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是一种类似情绪的东西。盘根错节指的是情绪的蔓延。我每每看到路边的树,总是要把目光游移向树的根,它们是那么的裸露,又是那么的和谐;是那么的复杂,又是那么的单纯——它们毫无例外地向外拓延的同时,又那么一致地向中间靠拢。中间是它们的母亲,或者说是它们的母体,是它们生息的依靠,是它们难以摆脱的脉络。
人不是根,所以可以离开一片土地而活着。人也不是树,所以可以不用担心因为格外的水土不服而枯萎。但人是有根的,这根是什么?是一座庄园,是一种物产,或者仅仅就是对一种小吃的怀念。情绪总是要通过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传递的,否则,便有作秀的意味。
思念所产生的某种情绪,在鸟笼般的写字楼里被桎梏着。而几乎虚脱的身体委实要靠情绪的支撑,所以,当我在电话里以并不大的声音说到臊子面时,一位对此一无所知的先生问,什么是“哨子”面?好吃吗?我从来没吃过。
电话是遥远的家乡打来的,是遥远的母亲打来的。母亲对我的想念简化成一种小吃,只因为我是吃着她做的臊子面长大的。她怕我想念一种家乡的面食而焦躁和不安。母亲是我的根。我或者就是一片叶子,随风飘散,飘得很远。但是飘得再远,那种面的香俨然在鼻息间穿梭,俨然在情绪中荡漾。
我没有嘲笑那位先生把臊子面说成是“哨子”面,那不是无知,只是一种茫然,就像他说到他家乡的小吃,我也很茫然一样。
我说,到我家去吃臊子面吧,我太太的手艺也是很不错的。他很高兴。去我家的路上,他不停地问,面怎么会响,面真的会像哨子一样吹响吗?我想笑,又怕他难堪,我只能说,你吃了就知道了。
进了家门,就闻到了香味。不长的时间,臊子面走出了厨房。那位先生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面,他的眼睛掉到了面里。他说,这怎么是哨子面呢?这怎么会响呢?
他在琢磨的时候,我已经在享用家乡的美味了。他也开始吃,然后就放不下了,一碗吃完,要了第二碗,之后又吃了第三碗,再要给他盛时,他说,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真的太香了。
他抹了抹嘴说,这面是怎么做出来的?太太说,臊子面是兰州一种著名的传统面食。据说是由唐朝的“长寿面”演化而来,成为老人寿辰、小孩生日及其它节日的待客佳品,含“福寿延年”之意。具体地说,要先用猪肉、黄花菜、木耳、鸡蛋、豆腐、蒜苗及各种调料做成臊子;再用碱水和面,反复揉搓,然后擀成厚薄均匀的面皮,用菜刀切细,在锅内煮熟。食用时,先捞面条,再舀臊子,汤多面少,则臊子鲜香,汤味酸辣,面条细长,筋韧爽口。
那位先生说,太麻烦了。一碗面,要这么复杂,要买这么多东西,等做好了,怕也没心情吃了。我笑笑,太太也笑笑。
我曾对太太说,你的菜有时炒得好,那是因为你倾注了感情。之后,太太总忘不了在开饭时说,这可是我倾注了感情的,你们要多吃,否则,就是浪费我的感情。我和女儿就拼命地吃,太太都提到感情的高度了,我们不吃出个样子来对不住人家不是?这位先生也许体会不到。他说的麻烦也许是另一种情绪。
小吃是什么,不就是一种感情么?西安的羊肉泡馍、兰州的牛肉拉面、新疆的大盘鸡、北京的炸酱面、桂林的过桥米线、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以及全国各地的这样那样的小吃,吃得最多的还是从那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人,身体离开了,可心还在,情还牵着。如果一个人走得很远,远得忘记了家乡的小吃,忘记了母亲的面容,那是一种不幸。
来源:千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