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否弃苦痛,痛苦是本体的,人是无法消除痛苦的,所以,上帝不是消除痛苦,取消痛苦,而是上帝自己本身成为痛苦,他从容走上了十字架,在被钉子钉上的时候,在痛苦中显示爱,让痛苦不幸的人得到爱的依托,“在痛苦中,相爱的人才能彼此发现,双方都应受到渴望的煎熬。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渴望。除此之外,渴望就受到抑止,直到消亡。”(乔治. 巴塔耶)但是人是害怕爱和痛苦的, 在男与女中,人把爱故意删减成性,性,成了彼此需要的表达,人象是两个盛满欲望的瓶子,瓶子与瓶子不存在灵魂的交流,他们只是把这个瓶子的水注进另一瓶子,这是一种孤独也是一种冷漠,这样看去没谁折磨谁,心灵上不交出,使瓶子们不再有创痛,瓶子是可以标价的,只要出钱,瓶子们就可买到床上的快感和呻吟,柔情、亲吻变成了床上用品,其实当瓶子们气喘吁吁的穿上衣服时,不知是抽空还是满足?人们把爱悬置了,人们把性当成一种抚慰剂,就象把口香糖嚼在嘴里,大凡仕途的跌落,商场的折本,或是烦闷寂寞,人们就象买止疼药找性帮忙,好象性成了人们失去的一切东西的补救品,无论是追求、钱物、名誉,这时的“爱”不是给予,而是掠夺,掠夺快感及片刻的满足,这是一种灵魂缺席的匮乏,人们不再是祈求灵魂的重新结合,而是补充瓶子里的空洞,人们舍弃了爱,想用别的代替、冒充,只能是更加空洞匮乏,美国的索尔-贝娄有一部小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心碎一词,这真是抓住了现代人的灵魂,饥饿、战争、专制和物欲性欲都可以夺去人的灵魂,“更多的人死于心碎”,确实,心中的忧伤夺去许多人的自然生命,心碎而死的人比战争夺去人的生命还多,但又有谁计算过这个数字?人们反抗饥饿、反抗暴行,人们到街头集会、示威,但是却不见这种反抗心碎的运动,反抗饥饿的人可以成为历史上的英雄,用碑石和铭文纪念他们,而反抗心碎的人呢,可能被人看作傻瓜,讥讽为不合时宜。
在男女关系中,性和爱是分离的,虚荣与快感取代了幸福,瞬时的麻醉取代了永久的关怀,肉体取代了灵魂,但是无爱的人最终是免不了死于心碎。你可以去追求斑驳灿烂:名誉与金钱,学历、地位,但这是外在于灵魂的,当你离别否弃了昔日的熔入骨髓的灵与爱的时候,谁能扶持你的内在抽空的眩晕,你的生存意义的落脚地又置于何处?为了血亲的呵护、为了某种虚幻,而把自己的彻骨彻肤的一半交出,注定以后人生前行是跛足以往,现在人们言说的是所谓的正常与般配,在外力的挟迫之下,爱开始败北,仿佛爱成了羞愧的东西,仿佛人们追求爱成了大逆不道。没有爱的在场,人的存在就是黑暗的地狱。她追求的只是所谓的爱的变种,是别的物体,是性,是一个母亲的乖孩子,是一介驱壳。爱就是她本身,它不是许愿,不是承诺,不带契约性质。
我们知道痛苦与爱是相互纠缠一起的,宝玉与黛玉,爱的愈深,爱的愈挚,彼此的要求愈高愈苛,不允许有杂质,不允许有对别物的回蛑,爱就是一种抗争,就是与不理解交锋,就是反抗不理解。我想痛苦的程度是和爱的程度一样的,也和回报的高度一样,跌落的程度与上升的程度等高。我们知道:爱是一种恩赐、一种偶然、一种奇遇。正因为爱的可贵,才显示那些不理解与刁难的残酷,假如人们放弃爱,那就是刁难者嘴角挂着微笑的胜利,“我是谁?”你是一个爱的败北者?否!你是一个内心深处的挣扎、奋斗者,人们有软弱,但人们的脊梁开始变硬。但爱的空间是多么的逼仄,在故国的土地上似乎没有完整的个人空间。有一个故事,使人长久的激动感喟,那是多年前硝烟的俄罗斯。二战时期的一个黝黑的俄罗斯的寒夜,夜幕下,一支运输汽车队,负有匆匆赶路的任务,他们逶迤奔驰在没有月光的雪野里。汽车的灯光象扫帚清扫着夜,蓦地,在汽车队的灯光河里,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一对不辩身边一切的青年男女忘情地拥吻着,就象是两匹茁壮的青年的马,在俄罗斯的雪后的原野上撒欢打滚。这是异乡的忘情的恋爱,就象叶赛宁与邓肯,这是一位美国女记者与一位苏联军人的超越语言和民族的仪式,这是一幅爱的盛典。汽车上的士兵们肃立了,他们从心里涌出了对于人类美好感情的虔敬心和神圣感,第一辆汽车的灯熄灭了,第二辆的车灯熄灭了,所有的车灯熄灭了,人们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为爱在战争的血爪中搭建一个帐篷,他们为这一对爱的情侣祝福,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俄罗斯民族的健康的理性,在暗夜里,军人的心却是那么的璀璨光明,他们为别人也是为自己为同伴为人类的美 ,汽车队从这一双爱侣身边有礼貌地走过。可以设想那汽车队在俄罗斯的雪野上,喇叭一定是一声一声的在夜幕里齐响,那些士兵一定是满含着泪,这不是创作也非想象,这一个真的爱的故事,这个故事让人受到长久的感动。苏联军人在血雨腥风、尸骨遍野的战争岁月,还能保持如此健全的素质、如此光明的心灵、如此细腻的感情,实在让人嗟叹不已。可是环顾中国人呢,我 们中国人却在最最应该祝福祈愿的地代,总是窥探阻挠别人,从拆散牛女的可恶的天河到现实的流言,鲁迅说外国的监狱好坐,我想外国的爱比中国的美好和容易。中国人的心灵已经黑暗到了什么程度,真是不敢想象。我们这个民族什么时候能够懂得这么一个小小的道理: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是我们民族的智力不健全,还是我们民族的某个部位发生病变,肮脏,丑陋?
在这个国度缺少爱,才有必要用行动确证爱的存在。有时人是柔弱的,面对苦难,耶稣也有害怕,他临终时说“我的父,你为什么遗弃我?”,但是耶稣不逃避,我们应该在困难的时候也不忘表达自己的东西。刘小枫有篇文章谈到一个电影:一个叫多米克十九的人爱上三十三的玛格达,他想知道她怎么生活,他就在远处用高倍望远镜看玛格达的住所,镜头里,玛格达有一次伏在厨房的桌子上哀哭,整个身子颤抖,玛格达不缺少性,但她却哭了,这是多米克第一次看到玛格达哭,他看到了玛格达内心的苦楚:“为什么她要一个人的时候哭?她把自己的身体放逐出去,灵魂却在哭。爱是相互的注视和关注。在那些男人手中,她只是碎片、物品。”
后来他俩见面,在咖啡店,有一个静静的对话,给人的震撼,决不下于电闪雷鸣的轰击。
“人为什么会哭?”多米克问玛格达。
“人哭有许多原因,譬如失去了心爱的人,觉得寂寞,不能承受------”
“承受什么?”
“再活下去”
“既然你有爱,为什么不能承受再活下去?”
在打击到来的时候,在普通的生活瞬间,人们有时会问生活下去的理由:“生,还是死”,爱无疑是一个最坚实的基石和理由,人有时会觉得生活劳累而失去耐心,对自己和别人失去耐心,以至于人们时常对自己和别人发脾气,但我们可以追问一下,上帝对我们是否有耐心,德国神学家莫尔特曼的回答是“上帝对他的世界有耐心,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上帝的希望也表现在对他的造物的自弃和自我封闭的心甘情愿的耐心之中。”刘小枫说这是只有爱才能产生的耐心。汉语思想还有什么理由自弃和盲动呢?还有什么理由绝望呢?我们不得不认同莫尔特曼的话“绝望即罪”!
是的,绝望即罪,应该把它镌在皮下,贴近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