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换到宽版
  • 592阅读
  • 1回复

青蛇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放心
 
发帖
1311
金币
11091
威望
0
贡献值
0
开心币
0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3-06-21
??初见摇光,便在那个春天。
  修长的男子,潇潇洒洒一袭白衣,玉树临风。负手悄立长堤,凝望水天相接处,眼波滟潋如春水。
  一眼,便义无反顾地溺了。
  山正青,草正绿,花月正春风。
  
  春过了,是夏;夏过了,是秋;秋过了,是冬;冬过了,又是一年春。
  摇光日日立长堤,转眼已是一年。
  “疯子……”
  叹息着,渔人路客时时指点。
  我却知他不是疯的,一个疯子怎会有这样的眼波?
  ——温柔、忧郁、渴盼、绝望,溶成无底的一口深潭,深得沉溺了一颗心,尸骨无存。
  他在望什么?
  远行的爱人么?
  
  “又在望他?”阿姊潜来,“一个人间男子,有何可望?莫忘记下个月你要嫁了。”
  我晓得。
  下个月圆,我就要远嫁东海,去依那个从未见过的龙王太子,一辈子侍候那条骄横的龙。
  纵然在这里溺得再深,也无法可想,小小洞庭湖一条青蛇,龙王太子一根小指头捺下来,我整个家族都动弹不得。
  我叹息。
  此时此刻,与我隔着一幅水面的摇光,也叹了一声。
  “青衣……”
  低低沉沉,摇摇曳曳,直震我肺腑。
  青衣……?
  被这等眼波临幸之人么?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浮于水面,望着那一弯新月,心中楚楚地酸。我至东海已有月半,摇光,你可还在堤边盼你的青衣?
  
  我那夫君敖焯,竟也是个痴情种子,一心恋着昱华夫人——三千七百年的一颗金色珍珠。
  那昱华夫人,化为人形时,流云般金色长发委地,体态纤纤细细,肌肤透明也似白晰,仿佛水波一荡,便可袅袅随波而去。那美,那艳,那楚楚动人……第一眼见她时我只庆幸自己不是条雄的,否则只怕也如敖焯般,被她迷了。
  只为着她,敖焯未少吃罚,却始终咬定今世非她不娶。可那昱华夫人本是颗珍珠,无情无欲,又兼修了经年,迟早可登仙位,又怎会委身龙王太子?
  纠纠缠缠三百年,老龙王拍桌瞪眼:囚了敖焯,择日完婚。
  我就这样嫁了进来。
  
  这样也好。原还为我心中存着摇光而有些负疚,如此这般,两不相欠,亦落得个清清闲闲。我不必去理会敖焯,他也不来惹我。
  静夜,明月,繁星,无垠海浪,便成我最爱。
  
  远远地,忽现一点帆影。
  东海不比洞庭,全无打渔的舟,运货的艇,游湖的舫,只偶尔才有大船经过。天明时从水底看去,龙骨嵌在晶然的蓝宝石中,像枚精致的灵物。
  那帆渐渐近了。
  我化了海鸥,迎上前去。
  此刻,正是黎明。
  
  一个纤弱少妇,独立船头,眉间浓浓愁雾。
  好个美丽的女子呵!望着她,竟让我想起风华绝代的昱华夫人,也是这般的温婉,也是这般的柔美,也是这般的弱质,也是这般的不沾人间烟火……
  俄尔舱中赶出个魁伟丈夫,执着鲜红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少妇身上。
  “海风重,小心着凉。”
  少妇微微地笑了,眉间愁雾顷刻间散了大半。顺势,便倚在了男子怀中。男子伸臂环住,低头,深情地在她额上一吻。
  我亦微微地笑了。好一对璧人,只可惜……
  “最多再一月,便可返家了……”男子呢喃着,“不知二弟可好?”
  “叔叔从小便极聪明,怎会有问题。”美妇望着我化的海鸥,目光中分明写着哀怨。许是思乡情切罢?
  “这鸥儿好怪呢,只在船头盘旋不去,怕不是要传什么口信?”
  我的微笑更深。
  我要传的口信就是,飓风将至。
  
  “青衣!”
  一声惨呼,如重雷直击进我胸口。
  船只如一片落叶,在数丈高的海浪间抛跌,水手们在甲板上竭声号叫,四处奔跑,把舵,降帆。一片混乱中,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青衣!
  
  青衣?
  哪个青衣?
  
  “开阳……开阳……”美妇人流着泪,紧紧拥着男子,“开阳,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不会的。”男子面色苍白,神情却镇定,“我们会活着回去的!相信我,青衣!二弟还在等着我们!”
  
  船最终还是沉了。
  我早知这结果。这美丽水域的美丽残酷,我已知道得很是清楚。
  旭日高升。
  海浪幽幽,浅唱低吟。刚刚才过的惊天暴怒,竟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我蟠在礁石上,低下头来看着这昏迷中的美妇人。
  低低涩涩一声呻吟,她似要醒来。我连忙化了人形,生怕青蛇模样吓坏了她。
  她睁了眼,“这是……哪里?我死了么?”
  “这是东海中一块珊瑚礁。尚是人世。”
  “船……”她挣扎着起身,“夫君……”
  “船沉了,你的夫君此时大抵淹死了罢。”我告诉她这个事实,有些担心她受不住。
  她怔愣,忽地落泪,半晌方问:“你是什么人?怎……怎在这小小礁石上?你救了我么?”
  “我是条青蛇。东海龙君太子的妃。”我抚着她,“拖你来这礁石的便是我,否则你也应死了。我虽法力不高,保个生人入海底还是绰绰有余。待过得十天半月,再有船只经过,我再放你上来,你便可回中原了。”
  她听罢不语,只是怔怔地落泪。
  这倒出乎我意料,原以为她知我本是青蛇化身,定要多少吃些惊的。——或许她见我这般模样,已知我不是人了罢。若然如此,这般情景也想得事情,真是个了不得的聪颖女子呢。
  “为何救我?”她蓦地问。
  我哑口无言。
  
  为何救她?只因听到的那一声“青衣”么?
  
  她等了良久,不见我答,低低叹了一声:“倒不如就这样淹死了罢……”
  为何?“因为你的夫君亡故了么?”
  她竟又流起泪来,“我是个不忠的女子呵,定是上天罚我,才沉了这船……明明已嫁了夫君,却把持不定,与叔叔做了那苟且之事……我这等女子,淹死了罢……”
  我望着她,——这般柔顺温婉,楚楚动人——
  “是摇光罢?”
  她刹时苍白了嘴唇。
  
本不该有的相遇,仿似一只蝴蝶,生生被钉死在浮世里,痛的,苦的,飞不起,却是那样无怨无悔,情至此般,也只余罪孽,不离,不弃,长相随。
离线放心
发帖
1311
金币
11091
威望
0
贡献值
0
开心币
0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3-06-21
回至龙宫,敖焯午睡方觉。
  “昨夜……未回来呢。”他笑笑。那样一张年轻俊俏的脸,不曾想笑起来竟是这般憔悴沧桑。
  “一艘船遇了海难,瞧热闹来着。救了个女子,她却自己不想活,便弄死了。”
  对敖焯,我始终不曾反感。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敖焯低头玩着衣角,语调平和。
  “但说不妨。”
  “你心中……另有他人罢?”
  我心中一酸。点头。
  “你也知我的事。”他淡淡地讲,“不若,我弃了你罢。这样在一起,终究对你我都不好。我弃了你,父皇定会给你些多补偿,你只需求回原籍,便可称心如愿了。”
  果是造化弄人。敖焯怎不是条好龙,只我无这等福份消受。
  一缕情丝,早系牢在洞庭之畔了……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我,自茫茫东海归来……
  
  敖焯休我,老龙王本是不准的,可亏他是敖焯的生身之父,竟不知自家儿子性情之烈。
  ——敖焯他竟现了真身,一头撞在蓬莱山上,将仙山也撞缺了一角。天庭惊怒,夺了他龙珠,囚到南海一大岛中深潭;昱华夫人也被打回了原形,赐罚辗转尘世三百载。
  敖焯三百年的苦恋,竟落得这么个惨淡收场。
  
  老龙王直叹罢了罢了,一夕间直似老了千年。他赐了我公主之号,厚遗金珠,遣回了洞庭。我那老父也擢了洞庭龙君,加一等洞庭侯。原本的龙君大人乘此青云,迁官南海去了。
  回了自家,好奇观探的虾虾蟹蟹自是不少,纷纷做出同情嘴脸来。
  我懒得应付,只吩咐概不见客,任凭那些庸俗之辈在背后指指戳戳——他们怎懂得敖焯,怎明白我?
  
  一别三月,摇光竟还在堤边伫立。头顶烈日,瘦比黄花,眼波却仍是不见丝毫改变。
  我以为许久不见,至少应将他抹去些;然而见他第一眼,我便已明白,百日思念,只将情丝绕得更紧……
  若我是可以落泪的人间女子,早已号啕大哭。
  摇光,摇光,你可知你日盼夜盼的青衣已在东海……
  
  蓦地,他身形一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艳红点点,溅上如雪白衣,宛似雪地残梅。
  他掩着嘴,咳得弯下腰来,浓稠的血自指缝里慢慢渗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倏乎吃了一吓,我再顾不得什么,迅速游上岸去化了人形,一把挽住了他。
  触到他血肉,我立刻知道——
  这男子,命不久矣。
  
  斗室,一灯如豆。
  摇光静卧在床,眼睑低垂,鼻息匀甜。
  我的手,自他顶心、额角、眉眼、鼻梁、脸颊、嘴唇、下巴、颈子一一抚过,一遍又一遍,不忍释手。
  在这样近的距离静静看着他,抚着他,一如梦幻。
  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为了这样的轻触,前世的我又修了多少年?
  他的身子,温暖,柔软,干燥——感觉着这不属于龙族的阳光般的舒适,我不由颤抖。
  鼻子一酸,眼中流下水来,暖暖地划过双颊,麻麻痒痒。
  我抬手,轻轻拭些在指上。
  是泪。温暖,混浊。
  人类的眼,是可以流泪的。我可以修一双晶晶然亮灿灿的眸,却永世也修不出一颗晶晶然亮灿灿的泪。
  因我只是条青蛇。
  洞庭湖中的小小青蛇。
  
  “青……衣……”沙哑的梦呓,蓦地惊得我立起身来。
  你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青衣么?
  
  若我是青衣,便可受你怜爱了么?
  
  “遇了风浪,船沉了,却有条自称龙王太子妃的青蛇救了嫂嫂?”
  我垂了头,低低啜泣。
  “叔叔不信么?”
  “鬼神之说,原难置信……可嫂嫂就在摇光面前,怎容摇光不信?明日定要置些牺牲,祭祭龙王才是。只是我大哥……唉……”他目光黯淡,嗟呀良久。
  我只垂头不语。
  “嫂嫂劳顿,先入内堂歇吧。明日请匠人来重葺了墙壁,隔开庭院,免得着外人嚼舌根,污了嫂嫂名节。”他恭恭敬敬,全然待之以礼。
  我惊诧抬头。
  他兄长已然亡故,青衣也曾自白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他日日只管伫立长堤只为盼得伊人归来——如今事已至此,为何竟如此客气冷淡,拘节守礼?
  如此,我借青衣之相现身,又有何用?
  心念一转,许他是碍孝悌之防,待为兄长守孝后再提此事罢。
  此后,我便在他家中宿了下来。
  
  “傻妮啊……”阿姊借点水蜻蜓传来口信,“你是只是条借了人身的蛇,怎可能与个人类白头偕老……速速归来,否则迟早被他知了真相,悔之无及矣…………”
  否则迟早被他知了真相,悔之无及……
  我幽幽而叹。
  怎顾得被他知了真相?就算明天便被他杀死,今日也只以伴他左右为乐。
  阿姊的警告,早已迟了。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君子同舟……”
  摇光皱了皱眉,“嫂嫂唱错了。”
  他只道我唱错,却又不纠正。
  我透过遮面轻纱望着船蓬外的他。日光斜洒,背后远山如黛,水波渺渺,衬得人如景,景若画。
  “青衣原未读过甚么书,倒教叔叔见笑了。”
  那首《越人歌》我初学人言时已滚瓜烂熟,又岂会唱错?他只是不知,我正是弃了同舟的王子,来寻我君子……
  
  我至他家次日,他果然雇了匠人,将庭院隔成两进,我居内,他居外,设门为界,一步不越雷池。只每日早晚至门前请安。一切生活起居都由他吩咐来的两个小鬟打点得妥妥当当,分毫不爽。
  住了旬日,竟连他一面也未见到。
  我不由惶惶。难道摇光真的要如此恪守礼节,终生这般供奉着嫂嫂?
  苦思半日,终于有了主意,只借东海逃生故事,坚持亲自到龙王庙还愿。这话原在情理中,摇光岂有不允?当下备了酒果牛羊并上等香烛,护我出得门来。
  祭过我老父并旧时公公,散了布施,我又做游兴大发,缠着摇光定要泛舟湖上,玩赏这残夏景致。他也未推辞,只幽幽望我一眼,便去雇了扁舟一叶。
  
  ——就是这般眼光……
  只一眼,便深深溺了……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君子同舟……”
  摇光静静听着,却不再来纠正我,只是用我再熟悉不过的眼波望着浩如烟海的洞庭湖,直似望着最为绮丽绚烂的一个梦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青衣……”摇光忽然悠长一叹,“本不是这种人啊!”
  一声青衣唤得我心神一荡,停了歌声。
  他说这话是何意?
  “原以为有个似青衣的人在身边,远远望着,聊寄相思便了……”摇光看着我,眼光却仿佛透过我,透过这尘世,望着九重天外,“可你这般挑逗于我,便是明知你非青衣,可只这相似的模样……我怎把持得定……”
  晴日劈雷!
  
  “你……早知道了?”我全然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原来摇光早已知了!他知了多少?可知我是青蛇?
  摇光点头,眸中神色凄哀。“嫂嫂是我思慕之人,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早已烂熟于胸。便你面目再怎样相似,那些总是学不来的吧?”
  摇光……摇光……
  我眩然,那双人类的眼又叛了我,流出泪来。
  “早知不是,你为何不赶我离开?”
  “只因你与嫂嫂相似啊……”摇光微笑,无比凄凉,“记得模糊间望见,你是湖中游出的……非我族类吧……莫不就是你提过的龙王太子妃,那条青蛇么?”
  好个聪明男子……自湖中赶出扶他时,我只以为他已晕却……
  “你不怕么?”
  否则迟早被他知了真相,悔之无及……
  “你并无害我之心……”摇光低喃,“何况便被你害了又怎样?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了……你又那般似她……”
  
  你留我,只因我有青衣的外壳……
  
  你一心恋着的,只是一个青衣……
  
  “怎不问我青衣如何?”我望着他低垂的头。轻风撩着几绺散下的发丝,将这男子也妆点得妩媚……
  摇光猛然抬首,双目瞠大,两颊由苍白忽转晕红。
  我尽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淡然,“我说过青衣已被龙王太子妃救了。”
  “当真?”他激动得战栗不已,手脚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我尚是首次见他这等神色。他心中,果然只容得下一个青衣……
  心痛欲裂……
  瞬间,我已下定决心。
  “放心,”我暗暗叹息,“明日便还你个水灵灵活生生的心上人。”
  
  暮,天边云若火烧。
  我吐出龙珠,施了咒术,将这珠子一把火烧做了飞灰。
  如此,便算我肉身全毁,魂魄亦可凝聚十二个时辰不散。
  ——虽我真身是蛇,然龙蛇一家,自我老父在洞庭为官,我便已算是条龙。
  十二个时辰,足矣。
  
  “这是何物?”摇光不解地看着我手中热气腾腾的肉羹。
  “你想与青衣白头偕老罢?那便勿多问,吃光就是了。”
  “这……”他满面疑惑。
  “忘了么?”我淡淡笑笑,“我是龙神呢,延个凡人阳寿,又是何难事?”
  摇光翻身跪倒,额头在地面顿得砰砰直响。
  “仙女大恩大德,摇光永志不忘……”
  “免了罢。”我截断他话语,“得回了她便要怜她惜她,万勿负了她……”
  “摇光晓得!多谢仙女……”
  
  一碗羹,我与摇光分食殆尽。
  
  ——当初在东海,我并未放任青衣亡去,只是将她肉身与魂魄封进我龙珠,携回洞庭。
  ——待得回来,见摇光病重,便生了化青衣之形伴他左右之念。要知灵物化人不可随心所欲,我欲借青衣之形,只有借她肉身。她的魂魄,在烧得龙珠时已移回她肉身,待我离去,她便可复原。
  ——凡人食龙心者可延百年阳寿,然龙毕竟为神,食神物又是大罪,阳寿尽后,魂飞魄散,永无转世之契。
  ——我剖了己心,煮了羹,喂了摇光并青衣,给他们百年相偕之乐,也算不枉我恋了摇光一场。
  ——百年后他们魂飞魄散,只算我苦恋不得的报复罢了。
  
  我看着摇光的眼,温柔、忧郁、渴盼、期望……
  我笑了。
  泪眼模糊。
  这不是我的泪,蛇寄生于水,是不必有泪的。
  这是青衣的肉身,泪是青衣的泪。
  
  青衣……青衣……
  我明明也唤作青衣,摇光那一声声青衣唤的为何却不是我……
  
  暮色近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本不该有的相遇,仿似一只蝴蝶,生生被钉死在浮世里,痛的,苦的,飞不起,却是那样无怨无悔,情至此般,也只余罪孽,不离,不弃,长相随。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如果您提交过一次失败了,可以用”恢复数据”来恢复帖子内容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