱里拿出一条新被单,又从床上抓走一个枕头,走到客厅对他说:“床还是你睡吧,你个高。”

他看一眼卧室,目光丈量着到客厅的距离,很近,只有七八米远。从卧室里面可以看到客厅的双人沙发。李柔衣晚上就睡那儿,沙发虽然柔软,可是不怎么平,睡起来肯定不如席梦思。而席梦思很大,足够睡两个人。有一瞬间他想:干脆一起睡算了,互不相扰。但又觉得荒唐可笑。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李柔衣睡在身边,自己会守不住防线。“换个地方你睡得着?”他问。

“睡不着又怎地?你在沙发上根本睡不了,以你的个子,小腿得伸出大半截。”

“真不该占你的床。”

“什么该不该的,睡就是喽。只是晚上别打鼾,不然就雪上加霜了。”

“我从来不打鼾。”听她这么说他感到好笑。

“知道,说个笑话呀。”李柔衣妩媚地笑笑。接着她请他一块进入卧室。她打开衣橱,从里面拿出一套紫色的睡衣来递给他。

“怎么还有我的。”他觉得好笑。

“不是特地预备的。”李柔衣说:“去年一个朋友送的,她在制衣厂工作,厂方欠薪,一个人发十几套作为补偿。穿上后发现又长又大,拖地三尺,就象竹竿套在麻袋里,仔细看看才知道是男士穿的,不过你穿可能合适,送你得了。”她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对他颀长健美的身材十分欣赏。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笑道。

李柔衣把睡衣放在床上,动手解开上衣第一颗纽扣,忽然止住,转身问道:“在你面前换衣服,不介意吧。”

“没什么,请便。”他作个请的手势,随即走到客厅去。

她悉悉索索地换上睡衣,又解开发辩,侧转身子,对着墙上的镜子用大大的透明角梳慢慢梳理头发,梳完上个紫色发卡,脑后长发用一根红绸束住,然后在蕊黄色的睡衣腰间绾个扣儿,走过来坐在他左侧的沙发上。

“怎么样,让你一个人睡床上,想通了没有?”她眯起眼看着他笑。

“客随主便,不通也得通啊。”他也调侃道。

浮云巳经散去,月亮又出来了,窗外一片淡淡的银辉。挂钟当地响了一声,时候不早了。

“我去睡了。”他边说边站了起来。

“行啊。”李柔衣走到客厅把大门锁上。

他熄了灯,躺在床上,把被单盖在身上。床上所有的东西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味道。席梦思、枕巾,被单都是崭新的,李柔衣甚至还没用过。为什么不是李柔衣用过的呢?他心里有点儿遗憾。正想着,客厅的灯也暗了,李柔衣睡下了。

起先的确睡不着,倒不是换了生地方儿,也不是睡前喝了太多的茶和咖啡。他的睡觉功夫了得,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东西上一睡到底,睡眠时间很短,但质量很高,醒来立刻头脑清醒,精力充沛,这使他能够集中精力做好高难度的市场分析工作。眼下睡不好肯定是因为李柔衣的原因。“她睡得着吗?”他问自己。

正想着,忽听沙发崩地响了一声。李柔衣翻了个身。他连忙抬起头,朝客厅望去。人睡着也会翻身,但一般只有一两下。他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柔衣又挥着一本杂志,噼里啪啦地赶蚊子,他觉得奇怪:屋里点着强力高效的蚊香,怎么还有蚊子?

不管怎么说……他连忙起床,把蚊帐挂好。然后慢慢走到李柔衣身边,推推她的肩膀。

她装睡,其实他的所有动作都尽收眼底。

“什么事?”

“床上睡去,这儿有蚊子。”

“唉,算了,正好睡,懒得起来。”

“没有蚊子咬你?”

“有是有……不过……”

“还是床上睡吧。”

“呃,实在……实在不想动弹。”她眯着眼,从缝里看他:“有个人给弄到床上就好了。”

他顿时明白了,心里暗暗发笑。她的娇娜,她的顽皮,她的小诡计,都是那么可爱。

“我来帮你。”他说,断然向前,一手搂颈,一手勾腿,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

“谢谢。”她说,故意闭上眼。

他把她放在床上,橘黄色的灯光朦胧,她侧卧着,曲线优美,一头乌发堆泻在枕头上。待他也上床躺下,她立刻转过身来,用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他俩面对面,相互搂抱着,过了一会儿,她身子缩了起来,整个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她的头发摩擦着他的下巴,几缕发丝撩到他耳朵上,酥痒酥痒的。

窗外,月亮静止地悬在天上,树影也凝然不动。一辆的士开动的声音渐渐消逝后,世界变得更安静了。他静静地躺着,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她摇摇他的胳膊。心灵得到满足,所以不想说话了。他回答道。为什么一动不动?她问。心灵得到了愉悦,肉体也就安静下来了。他极其自然地说出优美的话语。为什么睡不着?她又问。因为快乐而失眠,求之不得。他都快要变成半个诗人了。

“你不是只会吟诗吧?”她挑逗地说。

“只会吟诗,别无所长。”他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暗笑,故意反说。

她想了想,脸上显出顽皮微笑,忽然一伸手往小腿上拍了拍,又抓挠几下,说这么痒,该不是什么小虫子爬到内衣里去了。
“不至于吧,这里干净得很,哪会有虫子?”吕奇说,他知道李柔衣很讲究卫生。

“那是,”她承认道:“每天扫地擦桌子拖地板,屋里不要说虫子,连灰尘都很少。不过虫子可是顽皮的东西哟!有翅膀的可以随时从窗外飞进来,一不小心钻到衣服里也是常有的事。”说罢对他妩媚一笑:“万一是虫子的话,就叫你帮忙抓好了。”

“以为我不敢?”

“知道不敢才对你说的,总不至于对一条大色狼发出邀请吧。不过,你也不是不想那事的,对吧?”她看着他笑。

“那还用说!”他涨红了脸,心跳得厉害。

“从来没试过?”

“没试过。”

“敢不敢试一试?”

“有什么不敢?”

“真的敢?”

“真的,想知道我的感觉?”

“想知道。”

她轻声细语,呵气如兰,躺在他怀里,她不但特娇媚,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那好,我告诉你,一个人在沙漠中走了几天几夜,口渴之至,忽然见到前方有一汪清泉。一只鸟在浩瀚大海上飞了半天,忽然见到一个绿色的小岛。一滴初夏的雨水,忽然滴进了刚刚绽开的花朵。就这感觉。”

他也不知道头脑里怎么竟会藏着这么些优美哲性的语句。

“行哟,听了这些话,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恨不得马上做你的妻子,把什么都给你,一点儿都不保留……”李柔衣脸上的表情满足得意感动兼而有之。

他屏住呼吸,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身上也热烘烘的。

“不过今晚不行,来假了,所以早点告诉你,让你睡个安心觉。”李柔衣娇柔地说,语气歉然,说罢更紧地搂住他的胳膊。
“无碍,有这表态足够了,是爱我才这么想的?”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得到她了。

“当然,百分之百。不爱那男人绝不会把身子给他。”

“上了床也不会?”

“当然不会。”李柔衣回答得干脆利索。“有人做了夫妻,一起睡了三年,还是处男处女。”

“就是说不爱我?”他故意逗她。

“哼哼,不是事先说过今天有特殊情况吗?”

“三年同床的处男处女,你见过?”

“没,报纸上登的,不过我相信有这种事,想想看,一方不情愿,做起来是什么情形?”

他在心里回味着这句话,心想她跟何青松可能没做那种事。但是只一瞬间,他就让这念头滑了过去——他不愿伤害李柔衣,哪怕是在心里,否则他会自责的。

不知什么时侯,他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进入了玫瑰园,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玫瑰怒放在四周,清香阵阵扑鼻而来。玫瑰园无边无际,仿佛有彩云流动其间,圆圆的月亮就在头顶,伸手可触,星星也散射着温柔的光芒。这个梦太奇特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如此美妙的梦。

四点多的时候,他醒来了,发现她仍然依偎在自己怀里。她的美目半睁半闭,脸上朦胧着笑意,仿佛刚刚也做过好梦。她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脚搁在他赤裸的小腿上,他能够感觉到那脚趾头的小巧玲珑。她打个呵欠,揉揉鼻头,看着他笑: “我在想,这床如果是一条小舟,飘在大海上就好了。”

“对,大海无边,风和日丽,波澜不惊,随它飘去。”

“就是惊涛骇浪也无所谓啊,抱在一起就得了。”

“说的也是。”

“和你睡觉的感觉好极了,似乎一夜没睡着,但是又好象比任何一晚都睡得好。现在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象是新生的,充满了力量,叫我一口气登上高山之颠,或是横渡某某海峡一点不成问题,身子这么轻,要是有一对翅膀就会飞起来了!”李柔衣说罢,一下子坐了起来,一只胳膊挥舞两圈,仿佛是在验证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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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班说好第二天到吕奇住处的,可是第二天上午打他手机是关着的,打他住处电话一直也没人接听。谢眉知道他去哪里了。整个晚上她都在等待他。本来自己可以上街逛逛商店,或者约见朋友,可是因为不知道吕奇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一直守着话机,每隔半小时就打一次。

到晚上七点钟,他还是不在家。谢眉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干之事。为了消磨时光,她从橱子里翻出本世界民俗集粹的杂志来看。虽然内容五花八门,不乏奇闻怪谈,但也提不起阅读兴趣。又打开录音机听了会歌,也无甚意思。

足足两个钟头,她是在看电视肥皂剧和胡思乱想中度过的。不经意中嗑光了昨天剩下的一盘瓜子。

到了十二点,她猜测他已经到家,就往他公寓打了个电话,竟然还是没人接。于是她脱衣上床,灯仍然亮着,总觉得他会回来。半夜醒来,又拨通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她以为他睡死了,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这下她心中大为隐痛,看来李柔衣已经提前行动了。

是情感缠绵,是偶尔留宿,还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态?都有可能,但结果还是一个悬念。她不知道李柔衣跟他关系有多深,她不会问,永远都不会,除非他自己主动说出。他们俩在一起干什么?谈天还是睡觉?她猜想他们谈天的内容,是研究期货?有可能,那东西确有可谈之处,但也不至于要谈个通宵哇。

谢眉明白,现在到了非出招不可的时候了。左思右想,终于得到一计。她有个表哥夏至茂在淦城做期货,如果由他出面请李柔衣做经纪人,就可以使她和吕奇分开两地,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实现计划。谢眉深知吕奇和李柔衣对期市的看法和态度,她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加深他们之间的分歧。谢眉和表哥约定,由她把吕奇对行情的判断打电话告诉他,他帮助她实现这个计划。表哥欣然同意,有什么不可以呢?他一分钱不花,就能得到两个高参,何况表妹那里还做了人情。

让李柔衣去淦城还有一个好处,她的男朋友何青松也在哪里,这会引起吕奇的不满,可谓一石双鸟。

这次虽然可以算是一次铤而走险,但为了爱她认为值得。要办的机密,滴水不漏,否则必然弄巧成拙。她很了解他的脾气,鲍买的事在前,提醒她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尽管她也不愿这么做,但唯其如此才能战而胜之,达到目的。她也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凭着吕奇的看盘本事和李柔衣追究寇的操作手法,为表哥赚大钱的概率相当高,一旦做单成功,不但表哥得了好处,李柔衣也有大笔收入。她虽然情场失意,但还可以期市得意呀。这样一想,谢眉心里也就平衡了。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眉在到大金公司附近的咖啡厅打手机,以为没有人会听见。殊不知有一个人就坐在与她一板之隔的地方,静静地听着呢。

这人叫阿海,是李柔衣的客户,二十七八岁,对她情有独钟,最是铁杆。阿海站着只比李柔衣略高,但身板结实、匀称,穿着讲究,一身名牌,浑身透着款爷的精神气儿。阿海做生意了得,只是一口普通话令人不敢恭维,管吃饭叫“司饭”,穷追叫“全追”,上街叫“顺街”。

阿海是典型的猎狗族,喜欢跟在李柔衣屁股后头转。她开玩笑说他是尾巴、跟班,那人非但不否认,还嘻嘻笑,特高兴。“碰见你这么聪明伶俐、美丽性感的姑娘当然要全追啦。”说话就这么独特有趣。他有一辆半新不旧的海马车,闲时经常带着李柔衣去兜风。

据说李柔衣曾经对他表示过,结婚是不可能的,作为朋友来往当然可以,谁没有几个异性朋友呢。阿海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地说:“用不着表态,我知道你朋友多,咱们的关系就维持今天这样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好吗?”李柔衣又骗他说自己马上要结婚了,那人直摇头,道:“是怕本人介入才赶快的拉郎配吧!这说明我对你还是有一点吸引力呢。不要紧,世事难料,如今进了围城又急着出城的比比皆是,没准几年以后你出城了我还没进城,或者你出城了我也出城了,那时不是又好了?”那人痴情如此,而又潇洒至此,古往今来,这一个痴字最怕遇上潇洒二字,缘何?所谓潇洒,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也,全没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仅以意念便可以维系,这样的爱意,是可怕孰不可怕?也难怪伶牙厉嘴的李柔衣也让他弄得无话可说,唯有沉默无言了。她忧喜参半地感喟:如今世界真奇妙,到处都是些度量大如海的男人就好了。
为了避免阿海白费心思,李柔衣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他。所以阿海知道何青松,也知道吕奇和李柔衣的关系,其后谢眉横插一脚,却是他亲眼看见的。

阿海并不是故意偷听隔壁打电话,而是碰巧,谢眉不知道这个咖啡厅是他开的。听完电话的内容,阿海大抵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按道理他应该告诉李柔衣,然而他却狡黠地置之一笑,深埋心底。

李柔衣太想做这笔生意了。她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让吕奇今后自己拥有一笔较大的资金,说简单些,就是让他从经纪人变成客户,那样他就可以扬长避短,从容操作了。所以当她接到夏至茂的电话后,马上答应去淦城。她只是有些奇怪,夏至茂怎么知道自己,后者含糊其辞地说是淦城的客户告诉的,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所以她也就不以为怪了。

李柔衣在电话里和夏至茂交谈过,发现他的操盘观念和吕奇完全一致,在酬金方面他也与一般客户不同,他要求李柔衣交一部分风险金,但不必太多,赚了利润分享,他还规定必须事先定下协议,并办好公证。一切都表明,这是一个理智而又成熟的客户,在国内这种人可不多。

夏至茂对李柔衣也提出一些要求:一、上班时间不得离开,二、双休日收集信息,分析行情,三、随时回答他的业务咨询。虽然这极大地约束了她的行动,使她不能经常回海城和吕奇相聚,但作为一个短期计划,且回报巨大,还是值得的。她哪里料到,这一切都是谢眉预先安排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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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柔衣告诉吕奇自己要去淦城为夏至茂操盘,他感到十分意外。这两天他正想与李柔衣商讨进退之策呢。为什么你要去?难道钱就那么重要?他遗憾地问。我有我的目的,这一次成功了就再也不去了。她解释道。什么目的?他问。暂时保密,以后一定告诉你。她答。

她是为了他才去淦城的,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当然不必告诉他。然而却因此而产生了误会,听说李柔衣要去外地,他很不情愿,又听说是去淦城,更增添了他的忧虑。本来这次见面他要把自己准备退出期市的事告诉李柔衣,可因为考虑的不成熟,所以暂时搁下了。谢眉这一招来得很急,使他又错过了和李柔衣交流的机会。

她看出他不高兴,于是尽量安慰,并保证这一趟不会空手而归。凭什么说一定会成功?他直摇头。凭预感,你不是一直想遇到象夏至茂这么成熟的客户吗?现在我找到了,好机会可不能错过。她说。

他不太相信预感,而宁可依赖理性的分析。女人的直觉比男人敏锐,他也知道这一点,但今天却觉得这两个字不太顺耳。

另外他也怀疑夏至茂是在故意引诱李柔衣,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主动邀请没什么名气的李柔衣做经纪人,还要将利润给她分成,这事太美好,太圆满了,令人起疑,可她却毫不察觉,在自己指出疑点之后,她还是满不在乎。

你就那么相信预感?预感是建立在思考的基础之上的,是一种高层次的思维,它固然神秘而有趣,但却十分折磨人。预感其实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它很容易受到人为的影响,最怕的就是肯定和否定,两者都会让它出错。圣人云:你心里有一株小芽,别有用心之人就会让它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期市中的大户就经常利用散户的心理,来进行误导,使人栽进陷阱。所以期市中一些客户一旦预感成立,就闭目塞听,杜绝交流,生怕受人影响而出错。但这也绝非什么好办法,毕竟市场情况时时都在变化。总之,事物都有两面,预感能成事,也能败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他不满地说。

她笑了,说你那么讨厌预感,为什么?难道在分析行情时你就不用预感么?

要说有预感,那就是我会在不久的将来退出期市,而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期货经纪人。他赌气道。

退出?她低下头,沉默起来。

好了好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扫你的兴,也不指望一天内说服你,你就去淦城吧,我还是那句话:注意健康,注意安全,没事早回。

他怀疑自己正在慢慢地陷入谢眉的温柔陷阱,必须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了。他想要是李柔衣肯放弃期市,自己就把话挑明了。可是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今天和李柔衣的谈话就是一个证明。他虽然爱李柔衣,但不愿意强人所难。平心而论,他并没有权力要求她放弃自己喜爱的专业,也没有理由让她和自己一起回沅城去伺候父亲。

尽管察觉他心绪不佳,李柔衣仍不肯透露此行的目的,她知道要是告诉他,他会极力阻止的。她去了淦城,义无反顾地。

李柔衣此去,令他深深失望,他觉得李柔衣对期市太着迷了,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而自己却早已萌生退意。若改变自己去迎合李柔衣,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不知为什么,他不仅认为自己不适合这个市场,甚至怀疑连李柔衣也未必适合。我们是在干什么?是在提供生活的必需品吗?是在创造美吗?是在诚心诚意地为大众服务吗?若是如此,为什么却处处碰壁、步履唯艰?很久以前,他就隐隐地觉出有些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他也讲不清。他很想说服李柔衣改变,但又觉得她有权利做自己喜欢的事。再说沅城没有期货经纪公司,今后即便和李柔衣结婚,两个人也要天各一方,这是他所不愿意的,他不是那种不在乎朝朝暮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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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柔衣去淦城已经令吕奇心情不愉快,偏偏这时又有个黑豆合约被停牌,他真的很想罢手了,周五晚上给沅城的同学打电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

谁知电话才接通,忽听楼上一声怪响,接着大雨如注,把一面墙壁弄得斑驳陆离,靠墙放的家具也给浸湿了。原来楼上一口大鱼缸经不住水压突然爆裂了。他连忙上楼去交涉,敲了半天门,绝无反应。只好回到屋中自我抢险。过后打了个电话给房东,房东急急赶来,说让泥水工明天来粉刷墙壁,这意味着双休日他不得清闲了。

李柔衣离开后,谢眉可以从容行事了。她寻思着,若不做期货,办个农资信息公司挺不错。想期市日渐不景气,吕奇可能知难而退,何不趁此机会让他改行。她准备邀他去土吉村游泳,顺便端出办农资信息中心的方案。晚上到他宿舍,见遍地狼藉,方才知道他遭遇了鱼缸事件。帮他收拾清楚,临走时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邀他周六去土吉村游泳。他马上就答应了。明天要粉刷墙壁,不能呆在宿舍里,正愁没有去处呢。

还是土吉村,还是那山那水那游泳池,风景优美如昨,但因为这次心情不一样,所以也没能细细感受。

他身子泡在水里,靠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池璧上,闭目小憩。忽而心中竟然产生遗憾:这儿如果是李柔衣的故乡,那一切就完美无缺了。为什么李柔衣的老家不在这里呢?他近乎荒唐地想。他头脑里竟然产生了等李柔衣回来后约她一起去郊游的念头,仿佛这样才能补偿她似的……

他担心以后会经不起土吉村自然风光的诱惑而常常来此一游,害怕自己会慢慢陷入谢眉的温柔陷阱。因了李柔衣,他似乎理所当然地把谢眉排斥开——虽然他也喜欢谢眉。

哗,她站起来,带着一身水花,缓缓地从扶梯走上岸去。她把他的思绪打断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歉疚。

在贵叔家吃过饭后,谢眉说要去登山,这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去登山必须经过自己寻思要办农技公司做办公用的那座小楼,可以借此机会让他看一看这房子多么适合办一家农资信息公司。

她这步棋走的极好,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完美无暇的。他好象很喜欢土吉村的自然风光,以及自己的乡下老家。贵叔似乎也很认可他。这次一块外出的意义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期望。她估计自己为他所做的抉择一定符合他的口味。她从他轻松的表情里获得了信心。

路过小楼时,她果然向他端出了自己的方案。接着她带着他在小楼附近转悠一圈,对周围的情况大致介绍一番。

这地方办农资信息公司确实比较理想,小楼刚盖不久,房间整洁宽敞,门前榕树遮荫,围墙青藤缠绕,一切自成格局。小楼所处位置相当好,左边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再过去一点是长途汽车站,右边紧挨着市农业科技中心。

房子如果要,必须马上签协议,听说好几个公司已经打起了这里的主意。房东是贵叔的朋友,所以给留着。她一付迫不及待的样子。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可心里老是疙疙瘩瘩的,倒不是别的原因,在这里工作,闲时游游泳,爬爬山,这是他无比向往的生活,回老家探亲也十分方便,关键是一改行就不能和李柔衣在一起了。再说改行这么大的事,和李柔衣都没商量过,说的过去吗?

我不是念农业的,对这些一窍不通。看看吧,等期货实在做不下去了再说。他采取拖延战术。

不懂可以学嘛,这一行比期货务实多了。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不好,是不能照顾到家庭?是这地方你不喜欢,是房子你不满意?还是你对自己创业没信心?她采取排它法,一一问过去,她想如果都不是,剩下来的理由就是李柔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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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在土吉村扫兴,谢眉单独回住处,听说有个外地人找她,还留了地址和电话号码,她连房间也没进就匆匆赶去。
当她见到田力的时候,才知道他最近找了女朋友。那女的长得虽然不如自己,却显得温柔可爱,也比自己年轻。谈话时经常微笑着,管她叫眉姐。她感到好笑:既然如此,田力何必写那封信!但她马上就原谅了他。毕竟收到那封信后,她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也许他是过于痛苦才会来个急就章的。

田力本来可以不来海城的,但为了看看她还是来了。她怀疑这是最后一次和田力见面了,就算不是最后一见,估计今后也将隔很长时间才能见到他。上周她去芝城一趟,目的是想会一会田力,可是他却回家了。有时候她想田力那么爱自己,干脆和他结婚算了。吃够了追人的苦头,现在她也想尝尝被追的滋味。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就过去了,相比之下她其实还是爱吕奇的,只是三人游戏太残酷些。这场爱情游戏她是越玩越心虚了。想起当初自己在兰姨面前说过的誓言,她轻轻摇头,觉得自己班门弄斧了。

然而目下她还不准备回头,因为以她的个性,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的。田力另找女朋友也刺激了她,如果不把这场赌博进行下去,她心理上就无法得到平衡。

李柔衣去淦城后,情况变得对她有利了,看来在暗处使招还是很有效的,如此一步步棋走下去,她的胜算不见得比李柔衣小。

按吕奇的操盘观念,做一次单得半年左右,这就是说李柔衣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到海城。她可以从容行事。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李柔衣去淦城不过一个多月,就碰到一个大行情,和吕奇在电话里商讨后,她果断下单,替夏至茂赚了七十多万。按协议她可以得到二十万。

李柔衣的成功来得太快了,一下子打乱了谢眉的计划。不能让李柔衣回来,因为她还没彻底征服吕奇的心,这种事不能急,必须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她苦思对策,终于又得一计。

第二天给夏至茂打电话,请他务必绊住李柔衣,办法是花二十万买套公寓,对李柔衣说把房子卖了就给她钱。。

谢眉知道李柔衣一拿到现款就会返回海城,故以房子为饵绊住她是最好的办法。房子的卖价还必须定得比较高,不能为一般客户所接受。安排完这一切,她暗自发笑:让李柔衣拿着一个根本卖不出去的价格,苦等上半年,这计策真是好极妙极。

替夏至茂赚了大钱后,李柔衣十分高兴,有了二十万,吕奇就可以成为期市上的自由人,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了,这消息她打算回到海城再告诉他,给他一个当面的惊喜。可是当她拿着协议来找夏至茂兑现时,后者却改口说不给现钱给房子。我又不住淦城,要房子干什么?李柔衣奇怪地问。那就把房子卖了给你钱。夏至茂说。既然如此,李柔衣准备把房子压低价格出手,不过少赚几万罢了。夏至茂又不肯,说价格要由他定。还要求她帮着卖房子。

房价是定死的,不管市场行情如何,二十五万才卖。卖出后二十万给李柔衣,五万归他。要是房子半年内卖不掉,夏至茂才肯压低价格。李柔衣觉得奇怪:夏至茂已经赚了七十多万,又何必计较这区区五万呢?而且一定要她这个外行去卖房子,好象不帮忙就不履约似的。莫非真的如吕奇所说,夏至茂另有所图?可是看看又不象,她与夏至茂订的协议经过公证,况且那公寓她也亲眼见过,房契上明明写着夏至茂的名字,不能说一点根据都没有。

她哪知其中有诈?因为不知道夏至茂和谢眉的关系,她一直蒙在鼓里。

夏至茂那套公寓确实不错,三房一厅,高档装修,依山面水,方位极佳。从窗户往外看,只见左边一棵十分笔直的情人树直刺天空,旁边两棵柳树却生得斜斜的,有些枝条拖拂在草地上,与杨树形成了有趣的对比,不知是哪位建筑设计师的精心之作。夹在两种树之间是花岗石铺成的小径,宽不过一米五,块块岗石之间探头探脑地长出了好些碧绿碧绿的小草。周围还有修剪成几何图形的灌木丛、造型各异的石桌石凳,甚至还有一架漆成绿色的秋千。在城西这一带,这算是相当高级的公寓区了。

房子虽好,只可惜看的到拿不到。

李柔衣是个聪明人,才不会傻傻地坐着等呢。她计划好了,最近竭尽全力说服夏至茂给现钱,实在不行就先回海城,半年后来索取房子。夏至茂怕的就是这一招,连忙威胁如果回海城他就毁约。

李柔衣干脆向夏至茂提出,把二十多万的房子折成现款,她宁可只要十万。有这个数也可以让吕奇在期市上成为自由人了。原以为夏至茂会同意这个方案,不想又遭婉拒,令她一筹莫展。

晚上闲着没事给吕奇打电话,没人接,心里放不下,过了十二点又打过去,还是没人。他习惯早睡早起,今天什么事忙的下半夜还不归?

星期天又往宿舍打电话,不在,打了手机才找到他。问在哪里,支支吾吾的,最后说在公园闲逛呢。

他平时很少外出,晚上更是极少出门,最近似乎有些一反常态。他说话的语气也比较冷淡和生硬,不再亲切和幽默。过去她到外地办事,他在电话里总是叮嘱快快回来,这次却毫无表示。凡此种种,令她产生了不祥之感。将近两个月没回海城,她着实想他,回去的愿望压倒了一切。她找到夏至茂,发出了最后通谍:三天内要么给现钱,要么准备应诉。不管什么结果,三天后她都要离开淦城。夏至茂眼看留不住李柔衣,赶紧打电话通知谢眉。

谢眉一听急坏了,无法可想,只是一个劲求夏至茂拿主意。为了帮助表妹,夏至茂假扮一名画商,到何青松宿舍,通过旁敲侧击,他了解了许多情况,包括何青松巳陷入债务危机。他将此信息通知谢眉,谢眉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她苦思一夜,终得一计:让夏至茂假冒何青松给吕奇打电话,说自己陷入了债务危机,李柔衣将留下来帮助他。在李柔衣回来之前,她准备采取最后的行动了。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这次她又在咖啡厅打电话,又让阿海听见了。他仍然是知而不露。

吕奇果然接到“何青松”的电话,弄得他差点崩溃了。他从前也担心李柔衣会和何青松死灰复燃,他们之间从未中断过往来,或许何青松只是一时糊涂,才会提出分手。说真的,象李柔衣这么好的女孩子,谁又肯放弃呢?现在李柔衣是真的离他而去了。

他在想:电话是不是李柔衣委托何青松打的?如果是,说明她不愿意再和自己见面了。他直接打李柔衣的手机,不料那几天她逛商场把手机给弄丢了。他以为她是故意避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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