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西牛贺洲西面海上，有一鸟岛。岛上住着麻雀和猫头鹰。麻雀们数目众
多，几近于无限，而猫头鹰则比较少，大概几千口的样子。鸟岛的经济发展水平
虽不算高，却也老早老早就有了一种叫作“鸟元”的货币在流通，现在又大力引
进电脑，正准备与国际接轨，一步到位，进入最先进的互联网时代。
不知从何时起，麻雀们之间开始流行一种翻牌游戏。每次游戏前，玩家把一
鸟元扔进一个称为“股市”的盒子中，换取两张牌，一张上面写着“买”，另一
张写着“卖”。游戏时，每位麻雀任取一张牌覆在桌面，然后同时翻开，计算买
牌和卖牌的比例，据以从股市中分钱。分钱的办法，倒也不复杂，任谁一看就懂。
举个例子，假如翻出８０张买牌，２０张卖牌，那么每个出卖牌的麻雀可以拿到
８０／２０ ＝ ４ 鸟元，而每个买家只能拿 ２０／８０ ＝ ０．２５ 鸟元。
买牌和卖牌的比例，鸟儿们叫“股价”。
（这里有个小问题：如果大家都出买牌或都出卖牌，怎么办？麻雀们规定，
这时所有钱都给一个叫“作市商”的麻雀。谁当作市商，每次游戏前由抽签决定。）
这个游戏，最早由几个特有开拓精神的麻雀，到极西海边的米猴岛做生意时
学来，据说是搞活经济的诀窍。刚开始还只在小圈子里玩，输赢也不大，有人赔，
自然也有人赚。但好消息总是比坏消息跑得快也散得广。“有人玩股赚了好多钱
哟！”闲谈议论中，传言不胫而走，刺激着越来越多麻雀们的神经。不断有新的
鸟儿投入这游戏，股市规模越滚越大，输赢的数目也随之扩大。有几只鸟在股市
中大赚其鸟元，成了百万富鸟。还有消息称，西边米猴岛就是靠玩股成了世界首
富，更加给股市罩上了神奇的光环。鸟们的玩股激情，一涨再涨，成千上万的麻
雀卷了进去。
引进电脑和互联网后，参加股市的鸟们达到了空前规模。投入的鸟钱更成了
天文数字，几近于无穷大。每只鸟儿，自然都期待着同样巨额的、天文数字级的
输赢。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开牌出来，买牌和卖牌的比例差不多相等，股
价差不多刚好等于１。刚开始还以为是巧合。然而不仅头一次是这样，第二次是
这样，第三次还是这样。以后次次开牌，股价总是接近于１，没什么大起伏。
这是咋回事呢？雀儿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大多没听说过概率统计，就算以
前学过，也早还给老师了，自然不了解这其实只是大数定理的必然结果。于是就
去找猫头鹰求助，看有没有什么赢钱的妙方。
猫头鹰看起来都是很有学问的样子。它们的书房堆满了大部头书籍，有什么
经济计量学、时间序列模型、技术分析理论等等。其中不少书，听说还是一些猫
头鹰特意从极西米猴岛专门引进的，就连在米猴岛也只有学问高深的大口托儿们
才看得懂的著作，十分的了不起。麻雀们个个望而生畏，鸟鸟佩服莫名。
自然，猫头鹰们也很高兴麻雀们来求助，使它们的高深学问有机会派上用场。
收点顾问费或咨询费当然在所难免了，不过麻雀们花这点小钱，倒是心甘情愿的
----猫头鹰们许诺，可以指导他们在股市上赢得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回报。他
们讲了许多米猴岛的故事，都是大口托儿们如何在股市上神机妙算、大展身手的
事迹。麻雀们闻所未闻，直听得目瞪口呆，血脉贲张，跃跃欲试。许多猫头鹰还
指出，他们与米猴岛的某个或某些大口托儿很有私交，曾经共用过同一个自来水
管子里的水。
一时间，鸟岛上每一个猫头鹰都成了大口托儿，背后都跟着一大拨雀儿，每
个雀儿都坚信自己选定的顾问不仅国内顶尖，而且国际一流。
开牌的日子快到了。曾经信誓旦旦的大口托儿，发觉自己仍然不知道怎么去
猜股市翻牌的结果。不过牛皮已经吹了，顾问已经当了，咨询费已经收了，总没
有临场退缩的道理，何况也不能显得自己太没学问。于是，在开牌的头天晚上，
他们悄悄儿溜进书房里扔硬币儿。如果正面朝上，就告诉信徒们出买牌，否则就
出卖牌。麻雀们对各自猫头鹰顾问信之不疑，当然照做不误。
开牌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赢了的麻雀自然欢欣鼓舞，觉得咨询费没有白
交。输了的呢，发现所谓的大口托儿，也不是个个都有真才实学，只好埋怨自己
跟错了鸟，赶紧换一个猫头鹰作顾问。如此几轮下来，好些个预测出错的猫头鹰
顾问都被淘汰掉了。雀儿们从经验中发现，有些猫头鹰的预测次次都对，确有过
鸟的才华；有些则很普通，没什么了不起，甚至还不如麻雀自己猜对的次数多。
有一个叫“学问”的麻雀。它的顾问是一个名叫“瞎撞”的猫头鹰，已经连
续十次作出了准确预测。学问先生到底是一只有知识的鸟，年轻时也曾修过一点
概率统计。他知道，在一个充斥着偶然性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出现。准确的
预测，大有可能只是撞大运的结果，跟才学和能力没什么关系。那么，怎么判定
一只鸟究竟有没有预测才能呢？这显然不能靠拍脑袋，必须用概率统计中的假设
检验办法才行。于是，他决定利用严格的科学的假设检验法，来看看瞎撞先生是
否真有鸟所不及的预测才能。
他郑重地温习了一遍概率统计课程，先作出他的零假设：瞎撞先生确实在瞎
猜。然后就检查这个假设能否被推翻。学问先生计算道，根据零假设，瞎撞先生
在买和卖两种可能性之间任择其一，猜中一次的概率是二分之一，连续十次猜中
的概率，则是二分之一的十次方，即一千零二十四分之一。他满意地发现，这只
是个几率低于千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几近于不可能。于是，根据概率统计书上
的教导，零假设便在千分之一的显著性水平上被推翻。换言之，我们可以在百分
之九十九点九以上的信心水准上，接受反面的假设：连续十次作出准确预测，不
可能是瞎猜的结果！
学问先生的科学检验传开后，麻雀们都相信，现在这些顾问们的预测才能，
是已经被实践和科学检验过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下一次开牌，还是有猫头鹰大口托儿猜错。猜错了自然就被淘汰，麻雀
们已经司空见惯，不再引以为奇了，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吸引他们注
意的，不再是有猫头鹰预测不准，而是越来越激动人心的股市----随着猫头鹰顾
问数目减少，股价波动愈来愈烈，每次的输赢也越来越大。每次开牌，总要诞生
一批欣喜若狂的千万富鸟甚至亿万富鸟，在众鸟簇拥下狂呼乱叫。
----股市活了！
麻雀们不明白股价波动其实是大数定理失效的结果。他们不在乎。他们注视
着股市当中蕴藏着的无限机会。他们紧盯着股市当中深埋着的巨大宝藏。他们要
抓住机会，他们要发掘宝藏，他们不断地疯狂地追逐那些作出成功预测的大口托
儿们。而成功的猫头鹰们，俨然一副成竹在胸，掌握了神秘金钥匙的样子，大腹
便便，气宇轩昂，到处开班讲学，从电脑中调出讲各种曲线和图表，滔滔不绝地
讲解。他们撰写的著作，从《股市必胜术》一类小册子直到《股市预测学教程》
一类大部头，无不热销。他们编制的那些花样翻新、复杂异常的股市数学模型，
同样受到热烈的崇拜。
一些失败的前猫头鹰顾问，管这些模型叫作“随机数发生器”。然而“随机
数发生器”究竟是什么高深玩艺儿？麻雀们不懂，也不关心。就算那玩艺儿不高
深，只要能赚钱，也没什么不好呀！那些失败的大口托儿，看来不过是醋劲发作，
发些酸葡萄式的议论而已。
却说不久之后，大浪淘沙，成功的顾问只剩下一个，这鸟碰巧是我们熟悉的
瞎撞先生。想想看，这是何等伟大的时刻，全体鸟儿们都紧密团结在瞎撞先生周
围，以瞎撞先生的思想为唯一指导。“卖！”，瞎撞先生一声令下，全体雀儿们
照行如仪。结果可想而知：除作市鸟以外，所有雀儿都血本无归。
据传，瞎撞先生写了一本总结经验教训的书，书名是“关于某某年股市大崩
盘的若干历史问题”。根据他的理论，鸟儿总是免不了犯错误的，只要过去一段
时间犯的错误比较少，特别是能够表现出承认错误改正错误的勇气，就是伟大光
荣正确的顾问。这个理论得到了众多大口托儿的竭力支持，很快被广泛接受。雀
儿们也终于在大口托们的教导下，懂得了不能强求顾问们永不犯错的道理。一大
批久经考验的猫头鹰遂出山重操旧业。
从此后，随着正确率的上升和下降，顾问们走马灯儿似换了一拨又一拨。股
市也因之风云变幻，高潮迭起。这正是：“鸟岛代有大口出，各领风骚三五年”。
注：本故事改编自一篇严肃的学术论文。如有雷同，绝非巧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