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摇光,便在那个春天。
修长的男子,潇潇洒洒一袭白衣,玉树临风。负手悄立长堤,凝望水天相接处,眼波滟潋如春水。
一眼,便义无反顾地溺了。
山正青,草正绿,花月正春风。
春过了,是夏;夏过了,是秋;秋过了,是冬;冬过了,又是一年春。
摇光日日立长堤,转眼已是一年。
“疯子……”
叹息着,渔人路客时时指点。
我却知他不是疯的,一个疯子怎会有这样的眼波?
——温柔、忧郁、渴盼、绝望,溶成无底的一口深潭,深得沉溺了一颗心,尸骨无存。
他在望什么?
远行的爱人么?
“又在望他?”阿姊潜来,“一个人间男子,有何可望?莫忘记下个月你要嫁了。”
我晓得。
下个月圆,我就要远嫁东海,去依那个从未见过的龙王太子,一辈子侍候那条骄横的龙。
纵然在这里溺得再深,也无法可想,小小洞庭湖一条青蛇,龙王太子一根小指头捺下来,我整个家族都动弹不得。
我叹息。
此时此刻,与我隔着一幅水面的摇光,也叹了一声。
“青衣……”
低低沉沉,摇摇曳曳,直震我肺腑。
青衣……?
被这等眼波临幸之人么?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浮于水面,望着那一弯新月,心中楚楚地酸。我至东海已有月半,摇光,你可还在堤边盼你的青衣?
我那夫君敖焯,竟也是个痴情种子,一心恋着昱华夫人——三千七百年的一颗金色珍珠。
那昱华夫人,化为人形时,流云般金色长发委地,体态纤纤细细,肌肤透明也似白晰,仿佛水波一荡,便可袅袅随波而去。那美,那艳,那楚楚动人……第一眼见她时我只庆幸自己不是条雄的,否则只怕也如敖焯般,被她迷了。
只为着她,敖焯未少吃罚,却始终咬定今世非她不娶。可那昱华夫人本是颗珍珠,无情无欲,又兼修了经年,迟早可登仙位,又怎会委身龙王太子?
纠纠缠缠三百年,老龙王拍桌瞪眼:囚了敖焯,择日完婚。
我就这样嫁了进来。
这样也好。原还为我心中存着摇光而有些负疚,如此这般,两不相欠,亦落得个清清闲闲。我不必去理会敖焯,他也不来惹我。
静夜,明月,繁星,无垠海浪,便成我最爱。
远远地,忽现一点帆影。
东海不比洞庭,全无打渔的舟,运货的艇,游湖的舫,只偶尔才有大船经过。天明时从水底看去,龙骨嵌在晶然的蓝宝石中,像枚精致的灵物。
那帆渐渐近了。
我化了海鸥,迎上前去。
此刻,正是黎明。
一个纤弱少妇,独立船头,眉间浓浓愁雾。
好个美丽的女子呵!望着她,竟让我想起风华绝代的昱华夫人,也是这般的温婉,也是这般的柔美,也是这般的弱质,也是这般的不沾人间烟火……
俄尔舱中赶出个魁伟丈夫,执着鲜红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少妇身上。
“海风重,小心着凉。”
少妇微微地笑了,眉间愁雾顷刻间散了大半。顺势,便倚在了男子怀中。男子伸臂环住,低头,深情地在她额上一吻。
我亦微微地笑了。好一对璧人,只可惜……
“最多再一月,便可返家了……”男子呢喃着,“不知二弟可好?”
“叔叔从小便极聪明,怎会有问题。”美妇望着我化的海鸥,目光中分明写着哀怨。许是思乡情切罢?
“这鸥儿好怪呢,只在船头盘旋不去,怕不是要传什么口信?”
我的微笑更深。
我要传的口信就是,飓风将至。
“青衣!”
一声惨呼,如重雷直击进我胸口。
船只如一片落叶,在数丈高的海浪间抛跌,水手们在甲板上竭声号叫,四处奔跑,把舵,降帆。一片混乱中,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青衣!
青衣?
哪个青衣?
“开阳……开阳……”美妇人流着泪,紧紧拥着男子,“开阳,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不会的。”男子面色苍白,神情却镇定,“我们会活着回去的!相信我,青衣!二弟还在等着我们!”
船最终还是沉了。
我早知这结果。这美丽水域的美丽残酷,我已知道得很是清楚。
旭日高升。
海浪幽幽,浅唱低吟。刚刚才过的惊天暴怒,竟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我蟠在礁石上,低下头来看着这昏迷中的美妇人。
低低涩涩一声呻吟,她似要醒来。我连忙化了人形,生怕青蛇模样吓坏了她。
她睁了眼,“这是……哪里?我死了么?”
“这是东海中一块珊瑚礁。尚是人世。”
“船……”她挣扎着起身,“夫君……”
“船沉了,你的夫君此时大抵淹死了罢。”我告诉她这个事实,有些担心她受不住。
她怔愣,忽地落泪,半晌方问:“你是什么人?怎……怎在这小小礁石上?你救了我么?”
“我是条青蛇。东海龙君太子的妃。”我抚着她,“拖你来这礁石的便是我,否则你也应死了。我虽法力不高,保个生人入海底还是绰绰有余。待过得十天半月,再有船只经过,我再放你上来,你便可回中原了。”
她听罢不语,只是怔怔地落泪。
这倒出乎我意料,原以为她知我本是青蛇化身,定要多少吃些惊的。——或许她见我这般模样,已知我不是人了罢。若然如此,这般情景也想得事情,真是个了不得的聪颖女子呢。
“为何救我?”她蓦地问。
我哑口无言。
为何救她?只因听到的那一声“青衣”么?
她等了良久,不见我答,低低叹了一声:“倒不如就这样淹死了罢……”
为何?“因为你的夫君亡故了么?”
她竟又流起泪来,“我是个不忠的女子呵,定是上天罚我,才沉了这船……明明已嫁了夫君,却把持不定,与叔叔做了那苟且之事……我这等女子,淹死了罢……”
我望着她,——这般柔顺温婉,楚楚动人——
“是摇光罢?”
她刹时苍白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