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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民日记—— 一个个自称为梦呓者的自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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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2-10-22
引子。。。
在1996年的暖冬,我见到了那个自称为梦呓者的人。暖冬是一个叫人困惑又叫人害怕的现象,已经腊月了,你却记得西北风从没有真正地袭击过,干燥的大地上没有一点雪,以至于那些学西方风俗的人不得不把棉花撕碎了,撒在圣诞树上,时髦女郎穿着露出一截白嫩的大腿的裙子、靴子,伫立街头,一点都不会发抖,这就是暖冬。有关“温室效应”、“臭氧层破坏”之类的说法免不了要叫有知识的人生出许多忧患。
  《股民日记》,或者是《一个梦呓者的自白》,是我手里这部手稿的两个题目。作者是个姓名诡秘形容模糊的人物。在题目的下面有一个大写的、用碳素墨水描粗的“T”字,瘦骨棱棱的仿佛是一个截去头的十字架,给人触目惊心的感觉,我疑心这是他名字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我读完全文后发现,自白者在手稿中的称呼很不统一,有时他把自己叫作阿陶,可是在别人的口中,自白者又变成了水童、阿泰、唐安。于是我作了统一的订正,始终把他称作陶,只有一个字,简单在很多时候比复杂包涵得更多。在大部分地方,我仅是作了语法上的修改,订正几个错别字,尤其是当他感情不能自持,书写跟不上意识,稿纸上字迹潦草模糊,难以辨认的时候,我才尽可能地把他的思路理清、恢复到我认为的原面目。除此之外,我还情不自禁地参加了创作,我不知道我的文字和他的掺杂在一起,算不算狗尾续貂。然而当我也被煽动起来之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就变成了无法避免的结果。
  我相信这是一部狂妄虚幻的作品,是一部包涵着天才和神经质因子的作品。当我读毕合卷之后,很长时间内呼吸都没有通畅,我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假不真实的,包括我手中的书稿,包括那个在鸡鸣寺遇见的人。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存在过,只是我的一个白日梦,是我的不安分的思绪的一个影子。然而等我走进证券公司想法就改变了。那时候里面人声鼎沸,一个个人涨红着脸,精彩的亮光像蛇在他们的眼睛中游动,他们仿佛走进一个“芝麻、芝麻开门”的藏着金银财宝的山洞。隔不多久,我重来此地,已经是一幅冷清败落的图画。一个女人缩在门角落里发抖,黄色的股像一张枯萎的树叶,我认出来了,她就是以前在大厅里欢呼过的女人。很快地死了,从鸡鸣寺的古塔上跳下来,化成一滩血泥。我无法不相信了,手稿中的一切都真实地存在过,它们是活生生的血肉,只不过掠过梦呓者脑际的时候,带上了他的疯狂的病态的激情,带上了他的独特而深刻的偏见。也就是说,我掌心中是一个真实的撕裂的灵魂。
  我看到一份权威性资料,1985年7月,在长江三峡一艘豪华的客轮上,美国的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托宾先生,郑重其事地建议中国至少20年内不要开放股票市场,理由是,股票市场必须以高度发达的市场体系为基础,必须通过完善的法规和市场经济的手段实现有效的监控。然而,中华儿女还能有20年的耐心?于是一场伟大的摸着石头过河的实验开始了!一场疯狂与理智的角逐,一场充塞着黑幕、罪恶,没有规则的游戏,一场显现人性的最深处而同时又扭曲、撕裂人性的赌博,一场被甜蜜的居心叵测的舆论导向黑色深渊的灾祸开始了!
  换上这种眼光以后,我重新读起手稿,就有一种别样的感受。那些虚幻狂放的语句竟然变得非常平和自然,那些像岩浆像毒蛇一样的意识刹那间同水一样柔和清静,而鲜血、格斗、自杀等等变得同十字路口的红灯灭绿灯亮一样的正常。我中魔了!中魔的真是我吗?是那个形容模糊的梦呓者让我中魔的吗?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手稿中的暴戾的语言也变得温馨亲切,它们安排在各自的位置上,像脚穿进了合适的鞋。
  最后我必须描述一下我遇见梦呓者的情况。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我怀着闲适无常的心情登上了鸡鸣寺,天空中散布着淡淡的雾气,那些刚修缮一新的庙宇在雾气中翘起它们的檐角。太阳白白的,浮在空中像一只失去鲜色的桔子,隐约传来了诵经声,好似是冬天里放出一群蚊子。我登上台阶时,早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的残疾人,他俩都剩一条腿,各撑着一根拐棍,我看见了他们,他们也早看见了我,所以当我走上去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挡在我的面前,凑上他们的铝盆。我也早准备了两个一元硬币,不失时机地扔进他们的盆内。他们刚要讲菩萨保佑的话,我先说道:把我认认清,免得下山时,再把我拦住。
  到了寺院前,早已是香烟萦绕,呛得人直想咳嗽。一些打扮摩登的女郎也在烧香磕头,不知她们心中怀的是什么样的诱人的念头。就这时我看见了梦呓者,引起我注意的是他那一刹那间的表情,他的个子很高,手垂下来几乎要过膝盖,脸颀长而苍白,带有一种颓丧的贵族气息。他冷眼看着妖冶女郎,突然一种奇异的嘲笑似的表情划过他的脸,像电光在空中闪过,照亮了没有水的干涸的河床,就在这瞬间我自认为窥见了他内心隐藏着很深的东西。那种表情像是嘲笑,又像是自怜,更像是一种无法自持的渲泄。我不由地向他走近两步,他却折过身,向另一个地方走去。
  前面是一座侧殿,正在做道场,由一群尼姑领头,用拖长的少有起伏的声音唱着佛经,也有不少尘世者加入了她们的行列,缓步走一个椭圆的圈。梦呓者走到门口站住,没有再朝里跨步。这时我注意到他右手提着一只黑色的皮包,那是一只很有档次的牛皮包,它新的时候一定是非常漂亮神气,可是现在已经旧了,拉链也坏了,我看见了包内的一叠厚厚的纸。他挡在门口,挡住了屋内的场景,使我的视线只能落在他的背上,那是一个由浅灰色的衣服组成的后背,白白的阳光照得它暴露无遗,但当我的目光停留了一阵后,却发现这是一个内容单纯到可以引发你无限想象的后背。
  他回过头来,觉到了我对他的注意,这样我们两个对视了一段时间。
  你听到了里面的诵经声了么,听到了木鱼声,你猜我想起了什么?
  我听到了他眼睛中的发问。他的眉骨耸起,眼珠凹陷下去,形状不错,如果不是精神萎靡,几乎可以让我想到古希腊的雕塑。他的皮肤白皙,鼻子又大又直,如一颗悬胆,加上宽大的脑门子,使我疑心他有着欧亚大陆交结处的人的血缘。可是他的脸上现在整个的没有光彩,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心力交瘁。我还发现他的皮肤上布着密密细细的皱纹,像一种只有米粒大的蜘蛛编织的网,于是使他的年龄也模糊起来,可能不到30也可能30多,或者近50了。
  听见了,可是我不知道你想到什么。这是我眼睛的回答。
  啊啊。他的眼睛继续说,他们的态度多么虔诚,他们的模样儿多么信笃,可是他们,肝中怀的愿望可能是和佛经相差最远的。
  我会心地一笑。他的脸上又闪过那种奇异的表情。
  现在我们开始了语言的对话。
  我说,我想你不是来烧香的吧。
  他说,这有点难说清了。一路走过来,路两边的香摊子都扯住我。
  我看得出你不是来烧香的,我也不是来烧香的。
  我有烧的。他肯定地说,好像怕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我有烧的。
  轮到我吃惊了。你有烧的,你带什么来了?
  他却闭口不答了。我们简短的对话结束了。
  我们两个部折过身来,向香烛架走去。
  这是供神的祭台。两排铁架子上,一枝枝手腕粗的红蜡烛高高地竖起,随着暖风的吹动,火焰跳出美丽的天鹅一般的舞蹈,它们燃烧着自己猩红的身子,化作一颗颗大大的泪珠。梦呓者徐徐地向火架子走去。我潜意识中感到,将有一件心悸的事要发生。我紧紧随着他。他从包中抽出一叠纸,缓缓地翻动着,好似留恋不已,突然他把纸向美丽的火焰伸去。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冲上去,拉往他的手,喊道,先生,你不能烧掉它。
  你说什么。他被我吓了一跳。
  不能烧掉它。我大声地肯定地说。直到今天我还是不能解释,当时我哪儿来的这莫名的预感和举动,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这叠纸是什么,然而我的举动仿佛是从火中抢救稀世国宝,或者是某位大师的手迹。
  你要干什么?他也被我弄错了,低下头疑惑不解地问我。
  我说你可以烧别的,但不能烧这个。蜡烛的火焰比这个好得多,还有香味。我们可以下山去买香火,哦,山上也有,也贵不很多。我语无伦次地乱说,而他一下子没弄清我的真实企图,趁这机会,我已经把包中所有的纸都抓在手里,一张也没剩下。
  他惊奇地说,你拿去干什么?
  你当作已经烧掉了,对于你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狡猾地说。
  不,不,你还给我。他还是在慌乱之中。
  我把那叠纸抱紧在怀里,连连后退,心想趁他还没清醒过来,赶快溜走。我说,你如果一定要,那就下一个冬天还到这里来,我等着你。我转过身,快步地奔下台阶,当我奔下两个长道后回头看,远远的,梦呓者的头颅伸出在护墙外,不做声地看着我,似乎已经认可了这个结果。
  这是一个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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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转自股海书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2-10-22 7:28:1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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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2-10-22
第一部[1993年12月6日星期一]__①
我还在香甜的睡梦中,梦见自己在绿色的林子中散步,就有一条光溜溜的女人腿伸过来,在我的腰间蹬一脚。哎哟,我哼了一声,眼睛都不睁开,又翻个身睡,我太想睡了。昨夜我是两点钟过后才睡的,就是为了研究那一叠叠的股票资料,和各种各样的小报。该死的股票,为了你,我不知熬过多少个夜,少睡多少觉,眼里布满血丝,头半边发痛,滚开,现在不要打扰我。
  “起来,起来。”一双女人的柔软的愤怒的手,抓住我的长长的波浪形的头发,就像现在流行的干洗一样,狠狠地提两下,我不得不睁开眼睛,于是一张姣美的气恼的女人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哦,是我的女友,情人,未婚妻,同居者,说什么都可以。她有一双迷人的幽幽忽忽的眼睛,奇怪的是眸子的颜色,我总有错觉,有时是黑的,有时似乎是蓝的,有时还发绿,可能是光线的关系。她的鼻子小巧玲珑而坚挺,她的嘴轮廓鲜明而富有性感,简单地说迷住男人所应该有的她都有了。
  “起来,起来,已经9点了,离开市只有半小时了。”她继续把我的脑袋摇了两下。我知道了,丽亚,就起来!我嘟嚷了两句。一般来说,我不敢顶撞她,可是总有点不太情愿。我不得不起床了,我知道她还不会起来,她要在暖和的锦缎的被窝里对我遥控指挥,于是我有意把被子使劲地一锨,几乎大半条被子都被我掀开了,就像一道白光亮起,她的雪白的凝脂一般的身子露出来了,露出了她的摄入心魂的波浪起伏的曲线。
  “啊啊,坏家伙,要冻死我啊。”她迅疾地一翻身,把被子重新裹上身,“雄的出去寻食了,不要把窝里的冻坏了。”她说这话还是带着戏谑的口吻,两条猎豹在吃饱了以后要厮咬寻乐,两匹马在交配前也要用前肢扑打逗性,丽亚常常敢用动物来作比,我不知道这是粗野还是聪明,但够刺激的了。
  我飞快地冲了一杯牛奶,从盒子里拿出鲜奶蛋糕,就着牛奶,三日两口送到肚里。丽亚说:“多吃点。”我说:“行了,行了。”急着穿外套。她说:“天冷,多穿点,你还咳嗽呢。”我说:“大户室里有暖气,做股票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还能多穿?”
  她赌气地说:“你再咳就不要怪我。”虽然责怪还带着感情,我心里生出些暖意。她一条雪白的臂膀伸出被窝,远远地指着我的脑门,关照道:“记住了,就按昨天商量定的干,有意外情况随时请示我,我也在家中看行情,要是周欢有紧急消息来,我会随时打手机告诉你。”
  我没好气地说:“记住了,我的小娘,一早就把29000股界龙抛出去,再候一个好价儿把大飞也卖了,等尾市最后5分钟看准了,再一板子扑进界龙里,是不是这样?”
  她从边上摸一支莫尔烟,笑着说:“你是很精明的,就当我多说了两句,我充分信任你。”她把细细的棕色的烟叼在嘴上,却不点火,而把嘴唇向我调皮地噘起。我明白她的意思,走过去,用床头柜上一只老美的电阻丝打火机,点看了她嘴上的莫尔。她喷出一个个淡蓝的烟圈,半闭着眼哼一声,随后在我的额上亲了一个吻。我也顺着她脖颈往下,在她的两个丰乳之间的幽秘的暗沟中,狠狠地按上嘴唇。
  “快,已经9点21分了。”她惊叫起来。
  我急忙逃离她,飞速地出门,下楼。外面果然很冷,凛冽的寒风直往我的领子里钻,地面上结冰了,屋角上还垂着冰核子。北方的冷空气已经越过长江,直扑南京这个古城。我裹紧衣服,坐上我的铃木一溜烟开走了,不用两分钟就到了天马证券公司。大厅里早已来了不少散户,他们着急地等待着开市,有的闷头抽烟,有的不停地跺脚。有一个声音叫住我,我回头看,是个老太,都60了,绰号叫老脚皮,过去她在菜场上卖鱼,天冷了还趿着一双拖鞋,所以得了这个雅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揣着几千块辛苦钱到股市上来混了。她追上几步问我:“有什么消息?”
  我看她脸冻得有点发紫,还在不由自主地抽搐,心想,何苦呢,这把年纪还遭这个罪。但说不出口,我不是也同样吗?我耸耸肩,意思是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快步上楼,进了大户室。现在让我抽空把证券公司描绘一下。天马证券公司是南京屈指可数的大公司,不仅在南京,就是在全国,一年的成交量也排得上前十多位。底楼大厅是散户们操作的,我不知道天马到底开了多少散户,当行情火爆的时候,几千平方的大厅挤个水泄不通,后面的人看不见,就像鸭子一样提起了颈子,把热气喷在前面人的颈后根上。
  来的人大多骑自行车,从大门口开始,一路往外摆,院子中摆不下了,摆到人行道上,人行道上也铺满了,就延伸到马路上,那里简直就是一片自行车的海洋,汽车开过都困难了,只得不停地按喇叭。众人都在热火朝天地炒股票,管不了那么许多。忽然有人叫,不好了,警察来收车子了!听见的人还不当回事,他们的眼睛没法从屏幕上移开,又听人喊,卡车开来了,往车上搬自行车呢!这才有人醒过来,出门去看,可不是,一队警察正指挥着一群民工,在收停放在马路上的自行车,那些民工干得正起劲呢,有的人一个腋下还挟两辆,两个腋下挟四辆,另有人专门往卡车上递车子,车上有人接了,就扔进车厢,正掼得山一般高,他们的劲头不亚于大厅里炒股的人。炒股的人这才急了,忙说,这是我的车,上来要抢。警察上来拦住,讲了一通道理,炒股的人听了,说怎么办?办法当然有,罚款,5元一辆。炒股的人哪敢再分辨,纷纷掏钱,掏了的就往下搬自行车。警察还打罚款单,大家根本都不拿,又钻大厅里去了。有人在边上晒笑,说:“不小的一笔收入呢。”这样接连来了三四次,局面才得到遏止。
  二楼是大户室,门口有警卫把守,警卫身高1米85以上,身材魁梧;站起来威风凛凛,足可以把乱闯大户室的人吓在门外。二楼虽说都是大户,但还有大小之分,外边的几间原来是30万起户,后来上升到50万,一般客户的资金都在50万和100万之间。严格来说,这只算得中户,因为没有这个名称,也就充了胖子。我和丽亚在205室,又是中户里资金比较大的,大多数在百万元上下。所以不要看区区一个证券公司,等级还很森严。二楼最里边的两间才是真正的大户室,又称作超级大户,资金都在500万以上,人没有几个,但他们的成交量却占了四成。因此,自总经理曹伯卫、业务主管汪见风开始,公司中大大小小的人员见了超级大户,都是恭恭敬敬,服务周到有加。依次类推,钱逐级减少的,服务的热情也次第下降。这不能不叫人有时生出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感慨,然而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心安理得,你持多少钱,就该受到多少尊重,不要存非分之想,这已经是一条公理了,我们大家都接受。
  当然,固有的等级也不是一成不变。有的大户不幸被击穿,账上的钱光了,或者资金锐减,汪见风就会找上门来,他长形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说:“请你到大厅里去做。”于是第二天,每一个人都会知道谁成了倒霉鬼。如果那个倒霉鬼不甘心,还是要上到二楼来,门口的警卫就会伸出茁壮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挡住你,一点情面都不给。那倒霉鬼只得在心中乱骂世态炎凉。自然也有散户中战果辉煌的,资金翻了多少倍,可以上楼了。于是,汪见风动作麻利地给他办下一张浅绿色的证,第二天他上楼,进大户室,门卫殷勤地朝新客人笑,还弯下头,很有点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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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993年12月6日星期一]__②
我走进205室,迎头碰上瘦条子夏坚,他一把攥住我,就像攥住一个逃犯。他把我拉到边上,这时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激动地发抖,他的脸苍白而没有一点血色,他的鼻翼削下去,两个鼻孔变成了三角形。我说:“你松手,松了手说话。”
  他压低了声音,充满友情地说:“陶,告诉你一个消息,界龙要炒到45元,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的身子也禁不住抖动起来,天啊,现在才只有14元多,我忙问:“消息可靠吗?”
  他就像有人诬陷他卖假药一样,一拍胸膛说:“当然可靠,我的一个好朋友从上海打电话告诉我的,是股评家张一强亲口对他说的,是上海一家最有实力的大机构,和深圳、北京的机构联手炒界龙,张一强就是他们的智囊。这些股评家中我第一个相信的就是他。我还不敢大意,昨晚拨通了张先生的电话,他也亲口对我说了,千真万确的。”
  我无法不相信他,这位史学的世家子弟,现在已成了一名股痴。我向里边走去,准备把这个特大消息向丽亚汇报,我刚提起电话,就听到六爪叫起来:“开盘了,跳高15个点!”我不抓电话机了,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电脑屏幕前,果然是987点,今天是一个好兆头。六爪兴奋得直搓手掌,把第六个指头在面颊上乱搔,说:“昨天我找一个深通易经的人算过卦了,他说今天开始,每天都拉长红,拉得叫你看不懂。”
  我不细听他的话,直说看界龙。夏坚早翻到界龙了,哈,16元4角3分开盘,比上一个交易日收盘又涨了5角钱。我们的判断没有错,它已经整整涨了6天了,6根阳线,紧紧排列在一起,形成60度的波线,在我们看来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图画。
  夏坚说:“我们骑上黑马了,我看你不要进进出出了,就一路捂着,让它到45元。”我说:“我还是要出来,到尾市再说,这是我和她商定的方针。”他轻蔑地笑了:“你啊,是女人屁股上的一颗痣。”我虽然嘴上说:“你他妈的不要胡扯。”可是心里叫道,对啊,对极了,这个鬼家伙,他的狭窄的脑瓜中怎么蹦得出这般巧妙的比喻!更让我吃惊的是,丽亚雪白的屁股上真有一颗痣,一颗褐色的平扁的痣,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不相信他会亲眼见过,那么纯粹是比喻的巧合?我心中十分地疑惑。但不管怎么说他道出了真情。我承认我对股票有特殊的感觉,我对技术指标并不很懂,但直觉好,混混饨饨的,第六感觉特别灵敏,我看一眼盘子,说要涨,明天就涨。我说要跌,明天这只股票果然就跌。就是因为这一点,丽亚才让我当她的操盘手。但资金是她的,她叫我买进我就买进,叫我卖出我就卖出,她是主子,是女皇,我不过是工具,每天的成交单她都要—一过目,我不是女人屁股上的痣是什么?
  夏坚说,看,又涨5角了!果然是的,界龙的K线图上,一根血红的走势线不可遏止地往上爬升,像一根坚挺的牛鞭子,戳向无比开阔的空间。六爪对我说:“陶,你回去对你的女人说,是夏坚让你买界龙的,发了大财可不要把众兄弟忘记。”
  有人叫我听电话,我想一定是那个裹在被窝里的女皇,果然是她。“开盘不错吧,我在家中都看见了。”她用得意的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的语气同我说话。
  “不错,界龙开盘就涨5角,现在又涨5角了。”痣同屁股说话。
  “大飞呢?”她打断我的话。
  “等等,让我看一下。”
  那边六爪已经听见了,报过价格来,9元6角3分。我连忙报给丽亚听。
  “我也看见了。”她说,“大飞还没拉长红,可以放一放。至于界龙嘛,10分钟之内,在它横盘的时候给我出掉。”
  “嗯,嗯。”
  “听明白了?你回答呀。”
  “明白了。”我简单地说。对于那个肥硕的结实的寸寸都有无穷魅力的屁股,一颗浅褐色的痣有什么可以说的?不过,我想丽亚可能有她的道理,她说过,原来她不知道自己,做股票,明白了,原来她就是为投机市场而生的。
  “周欢来过电话了。”
  我说:“周欢?他怎么说?”夏坚和六爪听我提到周欢,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盯着我。
  丽亚的声音有点飘忽不清:“他没有做界龙,他和一些朋友做作外高桥了,但又说界龙没问题,至少现在可以放心持有。还说他要不炒股票了,去做更刺激更大的生意。他这个人,诡秘得很,不会给人知道真实意图。”
  我挂断电话回到沙发上,夏坚立即问:“周欢怎么说?”
  我没好气地说:“他的态度这么重要?”
  夏坚没来得及回话,六爪插嘴了:“怎么不重要,他感冒股市就要打喷嚏,你说重要不重要?”
  提起周欢,大户中很少有人不知道的,早些年他在南方的开发区混过,1992年上海发行股票认购证,他一下买了300张,从此就和股票结了缘。参与炒作华东电脑,是他的一个脍炙人口的典范。谁都不清楚他究竟向证券公司透支了多少钱,只知道他和做庄机构用的是希特勒集团军的进攻方法,七位数八位数一起垒到了盘子上,上来就给人一个不可一世的印象。华东电脑一下子打飞了,从20元开盘跳到30元,市场中的空气像火山爆发一样炽热,无数人的头脑都胀昏了,就在他们纷纷往里扑的时候,周欢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来了,跟风者的狂热掩盖了他的诡秘行为。当天上午开盘,他的集束炸弹打进,下午开始就悄悄撤离,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全部胜利逃脱,此后华东电脑就一路狂跌,一直跌到18元才止步。有人说周欢一下赚了200万,也有人说赚了400万,这成了炒股的一个经典,为历来的投机家津津乐道。周欢的脑袋上也因此带上一个眩目的光环。
  然而有一个秘密,是六爪和夏坚们不清楚的,那就是他早先在南方的时候,恰好丽亚也在那里,听说他们的相识很带有戏剧性,这里的细节丽亚没有对我说过,当然我也不会问她。但我知道他们同居的那段日子是一团迷朦神秘的光圈。一次丽亚醉酒了,对我说:“一辈子我也碰不上第二个周欢这样的男人,碰不上第二个!他杀了我,我也会在地狱里等他。”这让我膛目结舌,又足足气闷了三天。他们一起做冒险生意,男人的魄力和女人的机敏结合在一起,无疑是最好的黄金搭档。共同的闯荡使他们难以分离,但却更加看清了对方的灵魂。就在旁人以为周欢注定要和丽亚结婚,建立一个事业兼爱情的同盟体的时候,他们悄然分手了,周欢从南方回来了,娶了一个比他小10岁的娇小可爱的女孩。丽亚黯然神伤,她也结束了南方的业务,飞回南京,一时她不知生活对她是幸还是不幸、就在这个时候,她在鸡鸣寺的一个角落认识了我,我高雅、潇洒却羁绊落魄,我自命不凡却要为明天的生活费而担忧。于是,我成了丽亚填充她生活的一块材料。看看吧,这就是我的境遇,我的状态,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人在很多地方必须学习阿Q。但是我知道丽亚和周次还是藕断丝连,他们的资产还没有分割,各人所占的都包含着对方的部分。如果女人的一半是男人,那么我最多只占了一半中的一半。大概就因为这个,我很不愿和周欢打照面,如果不期而遇,我会莫名的窘迫,紧张,而他却依然神态自如,谈笑风生。可是不论他对我说什么,我总觉得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架势。这到底为什么,是我的脑子不新派,我不愿承认,那么,是因为潜在的嫉妒和敌意在作祟?
  我有意停顿一会儿,才说:“他没有做界龙。”
  “他没有做?”六爪惊奇地问,似乎找到了界龙不扎实的依据,连忙看夏坚。
  夏坚也一愣神,说:“他可能不知道底细,庄家不是一路的。我这次消息非常可靠,张股评家不会骗我,肯定不会出问题。”
  六爪这才不说话,继续看盘子。
  我心里却还在想夏坚的比喻,对此我耿耿于怀,可是我不是工具又能是什么呢,当然她会毫不吝啬地给我性欲和金钱的回报,所以我心里有时还会找到平衡。但是我的书法,我曾经钟爱过的艺术呢,你们在哪里呢,我那双给股票机熬红的眼睛还能认识你们吗?怀素黄庭坚和股票的关系在哪里呢?当股市的太阳烈焰万丈的时候,你们同晨雾一样正在离我远去,我的生命的叶子上干得没有水分。
  好了,不想这些了。我当即填了单子,16元7角8分,29000股全部卖出。报单小姐小白接了我的单子,飞快地输进机子,随后朝我粲然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知道我赚钱了,祝我财运亨通。这里的小姐都以办事干净利落而闻名,全部股票的号码都在她们的脑子中,就好像是她们的化妆品和时髦衣服,手一伸就拿到,一丝一毫都不会出错。我坐回沙发去,曲线还在爬伸,不出两分钟,我们的股票全部成交了。
  我及时向丽亚汇报,她在话筒里啄了一声,好像已经吻了我。“不错,我的宝贝,你操作得很不错,晚上我一定好好奖赏你。”
  我突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嚷道:“我头痛,痛得很厉害,要炸开来了。”
  “哦,有这么可怕,真叫我担心。晚上我一定给你好好揉揉。”
  “我现在就痛,现在叫我怎么办?!”
  “现在?那……你回来吧,不要在那边等,大飞随它去,我看它今天不会出问题。回来好好休息,休息过就好了。”
  “我不回来,不回来。”我变得十分的蛮横。
  那头一下没有话,我想象得出她在那头的表情,好一会她说:“你今天怎么啦。”
  屁股和痣的话涌上我的喉咙口,但我不会讲出这么无聊的话。我说:“我觉得不对,整个的没意思!包括你,也包括我!”
  她笑了,笑得我身于发冷:“陶,你真会耍小孩子气,整个的……?是同我算总账了?那好,我这里没意思,哪里有意思,你径直去!搏击股市,千金去,万金来,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没意思?亏你说得出口!哪里有意思,挂几张破字在鸡鸣寺边的树丛里,半天没有一个买主,到美食店只能咽口水,这有意思?”
  我的可怕的女皇,她比谁都清楚我的痛处在哪里,我的穴位在哪里,她专往这个地方刺。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声音又变得婉转悦耳,“哎,我也说重了,你不过是小孩子气性,愿回来就回来,愿在那里休息也可以。好好保重身体。”
  我慢慢地走回我的位子。我知道我不行,一个男人要起的任性,被她轻轻一击就平息。一个鸡蛋竖起来,和石头比软硬,答案自然可想而知。莫非我根本就不应该再胡想书法想艺术,和鸡鸣寺那个冷清的角落永远告别。我只应该做一个驯服的操盘手,让思想屈服于本能,尽情地享受赐于我的肉体和金钱。可是我怎么又会周而复始地闹意气?这是一个简单而又无限复杂的问题,是一个斯芬克斯之谜,答案在上帝那里。
  今天的日记已经很长了,可是我还必须写下去,身边的事不断地进入我的眼帘,印进我的脑子,就像沙粒掉进了满是网眼的筛子。我起先还要费脑子琢磨文字,到后来已经不是我指挥我的电脑键盘,而是那些事件驱动了我的两只手,使它不知疲倦地漫无边际地往下打,好像一对鸽子在天空中不停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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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2-10-30
第一部[1993年12月6日星期一]__③
吃中午饭了,好些个人都不回去吃,不要看是大户,中午饭都简单,证券公司统一订的盒饭,5元钱一份,排骨、青菜加一个鸡蛋,只要赚钱,没有一个大户会说这不好。我不想在此刻见到丽亚,也就在这里吃了一客盒饭。
  下午1点,重新开市。我看大飞走得很稳,上升得也不多,心想随它吧。刚睡眼惺松的,就被夏坚叫住了,你来看,你来看,好一条龙啊!K线图上,界龙又从一个平台上爬起来了,一弯一曲,好像它攥紧了龙爪,腾起了龙身,昂起了龙头,再一次升腾。夏坚忍不住了,对前后左右说,你们看,对你们说的吧,它还有的要上呢。六爪忍不住探头过来看,又把他的电脑也翻到这一页,他的脸慢慢地变色,两个腮帮鼓起来,瘪进去,看得出他内心非常犹豫,可能那次小飞给他的教训太惨痛了吧,他还是没有递买单。
  夏坚都看在眼里,冷笑一声说,走着看。回头问我,你老兄呢,还是老策略,不改变?我懒洋洋地说,没到我的时间,我要到尾市才杀进去。
  夏坚不再说话,精心守候着他的龙。一会,我不经意地瞥一眼过去,不由被他的神情吸引住了,他的眼睛睁圆了,眼里闪出美妙的动人的光芒,睫毛都映得亮晶晶的,以前好长一段时间他倒了血霉,两个眼里总有一股晦气,像被灰蒙蒙的雾遮着,变成一个老化的青年。现在那股晦气一点都不见了,他已经走出背运的历史了。他的年龄看上去都减轻了,简直是一个英俊少年。他的鼻孔也不瘪了,热烘烘的气从那里一下一下呼出。我看盘子,界龙又上4角。夏坚眼睛一眨都不眨,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沉浸在界龙的世界中,曲线的每一下翘头、腾挪都带给他欢乐和享受。他仿佛是童话中的卖火柴的女孩,在那团光明的火焰中,看见了背上插着刀叉的肥鹅摇摇摆摆向她走来,看见了慈爱的老祖母……
  忽然他叫一声啊哟,从沙发上跃起,快步朝外走,我发现他进了经理办公室,好一会儿没出来,我就假装去洗手间,走过那边朝门里张望一下,只见夏坚和曹总经理在讲话,他显得有些激动,手不停地比划,还扯住自己的前胸,像要把自己送出去让人打。而曹经理却一个劲后退。我听到夏坚在说:“我要还你们的债还不行?熊市你们允许我透支,牛市却不让我透支,这不是坑人么?以前一年下来,我替你们打工钱有几十万。”
  我心里有数了,走回位子去。夏坚的身世我知道得很清楚,他的父亲是历史专家,啃了一辈子的史书,一生中没有少挨批斗,临终了连一套穿了去的新衣服都没有,唯有一箱史书。他的遗愿是要独生儿子把他写了一半的专著写完。夏坚虽然自小也喜爱历史,但是老子一生的经历给他打下了永远磨不去的烙印,贫穷给他的印象太深刻太可怕了。父亲受穷他不能受穷,父亲没有赶上时代,他赶上了。他打开了父亲用蝇头小楷抄出的手稿,一遍一遍抚摸,泪水盈满了眼眶。对着父亲的遗容,他心头说,原谅儿子的不孝,我不能重蹈你的覆辙,我必须赚钱,赚钱,到不愁钱、不可能再为缺钱痛苦的时候,我一定拿起笔,把你留下的遗著写完。
  他仔细研究了当时所有可能赚钱的门路,决定从邮票着手,他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进10张牡丹小型张,几个月后,价格翻了8番,初战告捷,他心头的欢喜感觉就像被蛇的信子舔着。他在父亲像前说,我有钱了,不会再过你一样的苦日子了,但是还不行,还不够,我还要去赚。爸爸,你等着我,我以后一定会来写书。这时股市热起来了,就有做邮票的小兄弟劝他改行,他欣然应允了。他们凑起了20万元,到各地去搜罗一级半市场的股票,几个小兄弟坐飞机乘火车,带着现款,生死都绑在一起,一会儿山东、河南,一会儿宁夏、青海,连世界屋脊都光临过,什么样的经历都有过,还要留心周围觊觎的目光。有一次汽车还翻进沟里,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伤着。在新疆时,一伙喝醉酒的歹徒向他们拔出了弯月形的刀,幸亏他们溜得快,才没有出事。那时候虽然苦,随时有危险,但他们毕竟还是快活。他们的20万元变成了100多万元。如果他原始股继续做下去,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然而这种颠沛流离之苦并不是任何人都能长期承受。从夏坚打算换一种方式开始,他的厄运也就起步了。坐在大户室里填填单子,滚滚的钞票就能流进口袋里,这不是世界上最自在最有魅力的事吗?
  夏坚带进股市的资金,属于他个人的不少于40万,和大部分初做二级市场的人一样,开始的几笔买卖他都赚了,现在想来,这是命运之神的最可怕的捉弄,每个初入股市的人开始都会赢,即使老鼠夹上也会放着喷香的诱饵。于是夏坚的眼前布满了金子和玫瑰花的颜色,此时历史专著之类全被他抛到爪哇园里去了。他向证券公司透支,40万的本钱做到70万,80万,100万。今天打进,明天卖出,现在买进,几分钟后扔掉……他根本没想到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就这时股市暴跌了,命运的重锤向他击来,他几天就被打穿了,自己的40万分文全无,还倒欠证券公司几万元。他差一点绝望了,他为什么不在赚钱的时候停手?如果在40万元的时候金盆洗手,去写老子留下的遗作,他怎么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可是他明白那时候是不可能歇手的,今天的下场是必然的。他甚至想过自杀的多种方式,跳楼太惨,上吊样子难看,吃安眠药是女人的专利。幸好证券公司并不急着要那几万元的欠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被打穿的绝不止他一个,而那些人依然是面不改色,衣冠楚楚,该用大哥大的照样用,该坐小车的不会客气。相比之下,他怎么恐怖成这个模样?他惭愧了,月盈月亏,周而复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不过才28岁,难道不能东山再起?
  他在社会上游荡,但一刻都不放松对股市的密切注意,那段时间,他连吃饭都发生困难,还是以前同奔走的朋友接济他、碰上他喜欢的女孩子,一起上舞厅去,他口袋里一杯咖啡的钱都摸不出,皱着眉头说这里的咖啡很糟,我一点不愿意喝。等待是那么漫长,他几乎绝望了,他说再不来牛市就要死人啦!他的坚强的神志一天天被磨损,在他旺盛的青春最需要面包、牛排、舞厅、女友的时候,他却分文全无,而他以前曾经拥有过40万!就在他再次绝望,几乎不能自拔的时候,股市开始上扬了,红色的曲线昂起头了!面对着全线飘红的大盘,他有一刹那讲不出话来,他觉得心脏在膨胀,似乎要炸开。
  按照他的情况,早就应该被逐出大户室,之所以门卫没有伸手臂拦他,完全是因为他替证券公司打工实在太多,曹伯卫、汪见风对他尚有恻隐之心。他飞速地跑到他的一个老兄弟那里,那兄弟曾经和他一起搜罗原始股,后来改做实业,经营得不错。他说,借给我3万,我拿这作本,一年后牛市过去了,我还你4万。他的神情真诚而恳切,老兄弟被感动了,他们是一起历过险的,而夏坚是一个讲朋友义气重感情的人,他有难了,能不帮吗?老兄弟立即叫人从银行提出现金,把3叠百元的人民币塞进他的手中,说先拿去做,不提归本的事。夏坚心里一阵发热,说,不,不,我一定要还,连本带息。要是不还,不是我还不能从股市上返本吗?朋友听了,连说,对,对,要还,要还。
  他又开始大刀阔斧地干了,从这匹黑马上跳下来,又骑上另一匹黑马,据说他资金已经扩大了好几倍了,尤其是这次瞄上了界龙,他更是信心百倍。然而他的心太迫切了,他太急于重现昔日的辉煌,我看得出他一定是再次动透支的脑筋。
  夏坚走回来了,我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得逞了,果然他坐下来,就悄悄地对我说:“我又打进5000股界龙了,17元3分的价,现在已经涨出5分了。”
  我不露声色地说:“曹经理同意你了?”
  他说:“他能不同意?我替他们卖过命,赚我多少打工费!他们就靠这个发奖金。以前是透支打穿的,现在还要透支赚回来。”
  我心里想,不要尽想好事。可是嘴上还是说:“等着你发大财了。”
  他说:“我看今天绝不会出问题,你可以提前打进去,不然到尾市还要涨高。”
  我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就同丽亚通了电话,她说周欢和一个朋友刚来聊了一会儿天,现在他们走了,她一个人在看VCD片,是劳伦斯主演的《人鬼情》。我脑子里已经把周欢想了一遍,他36岁,头发流得溜光水滑,后脑扎一根7寸的小辫,什么高明的东西都会一手,他来不会是好事。我说:“现在界龙的走势很平稳,是不是可以再买进?”
  她慢悠悠地说:“家里的K线图打开着,不着急,还是按既定的办。”
  好吧。我挂了电话,闷闷地坐在沙发上,只等着丽亚给我发进货的指示。而身边的夏坚却不在了,等地回来,我才知道他又向三个人作了热烈的推荐。我已经说过夏坚是一个热心的讲义气的人,你完全可以想象当他热烈无私地介绍界龙的时候,该有多强的蛊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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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993年12月6日星期一]__④
一个加盟者是老赵,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打铁汉的身胚,满脸的络腮胡子,他粗壮的手指把键盘敲得啪啪乱响,总叫人担心键盘要碎。他是开出租车出身,同时,是市武术协会的教头,还懂点易经阴阳,为人也和善,现在我们中有人请他算卦,他还会一边摆弄铜币,一边嘴中念念有词。在他开出租车的时候,一次几个小流氓上地车捣蛋,掏出水果刀说哥们借点钱用用。老赵说,行啊下车来拿。他若无其事下了车,等他们脚刚落地,他旋风一般出击,几个家伙七倒八歪,全部摆平。老赵嫌烦事,并没把他们送进公安局去。那几个事后摸脑勺想,这才是江湖上的真汉子,摆了酒请他。老赵也不客气,照去赴宴。这一去老赵把几个收了当徒弟,他们也干起正事,心里把老赵当成再生的老爹,为了他的事他们肯去死。老赵的事业慢慢做大,他就是有财运,做什么都火爆。他有了一个出租车队,还做起了汽车生意。钱多起来,就想到了股市。他是携着800万进来的,自然属于超级大户,进了最里边的屋子。曹经理和汪见风见了他都点头哈腰。他买股也不像有些人犹犹豫像,战战兢兢,他一买就是几十万股,简直就是做庄,而且也不见他怎么研究,他总是挑龙头买,挑强庄买,每买必赚,在大家眼里是一个大福将。
  他还有一个习惯,来的时间不多,来了却坐不定,握一把茶壶各个屋子走,和人随便说笑。现在他就进了我们的屋。
  夏坚的眼里透亮了,迎上去他说:“老赵,我给你推荐一个股,你不要笑,就是界龙。不要看它涨第7天了,还能涨,它是龙,是头,就要直升云天去。现在要用新思维来看问题。”
  老赵两条腿成八字步,身子稳稳蹲下,屁股却不放进沙发中去,悬着空,说:“我看看。”他看了不过一分钟,说,买。这时屁股才放进沙发中去。他递下买单,他在15元1角打进5万股,是一笔不小的买卖。夏坚脸上立时充满了感激,超级大户老赵都买了他的股,他的一番苦心没有白废。他干脆不坐了,让老赵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自己蹲在老赵的身边,指着屏幕,殷勤地说这说那,好像老赵是一个主人,而他是他的宠物。
  “啊,已经17元3角1分了,手续费快要出来了,再下去就赚钱了。”
  “嗯。”老赵这人话不多。
  夏坚感叹不已:“界龙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什么时候扔钱进去,都会生钱出来。”
  老赵背往后仰,翘起二郎腿悠悠地晃,斜眼望着界龙,也不十分认真。夏坚还在一边说:“它要炒到45元,我们不等它的这个价,到了40元就扔,保证设问题。”
  老赵仰头一笑,声音像敲响一口洪钟:“我不管它35还是45,到想抛的时候就抛。”
  夏坚说:“这个当然。”
  老赵的手机响了,他拿起说了几句,有急事马上就要走。夏坚说:“你放心,你不在,我会替你留意。”
  老赵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的好心了,没关系,我想它一时不会马上跳水。”说了大步走出去。
  夏坚的另一个对象是袖珍小姐,她的身高恐怕都不到一米五,但是小鼻子小嘴巴,可爱无比。她的性格非常好,谁都没见过她不高兴的时候,她对谁都甜甜地说话,还喜欢把街上买来的蜜饯话梅带给大家吃。一次,她在那里轻轻地唱歌,歌声像夜莺一般动听。有人问:“小姐今天一定有高兴事。”她说:“是啊,我买了延中实业,15元买的,现在13元,套牢了。”众人听了都吃惊,有这事儿,套牢了不发愁,反而唱歌?有人说她做股的钱是老爹给她的,她不知赚钱苦,不心痛。也有人说,她不当紧了反而能赚钱,你看她轻轻松松,赚的钱不比你我少。
  袖珍小姐似乎对夏坚有意思,但大多数人觉得可能性不大,一个这么高,一个这么小,能相配?可是两人的关系似乎一天比一天好。现在夏坚向她推荐界龙,她说好啊,握一支笔,刷刷填了买单,轻灵地向报单室走去。
  夏坚的再一个推荐对象是个福建人,名叫陈林,人长得瘦小精干,皮肤紧紧绷在颧骨上,发出锃亮的黑光,走起路疾步如飞,上楼梯都是一跨两三级,叫人看了疑心地小时候爬惯了山路,现在脚头不练就要生痒。他这人是个唯技术派,除了技术分析,“他什么都不相信,到了极端的地步。如果有人对他说这只股票要涨,他便说:“慢点,让我作技术分析。”大家都笑,在我们看来,他就像是翻一本黄历,看宜不宜动土。平时他话很少,可是只要谈起技术指标,他就眉飞色舞,头头是道,什么静态动态我们不懂的,他都会分析,每天晚上他都要做功课,画一张又一张的图表,不到夜深不会睡觉,我可以断言,他的刻苦程度远远超过将考大学的高中毕业生。
  即便如此,财运还是和他开玩笑。有时他看好了技术,狠狠一笔买进,不出半个小时立时就被套,他心态又出奇地浮躁,一套就像猴子掉进了陷讲,又咬绳索又蹦窜,没办法只好割肉,一割出来就是血淋淋的。有阅历的人说,看来他玩的不是自己的钱,不然套住就套住,何必心态这么坏。也有人说,这个福建人可惜了,只懂技术面不懂政策面、消息面,中国的市场是什么市场,是疯子的市场,他怎么会不输?
  果然有一天,两个女人来找他,一个大,一个小,同样也是黑黑的皮肤绷在颧骨上,保卫在门口拦住她们,她们说找陈林,陈林就出来,一见两个大惊失色,再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两个女人冲上来,一边一个,把他夹在中间,恶狠狠地数落他,用的是他们的家乡话,又急又快,我们一句也听不懂,好像两头黑鹰夹住了一头黑猴子,拼命地啄它,啄得它鲜血淋漓,毛发脱落。慌乱中陈林的一副眼镜也掉下地,他蹲下来在地上乱摸。刚要摸到,被一个女人踩了一脚,拦腰断了。我们听了半天,大概是为钱的事,后来两个女人一边一个押着他下楼,就像两头鹰架着猴子飞离,到资金柜去提现金,立马就要拿走。当时我们都非常同情陈林,尤其是我,竟然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不过平心而论,我毕竟要比他日子好过百倍,丽亚只是拘禁了我的艺术精神,在金钱的享乐方面她还是给我很大的自由。
  我们都以为陈林完了,大户室中少了一个战友,一个唯技术派的股友。但没想到第二天他又出现了,却还是那么精钢钢,他的眼镜中间断了,用胶布粘在一起,他的额头上多了几道女人指甲抓出的血印,但他还是昂起他的头,好像这丝毫没有一点耻辱,而恰恰是一个技术派股民的光荣的标记,有几个能坚持技术派不改初衷的?他是我们大户室中光荣的唯一,昨天他是现丑了,但是他今天账面上的钱又有了,两个胡闹的女人重新信任他了,这就是胜利,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陈林为什么就不能忍辱负重?另外,他使了什么本事,使两个女人重新信任他,这就没有人知道了,但我想这里面肯定有精彩动人的故事。他又开始炒他的股票,开始精心地做他的功课,计算数据,画出一张张走势图。
  我虽然和他讲话不多,但心里一直盼他能炒好,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的一条影子,或者说我是他的影子,如果他失败了,我免不了要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彼此少说话,倒能保持一份朦胧的祝愿。
  我走过去放开水的时候,听见了夏坚和陈林的对话。
  夏坚凑近他,暖哄哄的带着消化不良气味的声音冲向他:“陈林,我看你可以买点界龙,保证你日子好过起来……”他神秘地笑笑,意思是指两个女人骂他。
  没想到陈林根本不领他的情,不客气地说:“界龙,倒是不错.可是还能买吗?你看它的KD线,看RSI,早在80以上了,超买再超买了,我现在买它不是往头颈上套绳套么?”
  夏坚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但他还是有肚量,说:“它是一只龙头股,是浦东的龙头,而浦东又是全国发展的龙头,你可以尽情地发挥你的想象,你看它能到什么价?”
  陈林不买他账:“这不是做诗,不是发浪漫情调,我相信技术,相信科学。懂吗?”
  夏坚仍不甘退让:“老赵也买了,你知道他买多少,5万股!老赵是一个福将,屡战屡胜,你说他也不懂?”
  陈林脸上依然一副凛然表情:“老赵我不管,我说的是我,只按技术办事。”
  夏坚只得摇头,退回来坐到我的身边,虽然情绪受到影响,但很快就恢复过来,说:“哈,17元4角8分了。去掉手续费,老赵已经赚1角2分了,他买5万股,不出半个小时已经赚6000元了!不用说明天后天了。”
  离收市有十多分钟,我收到了丽亚的指示,抛出大飞,全部资金都打进界龙。我迅速地办妥,买进35000股界龙,价位是15元5角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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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993年12月7日星期二]

  今天我3点15分离开天马证券公司,21分到了家,我停了铃木从楼梯走上去,心里很有一点不安宁,我想会不会只有丽亚一人在家,如果还有别人会是谁呢,最可能的是周欢,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在一起谈股票。然而我最不愿意见的就是他,跟他在一起我浑身都会不自在,虽然根据时下流行的道德观念,我说不出他坏在哪里,也不知道我比他好在哪里,但这个感觉却始终跟随着我。很快我已经站在门外,按门铃没有丝毫反应。防盗门也已经锁上,我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空无一人,我并没有就此安宁,如果屋内装有监视器,那你就会看到我快速行动,就跟电影中的快速部队一样。我先进了卫生间,看有没有留下可疑的痕迹,随后我就冲进卧室,把平铺在床上的鸭绒被整个翻过来,脑袋伸过去。我的鼻子特别灵,对精子的气息尤其敏感,哪怕是泄出来隔了一天,我的鼻子也能准确无误地把它嗅出来,就像边防线上的狼狗,这是我的特殊本领。
  没有,没有精子的气息。我的心里平静了一些。我在被褥里找到一些头发,长的是丽亚的,短的打卷的是我的,我敢肯定没有周欢的。我慢吞吞走到外间来,心里松弛了许多,我的丽亚,操纵我的女皇,今天没有做过让我心里过不去的事情。今天我更明白地看清了自己,尽管我经常恨得咬牙,说丽亚把我拖进了绞杀心灵的赌博,实际上我内心还是充满了嫉妒,我在情欲和爱情的关系上还是中国老式的观念。我容不得别人,特别是周欢,来和我共同占有丽亚。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冰凉的水灌入我的滚热的躯体,使我获得了一份清醒。我那么在意我的同居者,她的态度可能并不一样,也许只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一个俯首的很好使唤的工具,含有股票和性欲两方面的意义。不然她为什么还要和周欢那些人混在一起。我甚至想到,如果她知道了我今天的心理,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嗤笑。
  丽亚回来了,我几乎没有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她已经站在我的跟前了。我忽然想到卧室中的被于还朝天翻开,这个漏洞太大,我霍地站起来,想去盖上,一想已经没有必要,反而是欲盖弥彰,不如让她看见,知道我的嫉妒是怎样地啃啮我的心脏。
  丽亚的貂皮大衣从她的肩上滑落,无声地落在来自内蒙古的地毯上,她的陡削的美人肩,她的露出一点上限而轮廓奇美的双乳,她的雪白细嫩的裹在咖啡色丝袜里的修长的双腿,使屋内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气味。我还是听见了自己身子内骚动的声音。她的双眸一转,已经看见了卧室的情景,可是她装作没见着一样,依然用桥滴滴的声音说,你把空调开大一点,我冷。
  室外虽然是寒风凛冽,但屋内已经如同春天一般,她说,现代化多好,可以营造一个人工的季节。她已经脱掉了高跟鞋,赤脚在地毯上走动。这个可怕的女皇,这个富有心机的女人,她完全知道怎样俘虏我,怎样煽起我的情欲。她嘴里哼着一支胡里奥唱的《鸽子》,一边唱一边脱掉她的两只丝袜,甩得远远的,一只甩在桌子上,一只甩到杯子上,裸着一对光溜溜的腿,把身子舒展向上,丝织的衣衫从她的臂上滑落,就像一种原始民族的最本真的自然舞。这个过程中她的一些最性感的部位像一个个上课争相发言的小学生凸现在我的眼前。我呆呆地不说话,我简直不知道这是她有意给我布置陷讲,还是她本来天性就是如此,我同她一起已经一年了,还是难以分清,而这个恰恰就是她的危险和魅力。
  她倒在软软的沙发上,说,给我一点喝的。我走过去倒了橙汁,递给她,她接过,用高傲的姿态喝了一口,说谢谢。
  我忍不住打量她,在晕暗的光线下,翘起的鼻子在她的脸上投下幽蓝色的阴影,显得非常动人和年轻。我无法相信她已经35岁,这是我偶然一次发现了她身份证,偷偷看来的,她并不知道我发现了秘密。我相信她是魔鬼,魔鬼没有年龄。
  她说:“你看看,我给你买来了什么。”我站着没有动。
  她说:“去拿呀,小宝贝。”
  她比我大10岁,有资格这样称呼我。我走到门边上,拎进一个大大的皮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稀奇古怪的帽子。我把它捧起来,有些分量,里面有几条帆布的线路。这是什么,我没有说话,但我的姿势已经表达了我的问讯。
  “告诉你,这是新近从美国进口的,里克牌按摩帽,代表了当今世界的最新研究成果,我的一个朋友就做这生意。戴上它就像有一双温柔的手按摩你的脑神经,什么样的头痛脑胀都能治好,这就是专治现代都市病的。陶,有了它,你再不会头痛了,坐电脑前再不会有一点问题,我敢保证。”
  我悲惨地笑一声,她还记得我申诉头痛,我在电话中的烦躁的声音一定给了她不好的感受。这个老美的里克帽就是要把我钉在电脑眼前的,这样她会异常的自在舒服,你看我不是给他买了全世界最先进的按摩帽吗,你看我不是对他关怀备至吗?在这番亲情面前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回过来想,我既然注定要在电脑前遭罪受灾,那么接受里克的服务也没有什么不好。
  就在我发呆的片刻她已经走过来了,随手就把帽子戴上我的脑袋,不一会,我觉得脑袋发热,像有温暖的水在我的脑壳上流动冲击,又像有纤细有力的手指在脑门有节奏地敲击,确实不错。
  “现在你为我服务一下吧。”等我摘掉帽子以后她说。这时她和衣躺在长沙发上,圆圆的臀部微翘着,眼里发出挑逗的光亮。我知道她的用意,这个35岁的女人不知得一种什么怪病,老是要人推她的脊椎骨,而且不怕重,越重越舒服。我走过去,屋里很热,她的丝织的衣衫一擦就分开了,她的体形那么美妙地隆起凹陷,没有半点衰老迹象,就像一头美洲豹,而且还无比的光滑,我有如摸在有温度的玉石上面一样,似乎连汗毛都不存在。我半站半蹲着,用掌肚用力压她的脊骨,她舒服地哼哼着,同时还不失时机地同我讲一些关于股票的话。
  她说:“股市是当今中国做生意的最高档次,中国投机生意最大最刺激的就是股市、期货。做小生意的人摆地摊卖服装,蹬小车卖豆浆,一元两元的赚钱,辛辛苦苦,积了一笔钱就输给做中等生意的。做中等生意独家经销这个药那个药,把脑筋动足,什么歪门邪道都想得出,结果这些人中大部分把钱输给做大生意的。做大生意的钱多了发愁,却还想轻松地继续以钱生钱,就跑到股市上来了。此外,还有各色人等都拿着别处赚的钱上股市来。我们以逸待劳,就在股市上等着他们,就像树林里等着鹿来的猎人一样。这个图象很清晰,钱的流动就同血液的流动路线一样,毛细血管流进小血管,小血管流进动脉血管,动脉血管流进主动脉。所以我们还要好好地修炼,要有最高妙的技术,在这个奇特的战场上赢他们。让他们乖乖地把钱放进我们的口袋里来。天地之间,还有比这个更有意思的吗?”
  我无话可说。突然心里一恶,把她的亵衣褪下,她半咳半娇地说,现在又不是晚上,你熬不住啦?我不睬她,目光落在她的臀部的下端,那里真有一颗痣,一颗褐色的扁平的痣。在她雪白的屁股上,好像纯白的雪地上,落了一个黑球。夏坚怎么会想出这是我,他没见过怎么就说准了?我起了很大疑心。痣扁长,一头尖,那是我的脑袋?另一头圆,是我的身子?现在她要我当一名狩鹿的好猎手!我心里顿生歹意,伸出手用指甲掐那颗痣。
  她尖叫一声坐起,说:“你干什么?”
  我说:“我掐我自己。”
  她恶狠狠地说:“你发了什么神经!”
  我说:“我也不知道。”
  她看着我,眼神慢慢柔和,说:“是不是那颗痣高出来了,变颜色了?告诉我,不会有病变吧?”
  我这时才恢复了常态,说:“一点没有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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