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母说：当我们落入凡间的时候，翅膀不是放在盒子里的，而是放在牙齿里的。
不许笑，教母说，她美丽的皱纹象三月的大丽菊。她右手的拇指尖和食指尖合在一处，眼睛亮晶晶的。天堂中的白云象刚丢了内裤一样匆匆忙忙和我们打个招呼就奔过。我们笑意盎然，雪白的翅膀温顺地收起。我穿着淡紫色的胸衣。
教母的拇指尖和食指尖轻轻地张开，象传说中人鱼与王子最后美丽而忧伤的别离。她说：若让你们落入人间，是上帝的旨意。当你们受到伤害或想离开，只要轻扣齿端，翅膀就会突然出现，载你们回来。
我在天湖边掬水。毕加索在那边说：再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他有着一双靛蓝色的翅膀，他是天堂的画师，最近还在修席摄影。他轻声说：再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他让我把脸尽量侧着贴在纯蓝的水面。
我低头，侧过脸，羞涩地望着他。天湖冰凉的水沾湿了我的发丝。再垂头，看到那湖水，我怔住了。天湖的水是那样的醇蓝，湖树茂密，美丽的鱼群穿梭其间，象点起串串闪烁的彩灯。一位白衣白翅的英俊青年在树下展着一卷经书吟诵。我听不懂，然而那悦耳清灵的仙音，我的心突然充满温柔，在瞬间沉醉。 一低头，看见我紫色的胸衣。
我知道，我要收好翅膀。这世界邪恶太多，我还要回天堂。
与我同到凡间还有那位白衣青年男子，在我们天湖边上目光相对的一瞬，上帝下了旨意。
我在人间朴素而矜持地成长，长成一位年青的姑娘。我纯洁的目光充满彷徨。
一次地下摇滚的晚会，音乐迷幻而狂燥。酒吧里每个人都象吃了兴奋剂，汗流满面，闪闪发亮。我死死盯住那个男生。
他并不招摇，然而文秀的面孔击中我的心。他低头拨弄着琴弦，效果器发出眩目的声彩。他压低声线唱德国战车，我全身的纤维随之颤抖。他抬眼望到了我。那束温暖的目光让我变成寒江初融的春水。轻轻低下头，恍然见到身上淡紫色的胸衣。他的眼中全是柔情。我欢喜，我说：我知你是你。他说：跟我走。
他轻轻吻我，在双唇相触那一瞬，我大惊而转身。他问怎么。我笑笑。我是怕与他彼此吻开翅膀，爱情何以沉浸，就只能回到天堂。
生活无出其右。我却早由父母安排不复自由。五年前，当博雅把我全部装饰一新，在镜中依稀辨出天堂中美丽的模样，我的泪水不禁夺眶。
比起那手执经卷的少年，他是多么地令人侧目。一米六四的身高，黑且墩。幸而他习惯于不辍苦学，从一贫如洗到身价千万。
你不嫁他又如何？母亲说：你以为英俊且富有的男人能看上你？
我的心再次绝望。
婚后锦衣玉食。然而我最怕穿到紫色的衣衫。
我与博雅摊牌，说我要走。
他吃惊地望我。本就难看的面孔就更加扭曲。他不再说话，不再工作，甚至不再进食。
我沉默。在沉默中思索关于未来的未来。
博雅人完全脱形。他仍旧禁止进水与进食。不与我同室，而是缩在沙发的角落上。他象只受伤的陀螺，逐渐萎缩。我不知所措。
翻弄着一本杰克伦敦的小说，扉页中竟然写着这样一句话：善良的人是不该受伤害的。你们这些天使本就是从未伤害过别人的人。
我不明白这里为什么出现这句话，然而仿佛是天旨，我的头被重重击中，思想粉碎。
我闪身跳下床，去找博雅，跪在他的膝前。
我抱着他的头，见他轻轻抽泣。
我说别生气了，别生气了。若我不对，你大可以一脚把我踢开，一个子也不给，净身出户。
他说不。我就是杀了你再自杀。你变成鬼，我也变了鬼，还要和你在一起。
爱怜。忍不住相吻。也许爱本就自私，然而深沉。
在相吻的那一刹，我吃了一惊。只听空气中响起劈劈啪啪的声音！
一团巨大的白光闪现，令人刺目地旋转，在纠集中，化做四面大而白的翅膀，分别插入我与他的肩上，还在我失色的时候，身体已经随着翅膀不由自主的扇动，缓缓越出五楼的窗台，与博雅执了手飞向星空。月亮转动。天上的星星象雨滴一样落在我们彼此的身上，我携紧了他的手，万分诧异。只见他笑容慢慢绽放，身体象金属一样闪闪发光，白衣猎猎，他的身体五光十色，慢慢蜕掉了人间的模样，只见他面容英挺，肩背经书，雪白的翅膀有力地拍动，我欣喜若狂，原来是我错，原来博雅才是那天湖中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