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说:成佛需要三种资粮,一是智慧,二是福德,三是机缘。
师父说:佛在心中自成佛。
师叔说:般若是智慧,波罗密是到彼岸,般若波罗密就是由智慧而到达彼岸。
师兄说:色是一扇法门。
法海说: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生死涅?也。
许仙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题记
1
我姓裴,人称裴陀头。
河东闻喜裴氏家族,听说过吗?一个独一无二的望世家族,我也是这个家族的子嗣。
千百年来,裴氏家族的辉耀史记,俊杰与贤相的摩肩接踵,人物之盛,德业之隆,谁不为之骄傲呢?
我本该向祖宗学习,爹爹裴休告诉我,你还是上庐山出家为僧吧!
让一个宰相的儿子去做和尚?这是宣宗皇帝的爱臣们,对佛祖信仰的最高境界。他们宁肯舍弃子孙,也不愿放开自身的荣华富贵。每天每夜的念佛信佛,自己却永远不明白佛是什么?何谓佛?
佛是什么?何谓佛?
是真诚、清净、平等、自在、般若、正觉、放下、随缘、慈悲、看破,佛在心中自成佛,东林寺的长老说。
我出家那天,长老做了我的师父。他为我取名法海,因为法海无边佛无量。
2
我不想做和尚,骗你是乌龟王八小蛋蛋!
一个六岁的孩童,能主宰什么呢?更何况命运!于是我只好做一天小和尚撞一天大钟,没有人理解我的苦衷,从来没有人理解!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师父说,你不想做和尚是因为你的尘缘未了。
尘缘未了?我喜欢听这四个字。是的,我还有很多的尘缘未了,无数个尘缘未了。我的尘缘,永不会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在怀想我的未了的尘缘,它究竟是什么?别人都不知道,包括能掐会算的师父,但我心里多少清楚。
爹爹送我出家时,曾撇给我两样东西,一个精工细作的锦绣荷包,里面除了一些钱票和银两,还有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儿,说是盛着一粒裴氏祖传的血丹,有起死回生益寿延年的功效。另一样东西是娘亲临死前留给我的,一只散火驱热的寒冰镯子。
我一直把镯子戴在手腕上,借以怀念娘亲。佛再伟大,又怎能让我释怀这幼年的母爱呢?
3
得过且过的日子并不逍遥。
因为做和尚每天不光要撞钟,还要和师兄一起下山去化斋。
我是一个小和尚,化来的斋饭也总会比师兄多,有时候是一钵米,有时候是两块红薯,也有时候是三个窝头。
我喜欢把多余的斋饭送给可怜的人。譬如:一些无人照料的孤寡老人;一些落泊潦倒的外乡人;和一些沿街乞讨的残疾人。他们比我做和尚的命运都更悲惨,他们是无辜的,佛祖和我都应该怜悯!
于是我只把多余的斋饭送给这些人,惟有一次,我给了一个渔夫半块红薯,而我怜悯的对象却是一条鱼。
这个渔夫被我看到的时候,他正在河边架柴引火,脚边的草堆里扔着一条鱼,是一条小青鱼。渔夫可能是饿坏了,打算把这条鱼烤了吃罢,尽管青鱼是那样的小,但还是被当作一顿餐一样的张罗起来。
我忙跑上前,求他放了这条鱼,渔夫说,那谁来拯救我的肚子呢?我朝着他刚刚燃起的火堆里扔进半块红薯,小青鱼便属于我了。
这条鱼长筒状,头顶宽平,胸鳍不达腹鳍,腹鳍不达尾鳍。而尾部侧扁,虽缺水但仍有跃水翔天之态。鱼目淡而无神,时而睁开时而紧闭,背光向光亦无力挣扎,奄奄的躺在我的稚嫩的手心里。她全身青色,背部尤深,惟有腹面灰白,一条青光粼粼的小鱼,就这样被我从草堆里小心翼翼的托起,向着河边走去。
小青鱼在落水刹那,她似乎不愿离开我的手掌,极力的向手腕游着,直到将小嘴触了一下我的寒冰镯子,才甩身跳进水去。
我一直相信世间的生灵都是共通的,一并他们的思想和情感。
师父说,这是佛祖的智慧,被你过早的悟到了。
4
佛祖的智慧博大精深,师父还没悟出多少,就已经圆寂了。
而我刚好十八岁。
师父圆寂在夏天,这个季节东林寺里里外外的景色也比往日来的格外绰约。山容、水色、云势、风姿,无一不好,无一不美!
师兄说,师父可能成佛了,要不这景色何以绝伦?我相信,只等师父显个灵来,托梦告知也行。
待到这年秋天的一个深夜,师父果然托梦来了,但没有提成佛一事,只在梦中冲我长叹一声:法海我徒,桃花劫矣。
桃花劫?冬日将近,春风已往,桃花不逢盛开期,何来之劫?
师父无声,佛祖无声。
5
冷婷婷,像薄雾中飒爽的一株淡荷,在幽凉的清水中独立。我第一眼看到这个面若桃花的女人,就爱上了她。
当时她正在大雄宝殿下跪着卜卦签,我在大雄宝殿上站着敲木鱼。居高临下,无意间被我发现这个女子,她的容貌渐见清晰,从丰满的乳房到秀丽的面孔,从高雅的气质到素洁的装束,我被她完全打动。一颗蠢动之心开始伴随着铿铿的木鱼声跳跃,你能想象吗?这个持戒的少年和尚,他对异性的企及和对身体的无力自拔,怎不是一种意志上的挣扎?在煎熬中熔化。
她摇出的一支竹签,末梢系着一条绸,这是一支红签。冷婷婷笑了,她抬头唤我:和尚,快来为我解析这支签。
是在求我吗?还未回过神,便听她又催促道:快呀!看呆了么?嘻嘻!
我忙五步并两步的跑过去,中间险些跌上一脚,即便是一个和尚,他在心花怒放的时候,也会无视佛的存在。
法海,回到你的位置上敲你的木鱼!只见师叔双手合十的屹在殿门外,指间托着一串佛珠。
阿弥陀佛。
冷婷婷转身溜了,撇下师兄和我,还有佛祖。大雄宝殿里,丝丝缕缕荡漾着少女的体香,久久不见散去。
师兄说:这个小娘子长的真好看。
师兄在那天晚上得了一场重疾,在病榻上拖了整整三个月。这场病过后,使他完全蜕变成另一个人。严肃、威慑、沉静,像成佛未然的师父。
师兄后来说:色是一扇法门,他超度和解脱一些把念佛当作牛吃草一样滥欲的僧人,让他们今生悔改、或来世转牛。
就在师兄生病的那天晚上,其实我也出了一些事情:从一个春光四溢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尿床了。和幼年的尿床一样滑稽,似乎比那时来的格外严重。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发生尿床这样的事情是不可思议的。
遭遇生病的师兄和遭遇尿床的我同时证明了一点:佛祖长着一双俯察万象的慧眼。
佛祖的惩戒没有改变我的初衷,爱上冷婷婷使我甘心为她尿上一生一世的床。
听师叔说,她要抽的是一支寻郎签,而她抽到的签恰好又上上如意。冷婷婷心中的如意郎君,是我吗?若不是我,又会是谁呢?这个问题在一段时间内一直纠缠着我。
6
裴陀头,站住!
我怦然而立,木桩一样竖在下山化斋的路上。多么熟悉的名讳,霹雳般炸开了头顶的天空。十二年了,再没听人喊起过这三个字,在佛光中沉睡了整整十二个年头啊!原以为裴陀头已经死去,竟然在今天,被人从法海的躯壳中拽了回来,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伸出手臂,把你的长袖捋起来!
我的身后有宝剑出鞘的声响。
冬日下,我用颤抖的手指撩开衣袖.裸露的手腕上,马上亮出一道光芒来,是寒冰镯子。
她要杀了我么?我闭上眼睛,潸然泪下,作死前对娘亲的最后祭奠。
默哀中,一双膊弯从后背揽紧我,耳畔传来一声幽怨:裴陀头,我的官人,可被奴家找寻到了。
我回身看她,竟是冷婷婷。
7
山野茫茫,秋色井然。
被披盖在这茫茫秋色中的,赤裸裸的,是我和冷婷婷缠绵的身子及无限的柔情。没有人知晓,一个和尚的混浊,在欲火中燃烧了东林寺的清规和戒律,燃烧了十二年的对佛祖的虔诚和膜拜。
我居然还笑着。
我笑的时候,冷婷婷却哭了,她哭得很幸福。一边哭,一边紧紧的抓住我的镯子,时而呻吟两声:官人,还俗吧!
我和冷婷婷是孩儿亲,有鸳鸯镯子作媒证,娘亲在世的时候为我们订下的。一只寒冰镯子在我这里,另一只熔火镯子在冷婷婷的手腕上。娘亲过世后,崇尚佛教的爹爹毁誓弃约,送我上山出家为僧。
冷婷婷小我一岁,年芳十七。她的父亲冷俨,是一家染坊的掌柜。因顾忌旁人口舌,将女儿许给一个外乡人为妻。
冷婷婷打小在染坊长大,自然听了不少伙计的传言:说自己将来要做宰相府的少夫人;说未来的官人名叫裴陀头;说裴陀头去了东林寺;说自己的官人做了和尚...说得冷婷婷心花开了,又谢了。一个性情女子,而今却落得背井避嫌远嫁他乡的下场,怎不使她心存艾怨愤然出逃呢?
千里姻缘一线牵,冷婷婷寻我而来,她寻我的唯一标识,也仅仅是我手腕上的这只此刻被她紧紧抓住的寒冰镯子,她悲郁的讲完这段不为我所知的镯子的故事,她用操守了十七年的处子之贞见证了这段故事的真实性,她所作出的努力只有一个目的:求我还俗。
8
出家的和尚可以还俗吗?我问师叔。
师叔反问我:何来此念?
我将冷婷婷从寺外召唤进来,挽着她的小手。
师叔勃然大怒,凝着神,闭了目,长叹一声:罪孽啊,罪孽!
黄昏时分,冷婷婷下山了,是被师兄赶下山的。我没能去送她,因为我被师叔关进了藏经阁,他责我闭门思过。
藏经阁是佛门的清幽之地,除了尘土,梵音飘不进来。诺大的殿堂里,书架成林,经书如山。殿正央的一片空地上,筘着一口粗糙的土缸,缸上供着一座精致的宝塔。塔身不高,合七层,仅手掌一般大小。上题"雷峰"二字。我围着转上两圈,再没其他发现,便背靠着水缸,悻悻的歇下了。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她好象受了重创,凄哀的伏在我的身旁,向我求救。等我醒来的时候,却找不见她,这不祥的梦兆让我无比挂牵被赶下山去的冷婷婷,我的娘子啊,她可是遇到了灾险?
次日半晌,师兄来看我了,他说:念及我们师兄弟一场,冷婷婷被我安顿在山下的一个客栈里了,待到今晚师叔歇息后,我放你出寺,去和冷婷婷双栖双飞吧!
这是师兄自重病以来最有人情味的一次。
傍晚过后,我系好腿裹,束紧腰带,准备出发了。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背靠了一天一夜的土缸内有动静,是一种????的撞击内壁的声响,我侧耳去听,里面果真有一个声音在哀鸣着。我把雷峰塔从土缸上搬开,推翻土缸,只见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蛇蜷缩在地,因撞击土缸的缘故,头部正泊泊的流血,我不敢相信这佛门静地竟拘禁着如此一条可怜的牲畜,她或是被哪个闭门思过的同门子弟捉了来,藏进土缸里聊以玩耍罢了,便被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掏出爹爹儿时送我的锦绣荷包,从白瓷瓶里倒出唯一的一粒裴氏祖传的血丹,喂她吞服下去。然后又取下我的寒冰镯子,套在白蛇颅部用以止血散淤。过了半个时辰,待白蛇的情形好转过来,正要取回镯子,她却飞身离地破窗而去。
不一会儿,便看到师兄开了门锁侧身进来,我问师兄:土缸里的白蛇你可知道是哪个和尚抓的?洞穴在哪?我要找回我的镯子。
师兄大惊,失声道:你放了那条千年蛇妖?天啊,快跟我去见师叔,你可闯大祸了!
9
师叔当晚圆寂了。
因我放的那条蛇妖,他只念了一句五字经,还没来得及训我,或是被要训我的那番话噎在嗓眼儿中尚未喘过气来就一命呜呼了。师兄告诉我,藏经阁的雷峰塔是一座镇妖宝塔,而那条逃匿的蛇妖已被此塔降伏百年,再过数十载即可摒蔽其妖障,修养其身性,而今被我这一放不打紧,不知又要祸害了几方的百姓?
忙完师叔的法事,已是三天后。三天来,我的脸上滞留着同一种表情:懊悔间或着悲痛。
我要下山捉妖,决心了的,一定要!
我下山那天,师兄做了东林寺的长老。我只揣了那座镇妖宝塔,一路上口里念叨着师叔临终前的五字经:般若波罗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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