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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0楼 发表于: 2003-02-15
藏海诗话——宋 吴可
明不亏

  案:明不亏姓名诸书不载,未详何人。《题画山水扇》诗云:“淋漓戏墨堕毫端,雨湿溪山作小寒。家在严陵滩上住,风烟不是梦中看。”後二句《骚》、《雅》。

  叶集之诗云:“层城高楼飞鸟边,落日置酒清江前。”明不亏诗云:“故乡深落落霞边,雁断鱼沉二十年。写尽彩笺无寄处,洞庭湖水阔於天。”“落霞边”不如“飞鸟边”三字不凡也。评:明诗首包已藏末句在内,此所以佳也,奈何以“飞鸟”、“落霞”较量工拙耶?即叶诗亦未见不凡也。

  老杜诗云:“行步欹危实怕春。”“怕春”之语,乃是无合中有合。谓“春”字上不应用“怕”字,今却用之,故为奇耳。

  杜诗叙年谱,得以考其辞力,少而锐,壮而肆,老而严,非妙於文章不足以致此。如说华丽平淡,此是造语也。方少则华丽,年加长渐入平淡也。

  五言诗不如四言诗,四言诗古,如七言又其次者,不古耳。评:诗自四言递降至七言,此风会使然耳。後世论诗只论其工不工,何必问其古不古也。

  “便可披襟度郁蒸。”“度”字又曰“扫”,不如“扫”字奇健。盖“便可”二字少意思,“披襟”与“郁蒸”是众人语,“扫”字是自家语,自家语最要下得稳当,韩退之所谓“六字寻常一字奇”是也。

  苏州常熟县破头山有唐常建诗刻,乃是“一径遇幽处”。盖唐人作拗句,上句既拗,下句亦拗,所以对“禅房花木深”。“遇”与“花”皆拗故也。其诗近刻,时人常见之。案:欧阳修《诗话》亦作“遇幽处”。

  凡作文,其间叙俗事多,则难下语。此条馆本不载,见李氏《函海》本。

  唐末人诗,虽格不高而有衰陋之气,然造语成就。今人诗多造语不成。

  画山水者,有无形病,有有形病;有形病者易医,无形病则不能医。诗家亦然。凡可以指瑕飧改者,有形病也。混然不可指摘,不受飧改者,无形病,不可医也。

  余题黄节夫所临唐元度《十体书》卷末云:“游戏墨池传十体,纵横笔陈扫千军。谁知气压唐元度,一段风流自不群。”当改“游”为“漫”,改“传”为“追”,以“纵横”为“真成”,便觉两句有气骨,而又意脉联贯。

  凡看诗,须是一篇立意,乃有归宿处。如童敏德《木笔花》诗,主意在笔之类是也。

  前人诗如“竹影金锁碎”、“竹日静晖晖”,又“野林细错黄金日,溪岸宽围碧玉天”,此荆公诗也。“错”谓“交错”之“错”。又“山月入松金破碎”,亦荆公诗。此句造作,所以不入七言体格。如柳子厚“清风一披拂,林影久参差”,能形容出体态,而又省力。

  白乐天诗云:“紫藤花下怯黄昏。”荆公作《苑中》荆公作《苑中》绝句,其卒章云“海棠花下怯黄昏”,乃是用乐天语,而易“紫藤”为“海棠”,便觉风韵超然。“人行秋色里,家在夕阳边。”有唐人体。韩子苍云:“未若‘村落田园静,人家竹树幽’,不用工夫,自然有佳处。”盖此一联颇近孟浩然体制。

  世传“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以为“寻常”是数,所以对“七十”。老杜诗亦不拘此说,如“四十明朝是,飞胜暮景斜”,又云“羁栖愁里见,二十四回明”,乃是以连绵字对边绵数目也。以此可见工部立意对偶处。

  余题王晋卿画《春江图》,累十数句,事穷意尽,辄续以一对云“寒烟炯白鹭,暖风摇青?”,便觉意有馀。

  《木兰诗》云:“磨刀霍霍向猪羊。”“向”字能回护屠杀之意,而又轻清。

  “北邙不种田,唯种松与析。松析未生处,留待市朝客。”又《贫女》诗:“照水欲梳妆,摇摇波不定。不敢怨春风,自无台上镜。”二诗格高,而又含不尽之意,见於言外。

  老杜句语稳顺而奇特,至唐末人,虽稳顺,而奇特处甚少,盖有衰陋之气。今人才平稳,则多压塌矣。

  和平常韵要奇特押之,则不与众人同。如险韵,当要稳顺押之方妙。

  秦少游诗:“十年逋欠僧房睡,准拟如今处处还。”又晏叔原词:“唱得红梅字字香。”如“处处还”、“字字香”,下得巧。

  工部诗得造化之妙。如李太白《鹦鹉洲》诗云“字字欲飞鸣”,杜牧之云“高摘屈宋艳,浓薰班冯香”;如东坡云“我携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鲁直《茶》诗“煎成车声绕羊肠”,其因事用字,造化中得其变者也。

  学诗当以杜为体,以苏黄为用,拂拭之则自然波峻,读之铿锵。盖杜之妙处藏於内,苏黄之妙发於外,用工夫体学杜之妙处恐难到。用功而效少。案:“用工”以下有脱文。

  凡装点者好在外,初读之似好,再三读之则无味。要当以意为主,辅之以华丽,则中边皆甜也。装点者外腴而中枯故也,或曰“秀而不实”。晚唐诗失之太巧,只务外华,而气弱格卑,流为词体耳。又子由《叙陶》诗“外枯中膏,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乃是叙意在内者也。

  凡诗切对求工,必气弱。宁对不工,不可使气弱。评:气自弱耳,何关切对求工耶?

  凡文章先华丽而後平淡,如四时之序,方春则华丽,夏则茂实,秋冬则收敛,若外枯中膏者是也,盖华丽茂实已在其中矣。

  孟郊诗云:“天色寒青苍,朔风吼枯桑。厚冰无断文,短日有冷光。”此语古而老。

  老杜诗:“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荆扉深蔓草,土锉冷疏烟。此言贫不露筋骨。如杜荀鹤“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带叶烧”,盖不忌当头,直言穷愁之迹,所以鄙陋也。切忌当头,要影落出。案:末句有误。

  “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盆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聘”字下得好,“衔蝉”、“穿柳”四字尤好。又“狸奴”二字出释书。

  “春阴妨柳絮,月黑见梨花。”“登临独无语,风柳自摇春。”郑谷诗。此二联无人拈出。评:“月黑见梨花”,此语少含蓄,不如义山“自明无月夜”之为佳也。

  “椎床破面枨触人,作无义语怒四邻。尊中欢伯见尔笑,我本和气如三春。”前两句本粗恶语,能煅炼成诗,真造化手,所谓点铁成金矣。

  “吹折江湖万里心。”“折”字双使。

  鲁直《饮酒》九首,“公择醉面桃花红,焚香默坐日生东”一绝,其体效《饮中八仙歌》。

  东坡计:“已有小舟来卖饼。”曾公卷:“已有小舟来卖鱼。”学者当试商略,看优劣如何。

  “量大嫌酣酒,才高笑小诗。”“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双声字对。

  “绿琼洲渚青瑶嶂,付与诗翁敢琢磨。”善用材料。

  “风来震泽帆初鲍,雨入松江水渐肥。”又卢襄诗:“眼馋正得看山饱,梅瘦聊须著雨肥。”善用“饱”“肥”二字。评:上聊不害为佳诗,下二语直村学中捉对耳。盖先下“馋”“瘦”字便似有意求奇,不似上联自然合拍也。

  陈子高诗云:“江头柳树一百尺,二月三月花满天。袅雨拖风莫无赖,为我系著使君船。”乃转俗为雅,似《竹枝词》。

  “大书文字?是防老,剩买?山准备闲。”“?是防”“准备”四字太浅近。

  荆公诗云:“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措得一枝还好在,可怜公子惜花心。”东坡云:“秋花不似春花落,寄语诗人仔细看。”荆公云:“东坡不曾读《离骚》,《离骚》有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案:此事《西清诗话》作欧阳修语,《高斋诗话》则与此所记同。胡仔《渔隐丛话》辨其皆出依托。

  隐岩《古松》云:“劲节端为百木长,治朝无复五株封。”又《和上元》云:“化国风光原有象,春台人物不知寒。”立意下语好。

  “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细数落花”“缓寻芳草”,其语轻清。“因坐久”“得归迟”,则其语典重。以轻清配典重,所以不堕唐末人句法中。盖唐末人诗轻佻耳。

  看诗且以数家为率,以杜为正经,馀为兼经也。如小杜韦苏州王维太白退之子厚坡谷“四学士”之类也。如贯穿出入诸家之诗,与诸体俱化,便自成一家,而诸体俱备。若只守一家,则无变态,虽千百首,皆只一体耳。

  石曼卿诗云:“水活冰无日,枝柔树有春。”语活而巧。

  梅圣俞诗云:“远钟撞白云。”无合有合。

  “寒树邀栖鸟,晴天卷片云。”“邀”“卷”二字奇妙。案:杜诗作“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

  李光远《观潮》诗云:“默运乾坤不暂停,东西云海?阳精。连山高浪俄兼涌,赴壑奔汉为逆行。”“默运乾坤”四字重浊不成诗,语虽有出处,亦不当用,须点化成诗家材料方可入用。如诗家论翰墨气骨头重,乃此类也。如杜牧之作《李长吉诗序》云:“绝去笔墨畦轸,斯得之矣。”又如“?”字亦非诗中字;第二联对句太粗生,少锻炼。

  “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没”若作“波”字,则失一篇之意。如鸥之出没万里,浩荡而去,其气可知。又“没”字当是一篇暗关锁也,盖此诗只论浮沉耳。今人诗不及古人处,惟是做不成。案:此语出苏轼《志林》,盖论宋敏求之轻改杜诗。此引之而没其名氏。

  “野性终期老一村,全胜白发傍朱门。”使“傍朱门”则不类,若改“白发”为“微禄”,则稍近之矣。评:若改“白发”,则上句“老”字亦当改矣。

  “耻为家贫卖宝刀”又云“不为家贫卖宝刀”,“耻”字不如“不”字。

  “矫首朱门雪满衣,南来生理漫心期。青衫愧我初无术,白发逢人只自悲。”悲苦太过,露风骨。

  “北岭山矾取次开,清风正用此时来。平生习气谁料理,爱著幽香未拟回。”学者云:“自公退食入僧定,心与篆香俱寒灰。小儿了不解人意,正用此时持事来。”韩子苍云:“全用此一句,有甚意思。不欲其此时持事来,用得此语甚妙。”“故人相见眼偏明”,子苍云:“当有律度,岂容如此道。”

  欧公云:“古诗时为一对,则体格峭健。”

  七言律诗极难做,盖易得俗,是以山谷别为一体。

  七言律一篇中必有剩语,一句中必有剩字。如:“草草杯?半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如此句无剩字。

  东坡《玉盘盂》一联,极似乐天。又《次韵李端叔谢送牛戬画》:“笑指尘壁间,此是老牛戬。”牛戬做不著,此一句盖语意不足也。

  蔡天启坐有客云:“东湖诗叫呼而壮。”蔡云:“诗贵不叫呼而壮。”此语大妙。“擘开苍玉岩”、“椎破铜山铸铜虎”,何故为此语?是欲为壮语耶。“弄风骄马跑空去,趁兔苍鹰掠地飞。”山谷社中人皆以为笑。坡暮年极作语,直如此作也。案:此处语意未明,当有脱误。

  杜牧之《河湟》诗云:“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一联甚陋。唐人多如此。或作云:“唯老杜诗不类此格。”仆云:“‘迁转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不免如小杜。”子苍云:“此语不佳。杜律诗中虽有一律惊人,人不能到;亦有可到者。”仆云:“如《蜀相》诗第二联,人亦能到。”子苍云:“第三联最佳。‘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此一联後,馀者便到了。”又举“三峡星河影动摇”一联,仆云:“下句胜上句。”子苍云:“如此者极多。小杜《河湟》一篇第二联‘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极佳。为‘借箸’一联累耳。”

  高荷子勉五方律诗可传後世,胜如後来诸公。《柳》诗:“风惊夜来雨。”“惊”字甚奇。琴聪云:“向诗中尝用‘惊’字。”坡举古人数“惊”字。仆云:“东风和冷惊罗幕。”子苍云:“此‘惊’字不甚好。如《柳》诗‘月明摇浅濑’等语,人岂易到?”

  欧公称“身轻一鸟过”,子苍云:“此非杜佳句。”仆云:“当时补一字者,又不知是何等人。”子苍云:“极是。”

  汪潜圣旧诗格不甚高,因从琴聪,诗乃不凡。如“春水碧泱泱,群鱼戏涉茫。谁知管城下,自有一濠梁”,乃是见聪後诗也。

  东坡诗不无精粗,当汰之。叶集之云:“不可。於其不齐不整中时见妙处为佳。”

  参寥《细雨》云:“细怜池上见,清爱竹间闻。”荆公改“怜”作“宜”。又诗云“暮雨边”。秦少游曰:“公直做到此也。‘雨中’、‘雨傍’皆不好,保‘雨边’最妙。”评:“雨傍”不成语,“雨中”有何不可?此是秦与之作剧耳,何堪举作话头邪?又云:“流水声中弄扇行。”俞清老极爱之。此老诗风流酝藉,诸诗僧皆不及。子苍云:“若看参寥诗,则洪诗不堪看也。”案:洪计不知指何人,岂山谷诸甥耶?

  孙诗云“雁北还”,下“还”字最不好。“北归”、“北向”皆妙,独“还”字不佳。案:孙不知何人。

  有大才,作小诗辄不工,退之是也。子苍然之。刘禹锡柳子厚小诗极妙,子美不甚留意绝句。子苍亦然之。子苍云:“绝句如小家事,句中著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蟹》诗用‘与虎争’及‘支解’字,此家事大,不当入诗中。如‘虎争’诗语亦怒张,乏风流酝藉之气。‘南窗读书声吾伊’,诗亦不佳,皆不如《羊》诗酝藉也。”

  曾吉父诗云:“金马门深曾草制,水精宫冷近题诗。”“深”“冷”二字不闲道,若言“金马门中”、“水精宫里”,则闲了“中”“里”二字也。此诗全篇无病,大胜《与疏山》诗。

  “笋根稚子无人见”,不当用“稚子”字。盖古乐府诗题有《雉子斑》。“雉子”“凫雏”,自是佳对。杜诗有“凤子”,亦对“凫雏”。案:“凤子”字出韩渥诗。此可以稽证也。金陵新刊《杜诗》,注云:“稚子,笋也。”此大谬,古今未有此说。韩子苍云:“冷斋所说皆非,初未尝有此说。”或有脱文,观冷斋云云可见。

  “倾银注瓦惊人眼。”韩子苍云:“‘瓦’当作‘玉’。盖前句中已有‘老瓦盆’,此岂复更用‘瓦’字?‘瓦’与‘银’‘玉’固有异,其为醉则一也。‘轩墀曾宠鹤’,当用‘轩车’,非‘轩墀’。‘河内尤宜借寇恂’,非‘河内’。”

  “功曹非复汉萧何”,不特见《汉书注》,兼《三国志》云:“为功曹当如萧何也。”此说甚分明。刘贡父云:“萧何未尝作功曹。”刘极赅博,何为不能记此出处也。

  何颉尝见陈无己,李チ尝见东坡,二人文字,所以过人。若崔德符陈叔易,恐无师法也。

  师川云:“作诗要当无首无尾声。”山谷亦云。子苍不然此说。

  东湖云:“春灯无复上,暮雨不能晴。”昌黎云:“廉纤晚雨不能晴。”子苍云:“‘暮’不如‘晚’。”昌黎云:“青蛙圣得知。”汪彦章云:“灯花圣得知。”子苍云:“蛙不圣所以言圣,便觉有味;灯花本灵,能知事,辄言圣得知,殊少意味。”

  “璇题”,倪巨济作《谢御书表》用之。子苍云:“乃椽头,非题榜也。”

  “弹压山川”,见《淮南子》:“弹出山川,压而止之。”仆看《後汉》、《党锢传》“荣华丘壑”,正可为对。

  新烧?夫火案:“?夫”字字书不载。谓之“?р火”,见《苏武传》。烧汤谓之“?覃汤”,见《内则》。灶中烧火谓之“炀灶”,见《战国策》。晓天赤如霞者谓之“阴沦”,见《尔雅》。案:《尔雅》无此文。王逸《楚词注》引陵阳子《明经》曰:“沦阴者,日没以後赤黄气也。”又《广雅》引之作“渝阴”。此盖误《广雅》为《尔雅》,又舛乱其文耳。汗曰“盐汗”,浮沤曰“覆瓯,见《淮南子》。

  子由曰:“东坡黄州以後文章,余遂不能追逐。”

  蔡天启云:“米元章诗有恶无凡。”孙仲益韩子苍皆云。子苍又云:“师川诗无恶而无凡。”不知初学何等诗,致如此无尘埃也。

  叶集之云:“韩退之《陆浑山火》诗,浣花决不能作;东坡《盖公堂记》,退之做不到。硕儒巨公,各有造极处,不可比量高下。元微之论杜诗,以为李谪仙尚未历其藩翰,岂当如此说。”异乎微之之论也。此为知言。

  东坡豪,山谷奇,二者有馀,而於渊明则为不足,所以皆慕之。

  山谷诗云:“渊明千载人,东坡百世士。出处固不同,风味要相似。”有以杜工部问东坡似何人,坡云:“似司马迁。”盖诗中未有如杜者,而史中未有如马者。又问荔枝似何物,“似江瑶柱”,亦其理也。

  某人诗云:“男儿老大遂功名。”杜诗:“功名遂乃佳。”“遂功名”则不成语矣。

  范元长云:“前辈言学诗当先看谢灵运诗。”

  东坡《谢李公择惠诗帖》云:“公择遂做到人不爱处。”评:放翁“诗到无人爱处工”,盖本东坡也。

  陈子高云:“工部《杜鹃》诗,乃摹写庾信《杜鹃》诗。”案:今《庾集》无《杜鹃》诗。“穷途俗眼还遭白”,便不如“穷途返遭俗眼白”。案:此二句文不相属,疑有脱误。

  徐师川云:“工部有‘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之句,於江莲而言摇白羽,乃见莲而思扇也。盖古有以白羽为扇者。是诗之作,以时考之,乃夏日故也。於天棘言梦青丝,乃见柳而思马也。盖古有以青丝络马者。”庾信《柳枝词》案:《庾集》作《杨柳歌》。云:“空馀白雪案:《庾集》作“独忆飞絮”。鹅毛下,无复青丝马尾声垂。”又子美《?马行》云:“青丝络头为君老。”此诗後复用支遁事,则见柳思马形於梦寐审矣。东坡欲易“梦”为“弄”,恐未然也。

  苏叔党云:“东坡尝语後辈,作古诗当以老杜《北征》为法。”

  老杜诗云:“一夜水高二尺强,数日不可更禁当。南市津头有船卖,无钱即买系篱傍。”与《竹枝词》相似,盖即俗为雅。

  张嘉父云:“长韵诗要韵成双不成只;玺叙诗要说事相称;却拂体前一句叙事,後一句说景,如‘惆怅无因见范蠡,能差烟树五尖胨’,又如‘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

  《次韵伯氏寄赠盖郎中喜学老杜之作》,末句云:“独抱遗编校舛差音叉。”盖郎中惠诗云云,次韵解之,末句云:“真成句践胜夫差音茶。”两“差”字不同音,何故作同音押韵?必有来历,姑记之以俟知者。诗见建本重编《南昌文集》卷第四十一。押韵“夫差”不音茶,当以押韵为证。案:押韵二句似後人所注。

  吴申李诗云:“潮头高卷岸,雨脚半吞山。”然头不能卷,脚不能吞,当改“卷”作“出”字,“吞”作“倚”字,便觉意脉联属。

  凡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少从荣天和学,尝不解其诗云:“多谢喧喧雀,时来破寂寥。”一日於竹亭中坐,忽有群雀飞鸣而下,顿悟前语。自尔看诗,无不通者。

  幼年闻北方有诗社,一切人皆预焉。屠儿为《蜘蛛》诗,流传海内,忘其全篇,但记其一句云:“不知身在网罗中。”亦足为佳句也。

  元?间,荣天和先生客金陵,僦居清化市,为学馆,质库王四十郎、酒肆王念四郎、货角梳陈二叔皆在席下,馀人不复能记。诸公多为平仄之学,似乎北方诗社。王念四郎名庄,字子温,尝有《送客》一绝云:“杨花撩乱绕烟村,感触离人更断魂。江上归来无好思,满庭风雨易黄昏。”王四十郎名松,字不凋。仆寓京师,从事禁中,不凋寄示长篇,仅能记一联,云:“旧菊篱边又开了,故人天际未归来。”陈二叔忘其名,金陵人,号为陈角梳,有《石榴》诗云:“金刀劈破紫穰瓢,撒下丹砂数百粒。”诸公篇章富有,皆曾编集。仆以携家南奔避寇,往返万馀里,所藏书画厄於兵火。今屈指当时诗社集六十馀载,诸公佳句,可惜不传。今仅能记其一二,以遗宁川好事者,欲为诗社,可以效此,不亦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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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情山水 神游太虚
我自逍遥 哪管众生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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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诗话——宋 严羽
(一)诗辩



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

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

吾评之非僭也,辩之非妄也,天下有可废之人无可废之言,诗道如是也。若以为不然则是见诗之不广,参诗之不熟耳。试取汉魏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晋宋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南北朝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开元天宝诸家之诗而熟参之,次独取李杜二公之诗而熟参之,又尽取晚唐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又取本朝苏黄以下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其真是非自有不能隐者。倘犹于此而无见焉,则是野狐外道蒙蔽其真识,不可救药,终不悟也。

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其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故曰: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又曰:见过于师,仅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先须熟读楚词,朝夕风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是从顶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

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用工有三:曰其结、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覆终篇,不知着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张,殊失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然则近代之诗无取乎?曰:有之。吾取其合于古人者而已。国初之诗尚沿袭唐人,王黄州学白乐天,杨文公刘中山学李商隐,盛文肃学韦苏州,欧阳公学韩退之古诗,梅圣俞学唐人其澹处,至东坡山谷始自出己意以为诗。唐人之风变矣。山谷用工尤为深刻,其后法席盛行海内,称为江西宗派。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宗,不知止入声闻辟支之果,其盛唐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

嗟乎!正法眼之无传久矣!唐诗之说未唱,唐诗之道或有时而明也。今既唱其体曰唐诗矣,则学者谓唐诗诚止于是耳,得非诗道之重不幸邪?故予不自量度,辄定诗之宗旨,且借禅以为喻,推原汉魏以来,而截然谓当以盛唐为法,(后舍汉魏而独言盛唐者谓古律之体备也)虽获罪于世之君子不辞也。

(二)诗体



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五言起于李陵苏武(或云枚乘),七言起于汉武柏梁,四言起于汉楚王传韦孟,六言起于汉司农谷永,三言起于晋夏侯湛,九言起于高贵乡公。

以时而论则有:建安体(汉末年号,曹子建父子及邺中七子之诗)。黄初体(魏年号,与建安相接,其体一也),正始体(魏年号,嵇阮诸公之诗),太康体(晋年号,左思潘岳二张二陆诸公之诗),元嘉体(宋年号,颜鲍谢诸公之诗),永明体(齐年号,齐诸公之诗), 齐梁体(通两朝而言之)南北朝体(通魏周而言之与齐梁,体一也),唐初体(唐初体,唐初犹袭陈隋之体),盛唐体(景云以后开元天宝诸公之诗),大历体(大历十才子之诗),元和体(元白诸公),晚唐体,本朝体(通前后而言之,元祐体苏黄陈诸公),江西宗派体(山谷为之宗)。

以人而论则有苏李体(李陵苏武也),曹刘体(子建公干也),陶体(渊明也),谢体(灵运也),徐庾体(徐陵庾信也),沈宋体(佺期之问也—)陈拾遗体(陈子昂也),王杨卢骆体(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也),张曲江体(始兴文献公九龄也),少陵体,太白体,高达夫体(高常侍适也),孟浩然体,岑嘉州体(岑参也),王右丞体(王维也),韦苏州体(韦应物也),韩昌黎体,柳子厚体,韦柳体(苏州与仪曹合言之),李长吉体,李商隐体(即西昆体也),卢仝体,白乐天体,元白体(微之乐天其体一也),杜牧之体,张藉王建体(谓乐府之体同也),贾浪仙体,孟东野体,杜荀鹤体,东坡体,山谷体,后山体(后山本学杜,其语似之者但数篇,他或似而不全,其他则本其自体耳),王荆公体(公绝句最高,其得意处高出苏黄陈之上,而与唐人尚隔一关),邵康节体,陈简齐体(陈去非与义也亦江西之派而小异),杨诚斋体(其初学半山后山,最后亦学绝句于唐人,已而尽弃诸家之体而别出机杼,盖其自序如此也);又有所谓选体(选诗时代不同,体制随异,今人例谓五言古诗为选体非也):柏梁体(汉武帝与群臣共赋,其言每句用韵,后人谓此体为柏梁体),玉台体(玉台集乃徐陵所序,汉魏六朝之诗皆有之。或者但谓织艳者为玉台体,其实则不然),西昆体(即李商隐体,然兼温庭筠及本朝杨刘诸公而名之也),香奁体(韩偓之诗皆裾裙脂粉之语,有香奁集),宫体(梁简文伤于轻靡,时号宫体),其他体制尚或不一,然大概不出此耳。

有古诗,有近体(即律诗也),有绝句,有杂言,有三五七言(自三言而终,以七言隋郑世翼有此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日此夜难为情”),有半五六言(晋傅玄鸿雁生塞北之篇是也),有一字至七字(唐张南史雪月花草等篇是也,又隋人应诏有三十字,凡三句七言,一句九言,不足为法,故不列于此也),有三句之歌(高祖大风歌是也。古华山畿二十五首,多三句之词,其他古人诗多如此者),有两句之歌(荆卿易水歌是也,又古诗有青骢白马共戏乐女儿子之类皆两句之词也),有一句之歌(《汉书》“枹鼓不鸣董少年”一句之歌也,又汉童谣“千乘万起上北邙”,梁童谣“青丝白马寿阳”来皆一句也),有口号(或四句或八句),有歌行(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长歌行、短歌行,又有单以歌名者行名者,不可枚述),有乐府(汉成帝定郊祀,立乐府,采齐楚赵魏之声以入乐府,以其音词可被于弦歌也。乐府俱被众体,兼统众名也),有楚词(屈原以下访楚词者皆谓之楚词),有琴操(古有水仙操,辛德源所作;别鹤操,高陵牧子所作),有谣(沈炯有独酌谣,王昌龄有箜篌谣,穆天子之传有白云谣也)。

曰吟(古词有陇头吟。孔明有梁父吟,相如有白头吟),曰词(选有汉武秋风词,乐府有木兰词),曰引(古曲有霹雳引、走马引、飞龙引),曰咏(选有五君咏,唐储光羲有群鸿咏),曰曲(古有大堤曲,梁简文有乌楼曲),曰篇(选有名都篇、京洛篇、白马篇),曰唱(魏武帝有气出唱),曰弄(古乐府有江南弄),曰长调,曰短调。有四声,有八病(四声设于周颙,八病严于沉约。八病谓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之辨。作诗正不必拘此,蔽法不足据也);又有以叹名者(古词有楚妃叹、明君叹),以愁名者(文选有四愁,乐府有独处愁),以哀名者(选有七哀,少陵有八哀),以怨名者(古词有寒夜怨、玉阶怨),以思名者(太白有静夜思),以乐名者(齐武帝有估客乐,宋臧质有石城乐),以别名者(子美有无家别、垂老别、新婚别)。

有全篇双声叠韵者(东坡经字韵诗是也),有全篇字皆平声者(天随子夏日诗四十字皆是平,又有一句全平一句全仄者),有全篇字皆仄声者(梅圣俞酌酒与妇饮之诗是也),有律诗上下句双用韵者(第一句第三五七句押一仄韵,第二句第四六八句押一平韵者,唐章碣有此体,不足为法谩列于此以备其体耳;又有四句平入之体、四句仄入之体,无关诗道今皆不取),有辘轳韵者(双出双入),有进有退韵者(一进一退),有古诗一韵两用者(文选曹子建美女篇有两难字,谢康乐述祖德诗有两人字,后多有之),有古诗一韵三用者(文选任彦升哭范仆射诗三用情字也),有古诗三韵六七用者(古焦仲卿篇诗是也),有古诗重用二十许韵者(焦仲卿妻诗是也),有古诗旁取六七许韵者(韩退之此日足可惜篇是也,凡杂用东、冬、江、阳、庚、青六韵,欧阳公谓退之遇宽韵则故旁入他韵非也,此乃用古韵耳,于集韵自见之),有古诗全不押韵者(古采莲曲是也),有律诗至百五十韵者(少陵有古韵律诗,白乐天亦有之,而本朝王黄州有百五十韵五言律),有律诗止三韵者(唐人有六句五言律,如李益诗:“汉家今上郡,秦塞古长城。有日云常惨,无风沙自惊。当今天子圣,不战四方平”是也),有律诗彻首尾对者(少陵多此体不可概举),有律诗彻首尾不对者(盛唐诸公有此体如孟浩然诗:“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轴轳争利涉,来往接风潮。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标。”又水国无边际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从字顺,音韵铿锵,八句皆无对偶),有后章字接前章者(曹子建赠白马王彪之诗是也),有四句通义者(如少陵:“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无。曲留明怨惜,梦尽失欢娱。”是也),有绝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有拟古,有连句,有集句,有分题(古人分题或各赋一物,如云送某人分题得某物也,或曰探题),有分韵,有用韵,有和韵,有借韵(如押七之韵可借入微或十二齐韵是也),有协韵(楚词及选诗多用协韵),有今韵,有古韵(如退之此日足可惜诗用古韵也,盖选诗如此)。

有古律(陈子昂及盛唐诸公多此体),有今律,有颔联,有颈联,有发端,有落句(结句也),有十字对(刘虚虚“沧浪千五里,日夜一孤舟”),有十字句(常建“一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等是也),有十四字对(刘长卿:“江客不堪频北望,塞鸿何事又南飞”是也),有十四字句(崔颢“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悠悠”,又太白“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是也),有扇对(又谓之隔句对,如郑都官“昔年其照松溪影,松折碑荒僧已无。今日还思锦城事,雪消花谢梦何如。”是也,盖以第一句对第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有借对(孟浩然“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太白“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少陵“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是也),有就句对(又曰当句,有对如少陵:“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悠悠”,李嘉祐“孤云独鸟川光暮,万里千山海起秋”是也,前辈于文亦多此体如王勃“龙光射斗牛之墟,徐孺下陈蕃之榻”乃就对也)。
论杂体则有风人藁砧(上句述其语,下句释其义,如古子夜歌、续曲歌之类则多用此体,古乐府“藁砧今何在?山上复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其辞隐语也),五杂俎(见乐府),两头织织(亦见乐府),盘中(玉台集有此诗,苏伯玉妻作,写之盘中屈曲成文也),回文(起于窦滔之妻织锦以寄其夫也),反复(举一字而诵,皆成句,无不押韵,反复成文也。李公诗格有此二十一字诗),离合(字相折合成文,孔融渔父屈节之诗是也,虽不关诗之重轻,其体制亦古),建除(鲍明远有建除诗,每句首冠以建除平定等字,其诗虽佳,盖鲍本工诗,非因建除之体而佳也),字谜,人名,卦名,数名,药名,州名(如此诗只成戏谑不足法也),又有六甲十属之类,及藏头歇后等体(今皆削之,近世有李公诗格,泛而不备,惠洪天厨禁脔,最为误人,今此卷有旁参二书者,盖其是处不可易也)。


(三)诗法



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有语忌,有语病,语病易除,语忌难除。语病古人亦有之,惟语忌则不可有。须是本色,须是当行。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不必太著题,不必多使事,押韵不必有出处,用事不必拘来历。下字贵响,造语贵圆。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搔痒;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最忌骨董,最忌趁贴,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

诗难处在结尾,譬如番刀须用北人结尾,若南人便非本色。须参活句,勿参死句,词气可颉颃,不可乖戾。

律诗难于古诗,绝句难于八句,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五言绝句难于七言绝句。

学诗有三节: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

看诗须着金刚眼睛,庶不呟于旁门小法(禅家有金刚眼睛之说),辨家数如辨苍白,方可言诗(荆公评文章,先体制而后文之工拙)。诗之是非不必争,试以已诗置之古人诗中,与识者观之而不能辨,则真古人矣。

纵情山水 神游太虚
我自逍遥 哪管众生痴迷

不瞒你说,俺就是那逍遥派第十八代掌门!
绝密!请勿张扬!
离线易占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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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一:
(四)诗评



大历以前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晚唐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本朝诸公分明别是一副言语,如此见方许具一只眼。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处,有似拙而非拙处。五言绝句众唐人是一样,少陵是一样,韩退之是一样,王荆公是一样,本朝诸公是一样。盛唐人诗亦有一二滥觞入晚唐者,晚唐人诗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当论其大概耳。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唐人命题言语亦自不同,杂古人之集而观之,不必见诗,望其题引而知其为唐人今人矣。大历之诗高者尚未识盛唐,下者渐入晚唐矣。晚唐之下者亦随野孤外道鬼窟中。或问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

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汉魏古诗其象混沌难以句摘,晋以还方有佳句,如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之类,谢所以不及陶者,康乐之诗精工,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耳。谢灵运之诗无一篇不佳。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晋人舍陶渊明阮籍嗣宗外,惟左太冲高出一时,陆士衡独在诸公之下。颜不如鲍,鲍不如谢,文中子独取颜,非也。建安之作全在其象,不可寻枝摘叶;灵运之诗已是彻首尾成对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谢朓之诗已有全篇似唐人者,当观其集方知之。戎昱在盛唐为最下,已滥觞晚唐矣。戎昱之诗有绝似晚唐者,权德舆之诗却有绝似盛唐者,权德舆或有似韦苏州刘长卿处。冷朝阳在大历才子中为最下。马戴在晚唐诸人之上,刘沧吕温亦胜诸人。李濒不全是晚唐,间有似刘随州处。陈陶之诗在晚唐人中最无可观,薛逄最浅俗。大历以后吾所深取者,李长吉、柳子厚、刘言史、权德舆、李濒、李益耳。大历后刘梦得之绝句,张藉、王建之乐府,吾所深取耳。

李杜二公正不当优劣。太白有一二妙处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处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太白梦游天姥吟、远离别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车行、垂老别等太白不能作。论诗以李杜为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少陵诗法如孙吴,太白诗法如李广。少陵如节制之师,少陵诗宪章汉魏而取材于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则前辈所谓集大成者也。观太白诗者要识真太白处,太白天才豪逸,语多卒然而成者,学者于每篇中要识其安身立命处可也。太白发句谓之开门见山。李杜数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直虫吟草间耳。

人言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词、长吉鬼仙之词耳。玉川之怪长吉之瑰诡,天地间自欠此体不得。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诗刻苦,读之使人不欢。

楚词惟屈宋诸篇当读之外,惟贾谊怀长沙、淮南王招隐操、严夫子哀时命宜熟读,此外亦不必也。九章不如九歌,九歌哀郢尤妙。前辈谓大招胜招魂,不然。读骚之久,方识真味,须歌之抑扬涕洟满襟,然后为识离骚。否则如戛釜撞瓮耳。唐人惟柳子厚深得骚学,退之李观皆所不及。若皮日休九讽不足为骚。韩退之琴操极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贤所及。释皎然之诗在唐诸僧之上,唐诗僧有法震、法照、无可、护国、灵一、清江、无本、齐己、贯休也。

集句唯荆公最长。胡笳十八拍混然天成,绝无痕迹,如蔡文姬肺肝间流出。拟古惟江文通最长,拟渊明似渊明,拟康乐似康乐,拟左思似左思,拟郭璞似郭璞,独拟李都尉一首不似西汉耳。虽谢康乐拟邺中诸子之诗,亦气象不类。至于刘玄休拟行行重行行等篇,鲍明远代君子有所思之作,仍是其自体耳。

和韵最害人诗,古人酬唱不次韵,此风始盛于元白皮陆,本朝诸贤乃以此而斗工,遂至往复有八九和者。

孟郊之诗憔悴枯槁,其气局促不伸,退之许之如此,何耶!诗道本正大,孟郊自为之艰阻耳。孟浩然之诗讽咏之久,有金石宫商之声。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灏黄鹤楼为第一。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苏子卿诗“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冷冷一何悲!丝竹属清声,慷慨有余哀。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今人观之,必以为一篇重复之甚,其特如兰亭丝竹管弦之语耶!古诗正不当以此论之也。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一连六句皆用叠字,令人必以为句法重复之甚,古诗正不当以此论之也。任昉哭范仆射诗一首中凡两用生字韵,三用情字韵,“夫子值狂生”“千龄万恨生”,犹是两义;“犹我故人情”“生死一交情”“欲以遣离情”,三情字皆用一意。《天厨禁脔》谓其韵可重押,若或其或仄则不可。彼但以八仙歌言之耳。何见之陋邪!诗话谓东坡两耳韵,两耳义不同,故可重押,要之亦非也。

刘公干赠五官中郎将诗“昔我从元后,整驾至南乡。过彼丰沛都,与君共翱翔。”元后盖指曹操也,至南乡谓伐刘表之时,丰沛都喻操谯郡也。王仲宣从军诗云:“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圣君亦指曹操也。又曰“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是欲效伊尹负鼎于汤以伐桀也。是时汉帝尚焉,而二子之言如此:一曰元后,二曰圣君,正与荀彧比曹操为高、光同科。或以公干其视美人为不屈,是未为知人之论春秋诛心之法,二子其何逃?
古人赠答多相勉之词,苏子卿云“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李少卿云“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刘公干云“勉哉修令德,北面自宠珍”。杜子美云“君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往往是此意,有如高达夫赠王彻云“吾知十年后,季子多黄金,金多何足道”又甚于以名位其人者。此达夫偶然漏逗处也。

(五)考证



少陵与太白独厚于诸公,诗中凡言太白十四处,至谓“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其情好可想。《遁斋闲览》谓二人名既相逼,不能无相忌,是以庸俗之见而度贤哲之心也,予故不得不辨。

古诗十九首非止一人之诗也,行行重行行,乐府以为枚乘之作,则其他可知矣。(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玉台》作两首),自“越鸟巢南枝”以下别为一首,当以选为正)。《文选》长歌行只有一首,青青园中葵者,郭茂倩乐府有两篇,次一首乃仙人骑白鹿者。仙人骑白鹿之篇,予疑此词“岹岹山上亭”以下其义不同,当又别是一首,郭茂倩不能辨也。

文选《饮马长城窟》古词无人名,玉台以为蔡邕作。古词之不可读者莫如巾舞歌、文义漫不可解。又古将进酒“芳树石留豫章行”等篇皆使人读之茫然。又朱鹭“稚子班艾如”、张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岂非岁久文字舛讹而然耶!木兰歌“促织何唧唧”,《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切切”,又作历历,乐府作“唧唧复唧唧”又作“促织何唧唧”,当从乐府也。“愿驰千里足”郭茂倩乐府作“愿借明佗[驼]千里足”,《酉阳杂俎》作“愿驰千里明佗[驼]足”,渔隐不考,妄为之辩。木兰歌最古,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之类已似太白,必非汉魏人诗也。木兰歌文苑英华直作韦元甫名字,郭茂倩乐府有两篇,其后篇乃元甫所作也。

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孔明梁父吟“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乐府解题作“遥望阴阳里”,青州有阴阳里;“田疆古冶子”,解题作“田疆固野子”。

南北朝人惟张正见诗最多,而最无足省发,所谓虽多亦奚以为。《西清诗话》载晁文元家所藏陶诗有《问来使》一篇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山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予谓此篇诚佳,然其体制气象与渊明不类,得非太白逸诗?后人谩取以入陶集尔。
文苑英华有太白代寄翁参枢先辈七言律一首,乃晚唐之下者;又有五言律三首,其一送客归吴,其二送友生游峡中,其三送袁明甫任长江,集本皆无之,其家数在大历正元间,亦非太白之作;又有五言雨后望月一首,对雨一首,望夫石一首,冬月归旧山一首,皆晚唐之语;又有“秦楼出佳丽”四句亦不类太白,皆是后人假名也。文苑英华有送史司马赴崔相公幕一首:“峥嵘丞相府,清切凤凰池。羡尔瑶台鹤,高楼琼树枝。归飞晴日好,吟弄惠风吹。正有乘轩乐,初当学舞时。珍禽在罗纲,微命若游丝。愿托周南羽,相衔汉水湄。”此或太白之逸诗也,不然亦是盛唐人之作。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数句类太白,其他皆浅近浮俗,决非太白所作,必误入也。

“迎旦东风骑蹇驴”决非盛唐人气象,只似白乐天言语,今世俗图画以为少陵诗,渔隐亦辨其非矣,而黄伯思编入杜集,非也。少陵有避地逸诗一首云:“避地岁时晚,窜身筋骨劳。诗书遂墙壁,奴仆且旌旄。行在仅闻信,此生随所遭。神尧旧天下,会见出腥臊。”题下公自注云:“至德三载丁酉作此”,则真少陵语也,今书市集本并不见有。旧蜀本杜诗并无注释,虽编年而不分古近二体,其间略有公自注而已。今豫章库本以为翻镇江蜀本,虽分杂注,又分古律,其编年亦且不同。近宝庆间南海漕台开杜集亦以为蜀本,虽删去假坡之注,亦有王原叔以下九家,而赵注比他本最详,皆非旧蜀本也。杜集注中坡曰者,皆是托名假伪,渔隐虽尝辨之而人尚疑者,盖无至当之说以指其伪也。今举一端将不辨而自明矣——如楚岫八峰翠,注云:景差《兰亭春望》“千峰楚岫碧,万木郢城阴”,且五言始于李陵苏武,或云枚乘汉以前五言古诗尚未有之,宁有战国时已有五言律句耶!观此可以一笑而悟矣!虽然亦幸而有此漏逗也。杜注中师曰者亦坡曰之类,但其间半伪半真,尤为殽乱惑人,此深可叹,然具眼者自默识之耳。

崔灏渭城少年行,百家选作两首,自“秦川”已下别为一首;郭茂倩乐府止作一首,文苑英华亦止作一首,当从乐府、英华为是矣。玉川子“天下薄夫苦耽酒”之诗,荆公百家诗选止作一篇,本集自“天上白日悠悠悬”以下别为一首,尝从荆公为是。太白诗“斗酒渭城边,垆头耐醉眠”,乃岑参之诗误入;太白塞上曲“騮马新夸紫玉鞍”者,乃王昌龄之诗,亦误入。昌龄本有二篇,前集乃“秦时明月汉时关”也。孟浩然有赠孟郊一首,按东野乃贞元元和间人,而浩然终于开元二十八年,时代悬远,其诗亦不似孟浩然,必误入。

杜诗“五云高太甲,六月旷搏扶”,太甲之义殆不可晓,得非高太乙耶?乙为甲盖亦相近,以星对风亦从其类也。至于“杳杳东山携汉妓”亦无义理,疑是“携妓去”,盖子美每于绝句喜对偶耳,臆度如此,更俟宏识。

王荆公百家诗选,盖本于唐人英灵间气集[《河岳英灵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刘希夷、韦述之诗无少增损,次序亦同;孟浩然止增篇数,储光羲后方是荆公自去取。前卷读之尽佳,非其选择之精,盖盛唐人诗无不可观者。至于大历已后,其去取深不满人意。况唐人如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张燕公,张还江汉流“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子谓“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一联删去,只用八句,尤为浑然,不知识者以为何如?

(六)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



仆之诗辩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病,真取心肝刽子手,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迫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李杜复生不易吾言矣。而吾叔靳靳疑之,况他人乎?所见难合固如此,深可叹也!

吾叔谓说禅非文人儒者之言本意,但欲说得诗透彻,初无意于为文,其合文人儒者之言与否不问也。高意又使回护毋直致褒贬,仆意谓辩白是非、定其宗旨,正当明目张胆而言,使其词说沉著痛快,深切著明、显然易见。所谓不直则道不见,虽得罪于世之君子不辞也。

吾叔诗说其文虽胜,然只是说诗之源流、世变之高下耳,虽取盛唐而无的,然使人知所趋向处其间。异户同门之说乃一篇之要领,然晚唐本朝谓其如此可也,谓唐初以来至大历之诗异户同门已不可矣;至於汉魏晋宋齐梁之诗,其品第相去高下悬绝,乃混而称之,谓锱铢而较实有不同处,大率异户而同门,岂其然乎?又谓韩柳不得为盛唐,犹未落晚唐,以其时则可矣。韩退之固当别论,若柳子厚五言古诗尚在韦苏州之上,岂元白同时诸公所可望耶?高见如此,毋怪来书有甚不喜分诸体制之说,吾叔诚于此未了然也。作诗正须辨尽诸家体制,然后不为旁门所惑。今人作诗差入门户者,正以体制莫辨也。世之技艺犹各有家数,市缣帛者,必分道地,然后知优劣,况文章乎?仆于作诗不敢自负,至识,则自谓有一日之长,于古今体制若辨苍素,甚者望而知之。

来书又谓忽被人捉破发问,何以答之?仆正欲人发问而不可得者,不遇盘根安别利器?吾叔试以数十篇诗隐其姓名,举以相试,为能别得体制否?惟辨之未精,故所作惑杂而不纯。今观盛唐集中尚有一二本朝立作处,毋乃坐是而然耶?又谓盛唐之诗雄深雅健,仆谓此四字但可评文,于诗则用“健”字不得,不若诗辩雄浑悲壮之语为得诗之体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坡谷诸公之诗,如米元章之字,虽笔力劲健,终有子路事夫子时气象;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其不同如此,只此一字便见吾叔脚根未点地处也。所论屈原离骚则深得之,实前辈之所未发,此一段文亦甚佳,大概论武帝以前皆好,无可议者。但李陵之诗非虏中感故人还汉而作,恐未深考,故东坡亦惑江汉之语,疑非少卿之诗,而不考其胡中也。妙喜(是径山名僧宗杲也)自谓参禅精子,仆亦自谓参诗精子。尝谒李友山论古今人诗,见仆辨析毫芒,每相激赏,因谓之曰:“吾论诗若那查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友山深以为然。

当时临川相会匆匆,所惜多顺情放过,盖倾盖执手,无暇引惹,恐未能卒竟辨也。鄙见若此,若不以为然,却愿有以相复。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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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诗品》——唐·司空图〔公元八三七 — 九○八年〕撰
【雄浑】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
备具①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①他本皆作“具备”。


【冲澹】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日载归。
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纤□】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幽谷①,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禾农〕nong3。
①他本皆作“深谷”。


【沉著】
绿林①野室,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
鸿雁不来,之子远行,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①他本多作“绿杉”。


【高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然空纵。
月出东?,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
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黄唐在独,落落元宗。

□〔上穴下目〕yao3。


【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澹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洗炼】

犹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反真。
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劲健】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谓存雄。
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之以终。


【绮丽】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雾余水畔①,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
金樽酒满,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①他本多作“露余山青”。


【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与道俱①往,著手成春。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
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①他本皆作“具道适往”。


【含蓄】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①,若不②堪忧。
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漉满酒,花时反秋。
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①他本多作“涉难”。
②他本多作“已不”。


【豪放】

观化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处得易狂①。
天风浪浪,海风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
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①他本皆作“以狂”。


【精神】

欲反不尽,相期与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青春鹦鹉,杨柳楼①台,碧山人来,清酒满杯。
生气远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①他本多作“池”。


【缜密】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①,造化已奇。
水流花开,清露未?,要路愈远,幽行为迟。
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①他本多作“欲生”。


【疏野】

惟性所宅,直取弗羁。控物①自富,与率为期。
?室松下,脱帽看诗。但知旦暮,不辨何时。
倘然自适,岂必有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①他本多作“拾物”。


【清奇】

涓涓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①,隔溪鱼舟。
可人如玉,步□寻幽,载瞻②载止,空碧悠悠。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渫”去三点水换“尸”部首〕xie4。
①他本多作“满汀”。
②他本多作“载行”。


【委曲】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深玉,悠悠花香。
力之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如幽匪藏。
水理漩□,鹏风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圜方。

□〔氵伏〕fu2。


【实境】

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
清涧之曲,碧松之阴,一客荷樵,一客听琴。
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冷然希音。

【悲慨】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①,招憩不来。
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②,若为雄才。
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①他本多作“意苦若死”。
②他本多作“日往”。


【形容】

绝伫灵素,少?清真。如觅水影,如写阳春。
风云变态,花草精神;海之波澜,山之嶙峋;
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


【超诣】

匪神之灵,匪机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远引若至,临之已非。少有道契,终与俗违。
乱山乔木,碧苔芳晖。诵之思之,其声愈稀。


【飘逸】

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高人惠中①,令色氤氲。御风蓬叶,泛彼无根。
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期之②,欲得③愈分。

①他本多作“画中”。
②他本多作“已领”。
③他本多作“期之”。


【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何如尊酒,日往烟萝,花复茆檐,疏雨相过。
倒酒即尽,杖黎行歌①,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①一本作“行过”。


【流动】

若纳水□,如转丸珠,夫其可道,假体如愚①。
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闻②其符。
超超明神,反反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车官〕guan3。
①他本多作“遗愚”。
②他本多作“载同”。


唐·司空图《诗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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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据〔清〕孙联奎《诗品臆说》输入
《司空图〈诗品〉解说二种》(孙昌熙、杨廷芝校点)
齐鲁书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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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镜总论——明 陆时雍
诗有六义,《颂》简而奥,夐哉尚矣。《大雅》宏远,非周人莫为。《小雅》婉娈,能或庶几。《风》体优柔,近人可仿。然体裁各别,欲以汉魏之词,复兴古道,难以冀矣。西京崛起,别立词坛,方之於古觉意象蒙茸,规模逼窄,望湘累之不可得,况《三百》乎?

  十五《国风》,亦里巷语,然雍雍和雅,骚人则萧萧清远之音。西京语迫意锓,自不及古人深际。

  诗人一叹三咏,感寤具存,庞言繁称,道所不贵。韦孟《讽谏》,恺直有馀,深婉不足。韦玄成《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大雅》之音也,其诗中之元气乎?《风》《雅》之道,衰自西京,绝於晋宋,所由来矣。

  五言在汉,遂为鼻祖。西京首首俱佳,苏李固宜,文君一女耳,胸无绣虎,腕乏灵均,而《白头吟》寄兴高奇,选言简隽,乃知风会之翊人远矣。

  《十九首》近於赋而远於风,故其情可陈,而其事可举也。虚者实之,纡者直之,则感寤之意微,而陈肆之用广矣。夫微而能通,婉而可讯者,风之为道美也。

  苏李赠言,何温而戚也!多唏涕语,而无蹶蹙声,知古人之气厚矣。古人善於言情,转意象於虚圆之中,故觉其味之长而言之美也。後人得此则死做矣。

  斑婕妤说礼陈诗,姱脩嫮佩,《怨歌行》不在《绿衣》诸什之下。

  王昭君《黄鸟》诗,感痛未深。以绝世姿作蛮夷嫔,人敬有怀,其言当不止此。此有情而不能言情之过也。

  诗之佳,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乎其间。班固《明堂》诸篇,则质而鬼矣。鬼者,无生气之谓也。

  东京气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

  孔融,鲁国一男子,读临终诗,其意气恹恹欲尽。

  焦仲卿诗有数病:大略繁絮不能举要,病一;粗丑不能出词,病二;颓顿不能整格,病三。尤可举者,情词之讹谬也,如云“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遗归”,此是何人所道?观上言“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斯言似出妇口,则非矣。当县令遣媒来也,“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而其母之谢媒,亦曰“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则知女之有志,而母固未之强也。及其兄怅然,兰芝既能死誓,何不更申前说大义拒之,而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意当时情事,断不如是。诗之不能宛述备陈,亦明矣。至於府君订婚,阿母戒日,妇之为计,当有深裁。或密语以寄情,或留物以示意,不则慷慨激烈,指肤发以自将,不则纡郁悲思,遗饮食於不事。乃云“左手持刀刀,右手执绫罗,朝成绣袖珍裙,晚成单罗衫”,其亦何情作此也?“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当是时,妇何意而出门?夫何缘而偶值?诗之未能当情又明矣。其後府吏与母永诀,回身入房,此时不知几为徘徊,几为惋愤?而诗之情色,甚是草草,此其不能从容据写又甚矣。或曰:“诗虚境也,安得与纪事同论?”夫虚实异致,其要於当情则一也。汉乐府《孤兒行》,事至琐矣,而言之甚详。传玄《秦女休行》,其事甚奇,而写之不失尺雨。夫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未有事离而情合者也。

  古之为尚,非徒朴也,实以其精。今人观宋器,便知不逮古人甚远。商彝周鼎,洵可珍也。不求其精,而惟其朴。以疏顽为古拙,以浅俚为玄澹,精彩不存,面目亦失之远矣。

  古乐府多俚言,然韵甚趣甚。後人视之为粗,古人出之自精,故大巧者若拙。

  魏人精力标格,去汉自远,而始彯之华,中不足者外有馀,道之所以日漓也。李太白云:“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此豪杰阅世语。

  曹孟德饶雄力,而钝气不无,其言如摧锋之斧。

  子桓王粲,时激《风》《雅》馀波,子桓逸而近《风》,王粲庄而近《雅》。子建任气凭材,一往不制,是以有过中之病。刘桢棱层,挺挺自持,将以兴人则未也。二应卑卑,其无足道。徐幹清而未远,陈琳险而不安。鄴下之材,大略如此矣。

  晋多能言之士,而诗不佳,诗非可言之物也。晋人惟华言是务,巧言是标,其衷之所存能几也?其一二能诗者,正不在清言之列,知诗之为道微矣。嵇阮多材,然嵇诗一举殆尽。

  阮籍诗中之清言也,为汗漫语,知其旷怀无尽。故曰:“诗可以观。”直举形情色相,倾以示人。

  博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玄精而古。朴之至,妙若天成;精之至,粲如鬼画。二者俱妙於思虑之先矣。

  精神聚而色泽生,此非雕琢之所能为也。精神道宝,闪闪著地,文之至也。晋诗如丛采为花,绝少生韵。士衡病靡,太冲病憍,安仁病浮,二张病塞。语曰:“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此言可以药晋人之病。

  素而绚,卑而未始不高者,渊明也。艰哉士衡之苦於缛绣而不华也。夫温柔悱恻,诗教也。恺悌以悦之,婉娩以入之,故诗之道行。左思抗色厉声,则令人畏;潘岳浮词浪语,则令人厌,欲其入人也难哉!

  读陶诗,如所云“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想此老悠然之致。

  诗被於乐,声之也。声微而韵,悠然长逝者,声之所不得留也。一击而立尽者,瓦缶也。诗之饶韵者,其钲磬乎?“相云日以远,衣带日以缓”,其韵古;“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其韵悠;“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其韵亮;“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其韵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韵幽:“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其韵韶;“扣枻新秋月,临流别友生”,其韵清;“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其韵洌;“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其韵远。凡情无奇而自佳,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也。

  晋人五言绝,俞俚愈趣,愈浅愈深。齐梁人得之,愈藻愈真,愈华愈洁。此皆神情妙会,行乎其间。唐人苦意索之,去之愈远。

  诗至於宋,古之终而律之始也。体制一变,便觉声色俱开。谢康乐鬼斧默运,其梓庆之鑢乎?颜延年代大匠断而伤其手也。寸草茎,能争三春色秀,乃知天然之趣远矣。

  “池塘生春草”,虽属佳韵,然亦因梦得传。“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语饶霁色,稍以椎链得之。“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不琢而工。“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不淘而净。“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不脩而妩。“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不绘而工。此皆有神行乎其间矣。

  谢康乐诗,佳处有字句可见,不免硁硁以出之,所以古道渐亡。

  康乐神工巧铸,不知有对偶之烦。惠连枵然肤立,如《捣衣牛女》,吾不知其意之所存,情之所在。

  鲍照材力标举,凌厉当年,如五丁凿山,开人世之所未有。当其得意时,直前挥霍,目无坚壁矣。骏马轻貂,雕弓短剑,秋风落日,驰骋平冈,可以想此君意气所在。

  诗丽於宋,艳於齐。物有天艳,精神色泽,溢自气表。王融好为艳句,然多语不成章,则涂泽劳而神色隐矣。如卫之《硕人》,骚之《招魂》,艳极矣,而亦真极矣。柳碧桃红,梅清竹素,各有固然。浮薄之艳,枯槁之素,君子所弗取也。

  诗至於齐,情性既隐,声色大开。谢玄晖艳而韵,如洞庭美人,芙蓉衣而翠羽旗,绝非世间物色。

  读谢家诗,知其灵可砭顽,芳可涤秽,清可远垢,莹可沁神。

  熟读灵运诗,能令五衷一洗,白云绿筱,湛澄趣於清涟。孰读玄晖诗,能令宿貌一新,红药青苔,濯芳姿於春雨。

  诗须观其自得,陶渊明《饮酒》诗:“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提壶抚寒枝,远望时复为。”又:“昔人既屡空,春兴岂自免?”“寒竹被荒蹊,地为罕人远。”此为悠然乐而自得。谢康乐:“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不同非一事,养痾亦园中。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此为旷然遇而无罣。见古人本色,捴披不烦而至。夫咏物之难,非肖难也,惟不局局於物之难。玄晖“馀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山水烟霞,衷成图绘,指点盼顾,遇合得之。古人佳处,当不在言语间也。鲍明远“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旋渊抱星汉,乳窦通海碧”,精矣,而乏自然之致。良工苦心,余以是赏之。

  梁武《西渊曲》,绝似《子夜歌》,累叠而成,语语浑称,风格最老,拟《青青河畔草》亦然。

  梁人多妖艳之音,武帝启齿扬芬,其臭如幽兰之喷,诗中得此,亦所称绝代之佳人矣。“东飞伯劳西飞燕”,《河中之水歌》,亦古亦新,亦华亦素,此最艳词也。所难能者,在风格浑成,意象独出。

  简文诗多滞色腻情,读之如半醉憨情,恹恹欲倦。

  齐梁人欲嫩而得老,唐人欲老而得嫩,其所别在风格之间。齐梁老而实秀,唐人嫩而不华,其所别在意象之际。齐梁带秀而香,唐人撰华而秽,其所别在点染之间。

  梁元学曲初成,遂自娇音满耳,含情一粲,蕊气扑人。邵陵王卖致有馀,老而能媚。

  沈约有声无韵,有色无华。江淹材具不深,凋零自易,其所拟古,亦寿陵馀子之学步於邯郸者耳。拟陶彭泽诗,祇是田家景色,无此老隐沦风趣,其似近而实远。

  庾肩吾、张正见,其诗觉声色臭味俱备。诗之佳者,在声色臭味之俱备,庾张是也。诗之妙者,在声色臭味之俱无,陶渊明是也。

  张正见《赋得秋河曙耿耿》“天路横秋水,星桥转夜流”,唐人无此境界。《赋得白云临浦》“疏叶临稽竹,轻鳞入郑船”,唐人无此想像。《乏舟後湖》“残虹收度雨,缺岸上新流”,唐人无此景色。《关山月》“晕逐连城璧,轮随出塞车”,唐人无此映带。《奉和太子纳凉》“避日交长扇,迎风列短箫”,唐人无此致趣。庾肩吾《经陈思王墓》“雁与云俱阵,沙将蓬共惊”,唐人无此追琢。《春夜应令》“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唐人无此景趣。梁简文《往虎窟山寺》“分花出黄鸟,挂石下新泉”,唐人无此写作。《望同泰寺浮图》“飞幡杂晚虹,画鸟狎晨凫”,唐人无此点染。《纳凉》“游鱼吹水沫,神蔡上荷心”,唐人无此物态。梁元《折杨柳》“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唐人无此神情。邵陵王《见姬人》“却扇承枝影,舒衫受落花。狂夫不妒妾,随意晚还家”,唐人无此风骚。江总《赠袁洗马》“露浸山扉月,霜开石路烟”,唐人无此洗发。此皆得意象先,神行语外,非区区模仿推敲之可得者。

  何逊诗,语语实际,了无滞色。其探景每入幽微,语气悠柔,读之殊不尽缠绵之致。

  何逊以本色见佳,後之采真者,欲摹之而不及。陶之难摹,难其神也;何之难摹,难其韵也。何逊之後继有阴铿,阴何气韵相邻,而风华自布。见其婉而巧矣,微芳幽馥,时欲袭人。

  江总自梁入陈,其诗犹有梁人馀气。至陈之末,纤磨极矣。孔范《赋得白云抱幽石》:“阵结香炉隐,罗成玉女微。”巧则巧矣,而纤极矣。王褒庾信佳句不乏,蒙气亦多,以是知此道之将终也。

  宋孝武菁华璀璨,遂开灵运之先。陈後主妆裹丰馀,精神悴尽,一时作者,俱披靡颓败,不能自立。以知世运相感,人事以之。

  陈人意气恹恹,将归於尽。隋炀起敝,风骨凝然。其於追《风》勒《雅》,反汉还《骚》,相距甚远。故去时之病则佳,而复古之情未尽。诗至陈馀,非华之盛,乃实之衰耳。不能予其所美,而徒欲夺其所丑,则枵质将安恃乎?隋炀从华得素,譬诸红艳丛中,清标自出。虽卸华谢彩,而绚质犹存。并隋素而去之,唐之所以暗而无色也。珠辉玉润,宝焰金光,自然之色,夫岂不佳?若朽木死灰,则何贵矣?唐之兴,六代之所以尽亡也。
纵情山水 神游太虚
我自逍遥 哪管众生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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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3-02-15
续一:
读隋炀帝诗,见其风格初成,精华未备。

  隋炀复古未深,唐人仍之益浅。夫以隋存隋,隋不存也,祇存其为唐耳。唐之存,隋之所以去也。盖以隋存隋,则隋孤;隋孤而以唐之力辅之,则唐之力益弱;唐弱而人不知反,不求胜於古,而求胜於唐,则他道百出矣。正不足而径,径不足而鬼,鬼不足而澌灭无馀矣。自汉而下,代不能为相存,至於唐,而古人之声音笑貌无复馀者。隋素而唐丽,素而质,“鸟击初移树,鱼寒欲隐苔”,唐欲为之,岂可得耶?

  古雄而浑,律精而微。“四杰”律诗,多以古脉行之,故材气虽高,风华未烂。六朝一语百媚,汉魏一语百情,唐人未能办此。

  王勃高华,杨炯雄厚,照邻清藻,宾王坦易,子安其最杰乎?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

  杜审言浑厚有馀,宋之问精工不乏。沈佺期吞吐含芳,安详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叮叮。觉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语,品之所以为美。苏李法有馀闲,材之不逮远矣。

  初唐七律,简贵多风,不用事,不用意,一言两言,领趣自胜。故事多而寡用之,意多而约出之,斯所贵於作者。

  诗有灵襟,斯无俗趣矣;有慧口,斯无俗韵矣。乃知天下无俗事,无俗情,但有俗肠与俗口耳。古歌《子夜》等诗,俚情亵语,村童之所赧言,而诗人道之,极韵极趣。汉《铙歌》乐府,多窭人乞子兒女里巷之事,而其诗有都雅之风。如“乱流★正绝”,景极无色,而康乐言之乃佳。“带月荷锄归”,事亦寻常,而渊明道之极美。以是知雅俗所由来矣。夫虚而无物者,易俗也;芜而不理者,易俗也;卑而不扬者,易俗也;高而不实者,易俗也;放而不制者,易俗也;局而不舒者,易俗也;奇而不法者,易俗也;质而无色者,易俗也;文而过饰者,易俗也;刻而过情者,易俗也;雄而尚气者,易俗也;新布自师者,易俗也;故而不变者,易俗也;典而好用者,易俗也;巧而过断者,易俗也;多而见长者,易俗也;率而好尽者,易俗也;修而畏人者,易俗也;媚而逢世者,易俗也。大抵率真以布之,称情以出之,审意以道之,和气以行之,合则以轨之,去迹以神之,则无数者之病矣。

  绝去故常,划除涂辙,得意一往,乃佳。依傍前人,改成新法,非其善也。豪杰命世,肝胆自行,断不依人眉目。

  气太重,意太深,声太宏,色太厉,佳而不佳,反以此病,故曰“穆如清风”。

  世以李杜为大家,王维高岑为傍户,殆非也。摩诘写色清微,已望陶谢之籓矣,第律诗有馀,古诗不足耳。离象得神,披情著性,後之作者谁能之?世之言诗者,好大好高,好奇好异,此世俗之魔见,非诗道之正传也。体物著情,寄怀感兴,诗之为用,如此已矣。

  王龙标七言绝句,自是唐人骚语。深情苦恨,襞积重重,使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惜後人不善读耳。

  七言古,盛於开元以後,高适当属名手。调响气佚,颇得纵横;勾角廉折,立见涯涘。以是知李杜之气局深矣。

  高达夫调响而急。

  岑参好为巧句,真不足而巧济之,以此知其深浅矣。故曰“大巧若拙”。

  孟浩然材虽浅窘,然语气清亮,诵之有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常建音韵已卑,恐非律之贵。凡骨峭者音清,骨劲者音越,骨弱者音庳,骨微者音细,骨粗者音豪,骨秀者音冽,声音出於风格间矣。

  观五言古於唐,此犹求二代之瑚琏於汉世也。古人情深,而唐以意索之,一不得也;古人象远,而唐以景逼之,二不得也;古人法变,而唐以格律之,三不得也;古人色真,而唐以巧绘之,四不得也;古人貌厚,而唐以姣饰之,五不得也;古人气凝,而唐以佻乘之,六不得也;古人言简,而唐以好尽之。七不得也;古人作用盘砖,而唐以径出之,八不得也。虽以子美雄材,亦踣踬於此而不得进矣。庶几者其太白乎?意远寄而不迫,体安雅而不烦,言简要而有归,局卷舒而自得。离合变化,有阮籍之遗踪,寄托深长,有汉魏之委致。然而不能尽为古者,以其有佻处,有浅处,有游浪不根处,有率尔立尽处。然言语之际,亦太利矣。

  上古之言浑浑尔,中古之言折折尔,晚世之言便便尔,末世之言纤纤尔,此太白之所以病利也。

  杜少陵《怀李白》五古,其曲中之凄调乎?若意摹情,遇於悲而失雅。《石壕吏》《垂老别》诸篇,穷工造景,逼於险而不括。二者皆非中和之则,论诗者当论其品。

  诗不患无材,而患材之扬;诗不患无情,而患情之肆;诗不患无言,而患言之尽;诗不患无景,而患景之烦。知此台可与论雅。

  太白《古风》八十二首,发源於汉魏,而托体於阮公。然寄托犹苦不深,而作用间尚未尽委蛇盘砖之妙。要之雅道时存。

  少陵苦於摹情,工於体物,得之古赋居多。太白长於感兴,远於寄衷,本於十五《国风》为近。

  七言古,自魏文梁武以外,未见有佳。鲍明远虽有《行路难》诸篇,不免宫商乖互之病。太白其千古之雄乎?气骏而逸,法老而奇,音越而长,调高而卓。少陵何事得与执金鼓而抗颜行也?

  太白七古,想落意外,局自变生,真所谓“驱走风云,鞭挞海岳”。其殆天授,非人力也。少陵《哀江头》《哀王孙》作法最古,然琢削磨砻,力尽此矣。《饮中八仙》,格力超拔,庶足当之。

  少陵五古,材力作用,本之汉魏居多。第出手稍钝,苦雕细琢,降为唐音。夫一往而至者,情也;苦摹而出者,意也;若有若无者,情也;必然必不然者,意也。意死而情活,意迹而情神,意近而情远,意伪而情真。情意之分,古今所由判矣。少陵精矣刻矣,高矣卓矣,然而未齐於古人者,以意胜也。假令以《古诗九首》与少陵作,便是首首皆意。假令以《石壕》诸什与古人作,便是首首皆情。此皆有神往神来,不知而自至之妙。太白则几及之矣。十五国风皆设为其然而实不必然之词,皆情也。晦翁说《诗》,皆以必然之意当之,失其旨矣。数千百年以来,愦愦於中而不觉者众也。

  《三百篇》每章无多言。每有一章而三四叠用者,诗人之妙在一叹三咏。其意已传,不必言之繁而绪之纷也。故曰:“《诗》可以兴。”诗之可以兴人者,以其情也,以其言之韵也。夫献笑而悦,献涕而悲者,情也;闻鑫则壮,闻丝竹而幽者,声之韵也。是故情俗其真,而韵欲其长也,二言足以尽诗道矣。乃韵生於声,声出於格,故标格欲其高也;韵出为风,风感为事,故风味欲其美也。有韵必有色,故色欲其韶;韵动而气行,故气欲其清也。此四者,诗之至要也。夫优柔悱恻,诗教也,取其足以感人已矣。而後之言诗者,欲高欲大,欲奇奇欲异,於是远想以撰之,杂事以罗之,长韵以属之,俶诡以炫之,则骈指矣。此少陵误世,而昌黎复涌其波也。心托少陵之籓,而欲追《风》《雅》之奥,岂可得哉?

  子美之病,在於好奇。作意好奇,则於天然之致远矣。五七言古,穷工极巧,谓无遗恨。细观之,觉几回不得自在。

  初唐七律,谓其“不用意而自佳”,故当绝胜。“云山一一看皆好,竹树萧萧画不成”,体气之贵,风味之佳,此殆非人力所与也。

  少陵五言律,其法最多,颠倒纵横,出人意表。余谓万法总归一法,一法不如无法。水流自行,云生自起,更有何法可设?

  少陵“绿樽须尽日,白发好禁春”,一语意经几折,本是惜春,却缘白发拘束怀抱,不能舒散,乃知少年之意气犹存,而老去之愁怀莫展,所以对酒而自伤也。少陵作用,大略如此。

  宋人抑太白而尊少陵,谓是道学作用。如此将置风人於何地?放浪诗酒,乃太白本行。忠君忧国之心,子美乃感辄发。其性既殊,所遭复异,奈何以此定诗优劣也?太白游梁宋间,所得数万金,一挥辄尽,故其诗曰:“天生我才必有用,黄金散尽还复来。”意气凌云,何容易得?

  人情好尚,世有转移,千载悠悠,将焉取正?自梁以後,习尚绮靡,昭明《文选》,家视为千金之宝,初唐以後,辄吐弃之。宋人尊杜子美为诗中之圣,字型句矱,莫敢轻拨。如“自锄稀莱甲,小摘为情亲”,特小小结作语。“不知西阁意,更肯定留人”,意更浅浅。而一时何赞之甚?窃谓後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即余之所论,亦未敢以为然也。

  少陵七言律,蕴藉最深。有馀地,有馀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咏三讽,味之不尽。

  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善道景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经不得着做,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直是不落思议法门。

  每事过求,则当前妙境,忽而不领。古人谓眼前景致,口头言语,便是诗家体料。所贵於能诗者,祇善言之耳。总一事也,而巧者绘情,拙者索相。总一言也,而能者动听,不能者忤闻,初非别求一道以当之也。

  凡法妙在转,转入转深,转出转显,转搏转峻,转敷转平。知之者谓之“至正”,不知者谓之“至奇”,误用者则为怪而已矣。

  诗之所以病者,在过求之也,过求则真隐而伪行矣。然亦各有故在,太白之不真也为材使,少陵之不真也为意使,高岑诸人之不真也为习使,元白之不真也为词使,昌黎之不真也为气使。人有外藉以为之使者,则真相隐矣。

  中唐人用意,好刻好苦,好异好详。求其所自,似得诸晋人《子夜》、汉人乐府居多。盛唐人寄趣,在有无之间。可言处常留不尽,又似合於风人之旨,乃知盛唐人之地位故优也。

  前不启辙,後将何涉?前不示图,後将何摹?诗家惯开门面,前有门面,则後有涂辙矣。不见《雅》《颂》《风》《骚》,何人拟得?此真人所以无迹,至言所以无声也。

  唐人《早朝》,惟岑参一首,最为正当,亦语语悉称,但格力稍平耳。老杜诗失“早”字意,祇得起语见之。龙蛇燕雀,亦嫌矜拟太过。“眼前景致道不到,崔颢题诗在上头”,此语可参诗家妙诀。硃晦翁云;“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乃知天下事枉费推移者之多也。

  中唐诗近收敛,境敛而实,语敛而精。势大将收,物华反素。盛唐铺张已极,无复可加,中唐所以一反而之敛也。初唐人承隋之馀,前华已谢,後秀未开,声欲启而尚留,意方涵而不露,故其诗多希微玄澹之音。中唐反盛之风,攒意而取精,选言而取胜,所谓绮绣非珍,冰纟丸是贵,其致迥然异矣。然其病在雕刻太甚,元气不完,体格卑而声气亦降,故其诗往往不长於古而长於律,自有所由来矣。

  刘长卿体物情深,工於铸意,其胜处有迥出盛唐者。“黄叶减馀年”,的是庾信王褒语气。“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春归”句何减薛道衡《人日思归》语?“寒鸟数移柯”,与隋炀“鸟击初移树”同,而风格欲逊。“鸟似五湖人”,语冷而尖,巧还伤雅,中唐身手於此见矣。

  绝去形容,独标真素,此诗家最上一乘。本欲素而巧出之,此中唐人之所以病也。李端“园林带雪潜生草,桃李虽春未有花”,此语清标绝胜。李嘉祐“野棠自发空流水,江燕初归不见人”,风味最佳。“野棠”句带琢,“江燕”句则真相自然矣。罗隐“秋深雾露侵灯下,夜静鱼龙逼岸行”,此言当与沈佺期王摩诘折证。

  深情浅趣,深则情,浅则趣矣。杜子美云:“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余以为深浅俱佳,惟是天然者可爱。

  书有利涩,诗有难易。难之奇,有曲涧层峦之致;易之妙,有舒云流水之情。王昌龄绝句,难中之难;李青莲歌行,易中之易。难而苦为长吉,易而脱为乐天,则无取焉。总之,人力不与,天致自成,难易两言,都可相忘耳。

  司空曙“蒹葭有新雁,云雨不离猿”,“云雨”句,似不落思虑所得。意何臂积?语何浑成?语云:“已雕已琢,复归於朴。”“穷水云同穴,过僧虎共林”,昔庾子山曾有“人禽或对巢”之句,其奇趣同而庾较险也。凡异想异境,其托胎处固已远矣。老杜云:“熏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语意徘徊。司空曙“相悲各问年”,更自应手犀快。风尘阅历,有此苦语。

  余尝读骆义乌文,绝爱其“风生曳鹭之涛,雨湿印龟之岸”,谓其风味绝色。耿湋“小暑开鹏翼,新蓂长鹭涛”,其语翠色可摘。

  叙事议论,绝非诗家所需,以叙事则伤体,议论则费词也。然总贵不烦而至,如《棠棣》不废议论,《公刘》不无叙事。如後人以文体行之,则非也。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过因谗後重,恩合死前酬”,此亦议论之佳者矣。

  李益五古,得太白之深,所不能者澹荡耳。太白力有馀闲,故游衍自得。益将矻矻以为之。《莲塘驿》《游子吟》自出身手,能以意胜,谓之善学太白可。

  盛唐人工於缀景,惟杜子美长於言情。人情向外,见物易而自见难也。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李益“问姓惊初见,称名识旧容”,抚衷述愫,罄快极矣。因之思《三百篇》,情绪如丝,绎之不尽,汉人曾道只语不得。

  石之有棱,水之有折,此处最为可观。人道谓之“廉隅”,诗道谓之“风格”,世衰道微,恃此乃能有立。东汉之末,节气辈生。唐之中叶,诗之骨幹不顿,此砥世维风之一事也。

  专寻好意,不理声格,此中晚唐绝句所以病也。诗不待意,即景自成。意不待寻,兴情即是。王昌龄多意而多用之,李太白寡意而寡用之。昌龄得之椎练,太白出於自然,然而昌龄之意象深矣。刘禹锡一往深情,寄言无限,随物感兴,往往调笑而成。“南宫旧吏来相问,何处淹留白发生?”“旧人惟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更有何意索得?此所以有水到渠成之说也。

  贪肉者,不贵味而贵臭;闻乐者,不闻响而闻音,凡一掇而有物者,非其至者也。诗之所贵者,色与韵而已矣。韦苏州诗,有色有韵,吐秀含芳,不必渊明之深情,康乐之灵悟,而已自佳矣。“白日淇上没,空闺生远愁。寸心不可限,淇水长悠悠。”“还应有恨谁能识,月白风清欲堕时。”此语可评其况。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将韦诗陈对其间,自觉形神无间。

  诗贵真,诗之真趣,又在意似之间。认真则又死矣。柳子厚过於真,所以多直而寡委也。《三百篇》赋物陈情,皆其然而不必然之词,所以意广象圆,机灵而感捷也。

  读柳子厚诗,知其人无与偶。读韩昌黎诗,知其世莫能容。

  刘梦得七言绝,柳子厚五言古,俱深於哀怨,谓《骚》之馀派可。刘婉多风,柳直损致,世称韦柳,则以本色见长耳。

  实际内欲其意象玲珑,虚涵中欲其神色毕著。

  材大者声色不动,指顾自如,不则意气立见。李太白所以妙於神行,韩昌黎不免有蹶张之病也。气安而静,材敛而开。张子房破楚椎秦,貌如处子;诸葛孔明陈师对垒,气若书生。以此观其际矣。陶谢诗以性运,不以才使。凡好大好高,好雄好辩,皆才为之累也。善用才者,常留其不尽。

  青莲居士,文中常有诗意。韩昌黎伯,诗中常有文情。知其所长在此。

  “陇上庄士有陈安,躯幹虽小腹中宽。?聂?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予左右盘,十汤五决无当前。”此言可评昌黎七古。

  人情物态不可言者最多,必尽言之,则俚矣。知能言之为佳,而不知不言之为妙,此张籍王建所以病也。张籍小人之诗也。俚而佻。王建款情熟语,其兒女子之所为乎?诗不入雅,虽美何观矣!

  张籍王建诗有三病:言之尽也,意之丑也,韵之痺也。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韵软则痺。杜少陵《丽人行》、李太白《杨叛兒》,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则也。

  孟郊诗之穷也,思不成伦,语不成响,有一二语总稿衷之沥血矣。自古诗人,未有拙於郊者。独创成家,非高才大力,谁能办此?郊之所以益重其穷也。贾岛衲气终身不除,语虽佳,其气韵自枯寂耳。余尝谓读孟郊诗如嚼木瓜,齿缺舌敝,不知味之所在。贾岛诗如寒齑,味虽不和,时有馀酸荐齿。

  妖怪感人,藏其本相,异声异色,极伎俩以为之,照入法眼,自立破耳。然则李贺其妖乎?非妖何以惑人?故鬼之有才者能妖,物之有灵者能妖。贺有异才,而不入於大道,惜乎其所之之迷也。

  元白以潦倒成家,意必尽言,言必尽兴,然其力足以达之。微之多深着色,乐天多浅着趣。趣近自然,而色亦非貌取也。总皆降格为之,凡意欲其近,体欲其轻,色欲其妍,声欲其脆,此数者格之所由降也。元白偷快意,则纵肆为之矣。

  元白之韵平以和,张王之韵痺以急。其好尽则同,而元白独未伤雅也。虽然,元白好尽言耳,张王好尽意也。尽言特烦,尽意则亵矣。

  李商隐丽色闲情,雅道虽漓,亦一时之胜。温飞卿有词无情,如飞絮飘扬,莫知指适。《湖阴》词後云:“吴波不动楚山晓,花压栏干春昼长。”余直不知所谓,余於温李诗,收之最宽,从时尚耳。

  李商七言律,气韵香甘。唐季得此,所谓枇杷晚翠。

  五言古非神韵绵绵,定当捉衿露肘。刘贺曹鄴以意撑持,虽不迨古,亦所谓“铁中铮铮,庸中姣姣”矣。善用意者,使有意无,隐然不见。造无为有,化有为无,自非神力不能。以少陵之才,能使其有而不能使其无耳。

  有韵则生,无韵则死;有韵则雅,无韵则俗;有韵则响,无韵则沈;有韵则远,无韵则局。物色在於点染,意态在於转折,情事在於犹夷,风致在於绰约,语气在於吞吐,体势在於游行,此则韵之所由生矣。陆龟蒙皮日休知用实而不知运实之妙,所以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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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情山水 神游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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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谱——元 陈绎曾

  ○古体

  《周南》,不离日用间,有福天下万世意。

  《召南》,至诚谆恪,秋毫不犯。

  《邶风》,君子处变,渊静自守。

  《齐风》,翩翩有侠气。

  《唐风》,忧思深远。

  《秦风》,秋声朝气。

  《豳风》,深知民情而真体之。

  《小雅》,忠厚。

  宣王《小雅》,振刷精神。

  《大雅》,深远。

  宣王《大雅》,铺张事业。

  《周颂》,天心布声。

  《鲁颂》,谨守礼法。

  《商颂》,天威大声。

  凡读《三百篇》,要会其情不足性有馀首。情不足,故寓之景;性有馀,故见乎情。

  凡读《骚》,要见情有馀处。

  凡读汉诗,先真实,後文华。

  凡读建安诗,於文华中取真实。

  三国六朝乐府,犹有真意,胜於当时文人之诗。

  凡读《文选》诗,分三节,东都以上主情,建安以下主意,三谢以下主辞。齐梁诸家,五言未成律体,七言乃多古制,韵度独出盛唐人上一等,但理不胜情,气不胜辞耳。

  ○律体

  沈约吴均何逊王筠任昉

  阴铿徐陵薛道衡江总

  右诸家,律诗之源,而尤近古者,视唐律虽宽,而风度远矣。

  ○绝句体

  古乐府,浑然有大篇气象。

  六朝诸人,语绝意不绝。

  ○杂体

  晋傅咸作《七经》诗,其《毛诗》一篇略曰:“聿修厥德,令终有淑。勉尔遁思,我言维服。盗言孔甘,其何能淑。谗人罔极,有靦面目。”此乃集句诗之始。或谓集句起於王安石,非也。

  ○张衡

  寄兴高远,遣辞自妙。

  ○唐山夫人

  《安世歌》,质古文雅。

  ○蔡琰

  真情极切,自然成文。

  ○汉郊祀歌

  锻意刻酷,炼字神奇。

  ○汉乐府

  真情自然,但不能中节尔。累度乃是好景。

  ○古诗十九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发至情。

  ○陈思王

  斫削精洁,自然沈建。

  ○王粲刘桢

  真实有馀,澄滤不足。

  思健功圆。

  ○嵇康

  人品胸次高,自然流出。

  ○阮籍

  天识清虚,礼法疏短。

  ○张华

  气清虚,思颇率。

  ○傅玄

  思切清古,失之太工。

  ○潘岳

  安仁质胜於文,有古意,但澄汰未精耳。

  ○陆机

  士衡才思有馀,但胸中书太多,所拟能痛割舍乃佳耳。

  ○束皙

  全篇锻炼,首尾有法。

  ○张协

  逐句锻炼,辞工制率。

  ○郭璞

  构思险怪而造语精圆,三谢皆出於此。杜李精奇处皆取此。本出自淮南小山。

  ○刘琨卢谌

  忠义之气,自然形见,非有意於诗也。杜子美以此为根本。

  ○陶渊明

  心存忠义,心处闲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几於《十九首》矣,但气差缓耳。至其工夫精密,天然无斧凿痕迹,又有出於《十九首》之表者。盛唐诸家风韵皆出此。

  ○谢瞻

  景至清虚,甚有古文。

  ○谢灵运

  以险为主,以自然为工。李杜取深处多取此。

  ○谢惠连

  酌取险怪自然之中,而句句为之。

  ○鲍照

  六朝文气衰缓,唯刘越石鲍明远有西汉气骨。李杜筋取此。

  ○谢朓

  藏险怪於意外,发自然於句中。齐梁以下造语皆出此。

  ○沈约

  佳处斫削,清瘦可爱,自拘声病,气骨薾然。唐诸家声律皆出此。

  ○江淹

  善观古作,曲尽心手之妙,其自作乃不能尔。故君子贵自立,不可随流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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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主客图——唐 张为
叙曰:唐张为撰《诗人主客图》一卷,所谓主者,白居易孟云卿李益鲍溶孟郊武元衡,皆有标目。馀有升堂、入室、及门之殊,皆所谓客也。宋人诗派之说实本於此。求之前代,亦如梁参军锺嵘分古今作者为三品,名曰《诗品》,上品十一人,中品三十九人,下品六十九人之例。然彼捃拾闳富,论者称其精当无遗,兹则落落仅此数人,於唐代诗人中未及十分之三四。即所引诸人之诗,亦非其集中之杰出者,或第就其耳目所及而次第之,故不繁称博引也。余喜其名之旧,前人有引以入诗歌者,且是本与陈振孙《书录解题》所记符合,故刻以公世之闻其名而未见其书者。童山李调元序。

  ◎广大教化

  ○白居易

  含沙射人影,虽病人不知。巧言诬人罪,至死人不疑。掇蜂杀爱子,掩鼻戮宠姬。弘恭陷萧望,赵高谋李斯。阴德既必报,阳祸岂虚施!人事虽可罔,天道终难欺。明即有刑辟,幽即有神祇。敬免勿私喜,鬼得而诛之。《读史诗》按此《读史诗》第四首。"诬人",本集作"构人"。两"即"字俱作"则"字。

  厚地植桑麻,所要济生民。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身外充征赋,上以奉君亲。国家定两税,本意在忧人。厥初防其淫,明敕内外臣: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役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织绢未盈疋,缲丝未盈斤。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夜深灯火尽,霰雪白纷纷。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悲喘与寒气,并入鼻头辛。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如云屯。号为羡馀物,随日献至尊,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秦中吟》按此《秦中吟》十首之二,本集题曰《地重赋》,注曰:一作《无名税》,"忧人"作"爱人","役我"作"浚我","盈疋"作"成疋","灯火"作"烟火","鼻头"作"鼻中","随日"作"随地月"。

  豫章生深山,七年而後知。挺高二百尺,本末皆十围。天子建明堂,此材独中规,匠人执斤墨,采度将有期。孟冬草木枯,烈火燎于陂。狂风吹猛焰,从根烧到枝。作养二十年,方成栋梁资。一朝为灰烬,柯叶无孑遗。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不如粪土芝,犹有人掇之。已矣勿重陈,重陈令人悲。勿悲焚烧苦,但悲采用迟。按此《寓意诗》第一首。本集"于陂"作"山陂","狂风"作"疾风","作养二十"作"养材三十","粪土芝"作"粪上英","勿悲"作"不悲"。

  赫赫京内史,奕奕中书郎。昨传徵拜日,恩私顾殊常。貂冠水苍玉,紫绶黄金章。佩服身未暖,已闻窜炎荒。亲戚不得别,吞声泣路旁。宾客亦已散,门前雀罗张。富贵来未久,倏如瓦沟霜。权势去尤速,瞥若石火光。不如守贫贱,贫贱可久长。传语宦游子,且来归故乡。按此《寓意诗》第二首。"奕奕",本集作"炎炎","恩私顾"作"恩赐颇","炎荒"作"遐荒","未久"作"不久"。

  得意减别恨,半酣还远程。按此《及第後归觐留别诸同年诗》。"还"本集作"轻"。

  人吏留不得,直入故山云。

  长生不似无生理,休向青山学炼丹。

  白发镊不尽,根在愁肠中。按已上六句题并无考。

  峨眉山势接云霓,欲逐刘郎此路迷。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风犹隔武陵溪。《与薛涛》按此诗本集不载。

  ◎上入室一人

  ○杨乘

  竖子未鼎烹,大君尚旰食。风雷随出师,云霞有战色。犒功椎万牛,募勇悬千帛。武士日曳紫,飞将竞执馘。喜气迎捷书,欢声送羽檄。天兵日雄强,桀犬稍离析。贼臂既已断,贱喉既已搤。乐祸但鲸鲵,同恶为肘腋。小大势难侔,逆顺初不敌。违命固天亡,恃险乖长策。虿毒久萌芽,狼顾非日夕。礼貌忽骄狂,疏奏遂指斥。动众岂佳兵,含忍恐无益。无鸿恩既已孤,小效不足惜。腐儒一铅刀,投笔时感激。帝阍不敢干,戚戚坐长画。《甲子岁书事》

  ◎入室三人

  ○张祜

  万国见清道,一身成白头。《上令狐相公》

  此地荣辱盛,岂宜山中人。《秋晚》

  葛溪谩淬张家剑,却是猿声断客肠。《葛溪》

  书空疑未决,卓地计初成。《拄杖》

  春申还有三千客,寂寞无人报李园。按此《感春申》、《君诗》。"还有",本集作"还道","报"作"杀"。

  ○羊士谔

  风前留古韵,笙磬想遗音。《历山》

  桂配有遗馥,鸾飞安可待。按此二句题无考。

  尘沙蔼如雾,长波惊飚度。雁起汀洲寒,马嘶高城暮。银釭倦秋馆,绮瑟瞻永路。重有携手期,清光倚玉树。按此八句题无考。

  ○元稹

  屈指贞元旧朝士,几人同见太平春。《感兴》

  按本集作《酬白乐天杏花园》,"屈指"作"算得","几人"作"几员"。

  兒歌杨柳叶,妾拂石榴花。按此二句题无考。

  远路事无限,相逢惟一言。月色照荣辱,长安千万门。《逢白公》

  ◎升堂三人

  ○卢仝

  ○诗阙

  ○顾况

  汀洲涉涉江蓠短,疑是疑非两断肠。

  巫峡朝云暮不归,洞庭春水晴空满。

  颓垣化为波,陆地堪乘舟。按以上六句题并无考。

  大姑山尽小姑出,月照洞庭行客船。按此《小孤山诗》。"山尽"本集作"山远","行客"作"归客"。

  ○沈亚之

  诗阙

  ◎及门十人

  ○费冠卿

  诗阙

  ○皇甫松

  燕相谋在兹,积金黄巍巍。上者欲何颜,使我千载悲。《登郭隗台》

  劝僧一杯酒,共看青青山。窅然万象灭,不动心即闲。按此《劝僧酒诗》。

  ○殷尧籓

  吴宫爱歌舞,夜夜醉婵娟。见日吹红烛,和尘扫翠钿。徒令句践霸,不信子胥贤。若问长洲草,荒凉无限年。《宫词》

  按本集题作《吴宫》,"吴宫"作"吴王","若问"作"莫问"。

  宫女三千去不回,真珠翠羽是尘埃。夫差旧国久破研讨会,红燕自归花自开。《馆娃宫》

  暮烟葵叶屋,秋月《竹枝歌》。按此《送沈亚之尉南康诗》。

  欲射狼星把弓箭,休将萤火读诗书。按此《下第东归作》。

  ○施肩吾

  年来如抛梭,不老应不得。按二句题无考。

  忆昔将貣年,抱愁此江边。鱼龙互闪烁,白浪高於天。今日步青草,还来经此道。江神也世情,为我风色好。《及第後过扬子江》按本集"白浪"作"鱼浪","青草"作"春草","还来"作"复来"。

  ○周光范一作"周元范"。

  谁云嵩上烟,随云倚碧落。《投白公》。按"嵩上"一作"蒿上"。

  莫怪西陵风景别,镜湖花草为先春。《贺硃庆》、《馀及第》。

  ○祝天膺一作"祝元膺"。

  句曲旧真宅,自产日月英。既涵岳渎气,安无神仙名?松桂逦迤色,与君相送情。《送高遂赴举》

  两颔凝清霜,玉炉焚天香。为我延岁华,得入不死乡。《寄道友》

  蟾蜍夜作青冥镜,?带蝀晴为碧落梯。好个分明天上路,谁教移入武陵溪。《梦仙词》按题一作《梦仙谣》。雾纹斑似豹,水力健如龙。按二句题无考。

  ○徐凝

  青山旧路在,白首醉还乡。《别白公》

  试到第三桥,便入千顷花。按二句题无考。

  高景争来草木头,一生心事酒前休。山公自是山人侣,携手醉登城上楼。《答白公》按本集"山人"作"仙人"。

  ○硃可名

  废断镜湖田,上书紫阁前。愁人久委地,诗道未闻天。不是烧金手,徒抛钓月船。多惭兄弟意,不敢问林泉。《应举目寄兄弟》

  ○陈标

  杜甫在时贪入蜀,孟郊生处却归秦。如今始会麻姑意,借问山川与後人。《寄友人》

  ○童翰卿

  大朴逐物尽,哀哉天地功。争得荣辱心,洒然归西风。按此诗无题,但题曰《绝句》。

  ◎高古奥逸主

  ○孟云卿

  君物归大化,六龙颓西荒。《感怀》

  安知浮云外,日月不运行。《苦雨》

  孤兒去慈亲,孤客丧主人。莫吟辛苦曲,此曲谁忍闻。可闻不可说,去去无期别。行人念前程,不待参辰没。朝亦常苦饥,暮亦常苦饥。飘飘万里馀,贫贱多是非。少年莫远行,远行多不归。《悲哉行》

  按《箧中集》"孤客"作"远客","万里馀"作"万馀里",两"远行"并作"远游"。

  ◎上入室一人

  ○韦应物

  欲持一瓢酒,远寄风雨夕。按此《寄全椒山中道士诗》。"远寄",本集作"远慰"。

  万籁自生听,大空长寂寥。还从静中起,却向静中销。《咏声》。按本集"万籁"作"万物","长"作"恆"。

  山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按此《秋夜寄邱二十二员外诗》。"山深",本集作"山空"。

  舟泊南池雨,帘卷北楼风。按此《寄杨协律诗》。"帘",本集作"簟"。

  ◎入室六人

  ○李贺

  飞香芝红满天春。按此《上云乐》句。

  酒酣喝月使倒行。按此《秦王饮酒》句。

  蹋天磨刀割紫云。此《砚》句。按本集题作《杨生青花紫石砚歌》。BT3杜牧

  烟着树姿娇,雨馀山态活。按此《池州送孟迟先辈诗》。"烟着",本集作"烟湿"。

  四海一家无一事,将军携剑泣霜毫。按此《长安杂题》长句第一首。"剑",本集作"镜","毫"作"毛"。

  山密斜阳多,人稀芳草远。按此《长安送友人游湖南》诗。本集注:"一作《长安送人》。"

  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几声来。按此《早雁诗》。"几声",本集作"数声"。

  ○李馀

  长安东门别,立马生白发。

  霁後轩盖繁,南山瑞烟发。

  尝忧车马烦,土薄闻水声。按以上六句题并无考。

  ○刘猛

  月生十五前,日望光采圆。月满十五後,日畏光采瘦。不见夜光色,一尊成暗酒。匣中苔背铜,光短不照空。不惜补明月,惭无此良工。《月中》句。

  自念数年间,两手中藏钩。於心且无恨,他日为我羞。古老传童歌,连淫亦兵象。夜梦戈甲鸣,苦不愿年长。《苦雨》句。

  朝梳一把白,夜泪千滴雨。可耻垂拱时,老作在家女。《晓》句。

  ○李涉

  但将钟鼓悦私爱,肯以犬羊为国羞。按此《六叹》第三首。

  尼父未适鲁,屡屡倦迷津。徒怀教化心,纡郁不能伸。一遇知己言,万方始喧喧。至今百王则,孰不挹其源。按此《怀古诗》。

  ○胡幽贞

  一朝入紫宫,万古遗芳尘。至今溪边花,不敢娇青春。《题西施浣纱石》

  海色连四明,仙舟去容易。天籍岂辄问,不是卑朝士。《归四明诗》

  ◎升堂六人

  ○李观诗阙

  ○贾驰

  河上微风来,关头树初湿。今朝关城吏,又见孤客入。上国谁与期,西来徒自急。《秋入关诗》

  东风吹晓霜,雪鸟双双来。按此二句题无考。

  ○李宣古

  冉冉池上烟,盈盈池上柳。生贵非道旁,不断行人手。

  翠盖不西来,池上天池歇。按以上六句题并无考。"池"字必有一讹。

  ○曹鄴

  欺暗常不然,欺明当自戮。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读李斯传》

  按"常",本集作"尚"。

  歧路不在天,十年行不至。一旦公道开,青云在平地。枕上数声鼓,衡门已如市。白日探得珠,不待骊龙睡。忽忽出九衢,童仆颜色异。故衣未及换,尚有去年泪。晴阳照花影,落絮浮野翠。对酒时忽惊,犹疑梦中事。自怜孤飞鸟,得接鸾凤翅。永怀共济心,莫起胡越意。《杏园即席上同年》

  ○刘驾

  马上续残梦,马嘶时复惊。心孤多所虞,僮仆近我行。按此《早行诗》。

  只恐塞上山,低于沙中骨。按此《古出塞》句。"只恐",本集作"坐恐"。蒲帆出浦去,但见浦边树。不如马上郎,马迹犹在路。大舟不相载,买宅令妾住。莫道留金多,本非爱郎富。按此《古意诗》。"马上",本集作"马行","令妾住"作"令委住"。

  ○孟迟

  红映楼台绿绕城,城边春草傍墙生。隋家不向此中尽,汴水应无东去声。《广陵城》

  天地有时饶一掷,江山论主合平分。《垓下》

  冷月微烟渭上愁,华清宫树不胜秋。《霓裳》一曲千门锁,白尽梨园弟子头。《过骊山》

  注:"一作赵嘏诗。"

  ◎及门二人

  ○陈润

  丈夫不感恩,感恩宁有泪。心头感恩血,一滴染天地。按此四句题无考。

  ○韦楚老

  一从黄帝葬桥山,碧落千门锁元气。《天上行》句。

  ◎清奇雅正主

  ○李益

  闲庭草色能留马,当路杨花不避人。按此一句题无考。

  笳箫汉思繁,旌旗边色故。按此《五城道中诗》。

  马汗冻成霜。按此《从军有苦乐行》句。

  ◎上入室一人

  ○苏郁

  十二楼藏玉堞中,凤皇双宿碧芙蓉。流霞浅酌谁同醉,今夜笙歌第几重?《步虚词》

  按"芙蓉"一作"梧桐","谁同"一作"留君","笙歌"一作"吹箫"。

  吟倚雨残树,月收山下村。按此一句题无考。

  ◎入室十人

  ○刘畋

  末秋云木轻,莲折晚香清。雨下侵苔色,云凉出浪声。叠帆依岸尽,微照夹隄明。渡吏已头白,遥知客姓名。《晚泊汉江渡》

  ○僧清塞按即周贺。

  两鬓已垂白,五湖归钓鱼。按《贺集》、《送耿山人诗》有"两鬓已垂白,五湖归挂罾"句,此作"钓鱼",或别一首。

  夜涛惊栅锁,寒苇露船灯。按此《送耿山人归湖南诗》,一作《送耿逸人南归》。

  谷水生茶味,林风减扇声。按此《早秋过郭涯书堂诗》。本集注:"一作《郭劲书斋》。"

  磬彻远巢禽。按此《送幻君法师诗》。《伊》流背行客,岳响答清猿。按此《出关寄贾岛诗》。

  ○卢休

  春寒酒力迟,冉冉生微红。《寒月联句》

  自然草木性,谁祝元化功。

  溢浦风生破胆愁。

  血染剑花明帐幕,三千车马出渔阳。按以上五句题并无考。

  ○于鹄

  送死多於生,几人得终老。按此《古挽歌》句。

  ○杨洵美

  暮鸦不噪禁城树,衙鼓未残宾卫秋。按此二句题无考。

  三山载群仙,峨峨咸浪中。云衣剪不得,此路要可从。我生亦何事,出门如飞蓬?白日又黄昏,所悲瑶草空。虫声故乡梦,枕上禾黍风。吾道如未丧,天运何时通。《答李昌期》

  ○张籍

  蕃汉断消息,死生长别离。按此《没蕃故人诗》。

  长于送人处,忆得别家时。按此《蓟北旅思》句。

  流光暂出还入地,使我年少不须臾。按此《短歌行》句。

  采樵莫采松与柏,松析生枝坚且直,与尔作屋成家宅。按此《樵客吟》句。本集"采樵"下有"客"字,"坚且直"作"直且坚","与尔"作"与君"。

  ○杨巨源

  何事慰朝夕,不逾诗酒情。山河空道路,蕃汉共刀兵。礼乐新朝市,园林旧弟兄。向风一点泪,塞晚暮江平。按此一首题无考。

  ○杨敬之

  霜树乌栖夜,空街雀报明。

  碧山相倚暮,归雁一行斜。按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僧无可

  白阁未归日,青门又值春。按此《新年诗》。"白閤",本集作"紫阁","又值春"作"又见春"。

  半天倾瀑溜,数郡见庐峰。按此《寄题庐山二林寺》。

  ○姚合

  移花兼蝶至,买石得云饶。按此《武功县中作》第四首。

  插剑龙缠臂,开旗火满身。按此《剑器词》第一首。

  家中去城远,日月在船多。按此《送顾非熊下第归越诗》。"家中",本集作"家山"。

  身惭山友弃,胆赖酒杯扶。按此《从军乐》第二首。

  ◎升堂七人

  ○方干

  山木又摇落,望君还不还。轩车何处去,雨雪满前山。思苦寒星动,乡遥钓渚闲。明年见名字,惟我独何颜。《寄李频》

  按"山水",本集作"众木","何处去"作"在何处","寒星"作"文星","名字"作"名姓"。

  细泉出石飞难尽,孤烛和云湿不明。何事懒於嵇叔夜,更无书札答公卿。《题桃花坞周处士别业》句。按本集题作《书桃花坞周处士壁》。

  枯井夜闻邻果落,废巢寒见别禽来。《贻天目中峰客》
纵情山水 神游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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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一:
○马戴

  露气寒光尽,微阳下楚邱。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楚江怀古》句。按此《楚江怀古》三首之一。

  夜久游子息,月明歧路间。按此《夕次淮口诗》。

  却忆轩羲日,无人尚战功。按此《塞下曲》第一首。

  ○任蕃

  无语与春别,细看枝上红。按此《惜花诗》。

  ○贾岛

  夜半长安雨,灯前越客吟。《赠吴处士》句。

  岛屿夏云起,汀洲芳草深。按此亦《赠吴处士诗》。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按此《忆江上吴处士诗》。

  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按此《早秋寄题天竺灵隐寺诗》。

  旧国别多日,故人无少年。按此《旅游诗》。

  ○厉玄

  边草早不春,剑光增野尘。战场收骥尾声,清瀚怯龙鳞。帆色起归越,松声厌避秦。几时

  逢范蠡,处处是通津。《从军行》

  ○项斯

  佳人背江坐,眉际列烟树。《庾楼燕》句。

  马蹄没青莎,船迹成空波。按此二句题无考。

  春风吹雨意,何处更相值。《古意》

  烛残催卷席,坐冷怕梳头。按此《晓发昭应诗》。

  寒入雁声长。按此《远水诗》。"声"本集作"愁"。

  ○薛寿按唐无薛寿,疑是薛涛之讹。

  诗阙

  ◎及门八人

  ○僧良乂

  风泉只向梦中闻,身外无馀可寄君。当户一翰惟晓一轮惟晓月,挂檐数片是秋云。《秋山答庐鄴》

  按本集题无"秋山"二字。

  ○潘诚

  栈踏猿声暮,江看剑影秋。《送人游蜀》句。

  僧老白云上,磬寒高鸟边。

  心已同猿狖,不闻人是非。按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三月独立看花月,只欠子规啼一声。《长安》句。按题一作《长安春暮》。

  行人渡流水,白马入前山。

  秋深雪满黄云塞,夜夜鸿声入汉阳。按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于武陵

  白日不西落,红尘应亦深。按此《东门路诗》。

  青山如有利,白石亦成尘。按此《寻山诗》。

  四海少平路,千川无定波。按此《送客东归诗》。

  ○詹雄

  尘飞遗恨尽,花落古宫平。《洛阳古城》句。

  红粉笙歌人代远,月明陵树水流东。《铜雀台》。

  ○卫准

  莫言闲话是闲话,往往事从闲话来。

  何必剃头为弟子,无家便是出家人。按此四句题并无考。

  ○僧志定

  惟有尊前今夜月,当时曾照坠楼人。

  梧桐叶落蝉声死,一夜洞庭波上风。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俞凫

  颜凋明镜觉,思苦白云知。

  沧洲违约隐,紫阁负僧期。按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酬难尘鬓皓,坐久壁灯青。按此《酬王檀见寄诗》。

  沧洲未归迹,华发受恩心。按此《秋日将归长安留别王尚书诗》。

  ○硃庆馀

  满酌劝童仆,好随郎马蹄。春风慎行李,莫上白铜鞮。《送陈标》

  古巷戟门谁旧宅,早曾闻说属官家。更无新燕来巢屋,惟有闲人去看花。空厩欲摧尘满枥,小池初涸草侵沙。繁华事歇皆如此,立马踟踌到日斜。《题王侯废宅》。按本集题作《过蒨宅》,"繁华"作"荣华"。

  ◎清奇僻苦主

  ○孟郊

  青山碾为尘,白日无闲人。按此《大梁送柳淳先入关诗》。

  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按此《赠别崔纯亮诗》。本集注:"一本无‘别’字。"

  欲知万里情,晓卧半床月。按此《独愁诗》。

  ◎上入室二人

  ○陈陶

  蝉声将月短,草色与秋长。

  比屋歌《黄竹》,何人撼白榆。按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周朴

  古陵寒雨绝,高鸟夕阳明。

  高情千里外,长啸一声初。按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及门二人

  ○刘得仁

  吟苦晓灯暗,露染秋草疏。旧山多梦到,流水送愁馀。按此《云门寺诗》。

  风定一池星。按此《宿宣义池亭诗》。

  ○李溟

  乔木挂斗色,水驿坏门开。向月片帆去,背云行雁来。晚年名利迹,宁免路歧哀。前计不能息,若为玄鬓回。《无题》

  ◎博解宏拔主

  ○鲍溶

  跃马非壮岁,报恩无高功。斯言化为火,日夜焚深衷。《途中》句。按本集题作《途中旅思》。

  天王委管籥,开闭奏北门。顶载日月光,口宣雨露言。《上太原王》、《尚书》句。按本集题作《述德上太原严尚书绶》。

  万里歧路多,一身天地窄。《秋怀》句。

  ◎上入室一人

  ○李群玉

  诗阙

  ◎入室二人

  ○司马退之

  诗阙

  ○张为按为以己诗入句图,盖用芮挺章《国秀集》例。

  诗阙

  ◎环奇美丽主

  ○武元衡

  诗阙

  ◎上入室一人

  ○刘禹锡

  故国思如此,若为天外心。《寄白公》句。

  湖上收宿雨。按此句题无考。

  故人日以远,窗下尘满琴。坐对一壶酒,恨多无力斟。幕疏萤色迥,露重月华深。万境与群籁,此时情岂任。《无题》

  按"一壶",本集作"一樽"。

  禅思何妨在玉琴,真僧不见听时心。秋堂境寂夜方半,云去苍梧湘水深。《听琴》

  ◎入室三人

  ○赵嘏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钱塘》句。

  梁王旧馆忆秋色,珠履少年轻绣衣。按此二句题无考。

  满楼春色傍人醉,半夜雨声前计非。按此《寒食新丰别友人诗》。

  三千宫女自涂地,十万人家如洞天。《送人尉江都》句。按本集题作《送沈单作尉江都》。

  ○长孙佐辅

  秋脸无红衣满尘,万家门户不容身。曾将一笑君前去,误杀几多回顾人。《伤故人歌伎》

  ○曹唐

  箫声欲尽月色苦,依旧汉家宫树秋。《游仙》句。

  看却龙髯攀不得,九霞零落鼎湖宫。按此《仙都即景》。"九",本集作"红","宫"作"空"。本诗第二句已押"宫"字,作"空"字是。

  一曲哀歌茂陵道,汉家天子葬秋风。

  谁知汉武无仙骨,满灶黄金成白烟。按以上四句题并无考。

  ◎升堂四人

  ○卢频

  春泪烂绮罗,泣声抽恨多。莫滴芙蓉池,愁伤连蒂荷。

  一朵花叶飞,一枝无光彩。美人惜花心,但愿春长在。按以上八句题并无考。

  ○陈羽

  诗阙

  ○许浑

  水声东注市朝变,山势北来宫殿高。按此《故洛城诗》。本集注一作《登故洛阳城》。

  草生宫阙国无主,《玉树後庭花》为谁。按此《陈宫怨》第一首。

  何郎翠凤双飞去,三十六宫闻玉箫。按此《秦楼曲》句。本集"何"作"潘"。

  经年未葬家人散,昨日因斋故吏来。按此《伤故湖州李郎中诗》。"日",本集作"夜"。

  垂钓有深意,望山多远情。按此《赠高处士诗》

  ○张萧远

  秦云寂寂僧还定,尽日无人鹿绕床。按此二句题无考。

  日暮风吹官渡柳,白鸦飞出石头墙。《废城》句。

  双双白燕入祠堂。《乳石洞玉》、《女祠》句。

  ◎及门十人

  ○张陵

  诗阙

  ○章孝标

  明日銮舆欲向东,守宫金翠带愁红。九门佳气已西去,千里花开一夜风。按此篇本集题曰《宫词》,注:"一作《无题》。"

  ○雍陶

  诗阙

  ○周祚

  莫道春花独照人,愁花未必怯青春。四时风雨没时节,共保松筠根底尘。按此四句题无考。

  ○袁不约

  愁声秋绕杵,寒色碧山归。《深秋》句。

  送将欢笑去,收得寂寥归。《客去》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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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溟诗话——明 谢榛
◎王渔洋序

  谢榛字茂秦,临清人。眇一目,喜通轻侠,度新声。年十六作乐府商调,临德间少年皆歌之。已而折节读书,刻意为歌诗,遂以声律有闻於时。寓居鄴下,赵康王宾礼之。嘉靖间挟诗卷游长安,脱黎阳卢於狱,诸公皆多其行谊,争与交欢。而是时济南李于鳞、吴郡王元美结社燕市,茂秦以布衣执牛耳。诸人作“五子”诗,咸首茂秦,而于鳞次之。则于鳞名益盛,茂秦与论文,颇相飧责,于鳞遗书绝交。元美诸人咸右于鳞,交成秦,削其名於“七子”“五子”之列。然茂秦游道日广,秦晋诸籓争延致之,河南北皆称谢榛先生诸人虽恶之,不能穷其所往也。赵康王薨,茂秦归东海,康王之曾孙穆王复礼茂秦,为刻其余集。当“七子”结社之始,尚论有唐诸家,茫无适从。茂秦曰:“选李杜十四家之最佳者,熟读之以夺神气,歌咏之以求声调,玩味之以裒精华,得此三要,则造乎浑沦,不必塑谪仙而画少陵也。”诸人心师其言。厥後虽争摈茂秦,其称诗之指要,实自茂秦发之。茂秦今体工力深厚,句响而字稳,“七子”“五子”之流,皆不及也。茂秦诗有两种:其声律圆稳,持择矜慎者,弘正之遗响也;其应酬牵率,排比支缀者,嘉隆之前茅也。余录嘉隆“七子”之咏,仍以茂秦为首,使後之尚论者,得以区别其薰莸,条分其泾渭。若徐文长之论,徒以诸人倚恃绂冕,凌压韦布,为之呼愤不平,则晨余跻茂秦之本意也。

  ◎序

  四溟山人,眇一目,称“眇君子”,然其论诗真天人具眼,弇州《艺苑卮言》所不及也。诗之工,则有目者咸识之。全集中有《诗家直说》四卷校订而授之梓。惜未得善本补其残缺,又何敢嫌其繁冗,谬加删削为哉?山人之义心侠骨,非徒以风雅见重。奕世犹将兴起,而同时有挤而抑之者,交道之难,可慨也。王阮亭绿诗,以山人冠嘉隆“七子”,所为序,亦极意推崇,存之以当山人小传。若赵王为之刻集,籓邸诸君颇多题跋。然文之所传者少,故不具绿。乾隆甲孟夏,绣水石斋胡曾撰。

  前明谢四溟先生为赵籓重客,尝刊其全集以行世,迄今又二百馀年矣,梨板无存,日就湮没,良可惜焉。行箧中有先王父一斋公手抄《四溟诗话》,然非足本,河北观察使胡韭溪访求全集,幸而得之。公子石斋汲古既深,阐幽更切,披览《诗话》,有契於心,因属顾君稼梅缮写发雕,而自为校订,不加删削,则珍惜之意也。计甫草之过鄴,请於当事,立原先墓门,是四溟生前知己既有康王穆王,殁世既久,又得甫草石斋为之表彰,四溟可以无憾。若贾姬之赠,载於《恒史》,王固爱才,姬亦守节,“眇君子”之荣,不远过於“七子”“五子”之流也哉。乾隆甲清和月,海昌沈维材跋。

  ◎卷一

  《三百篇》直写性情,靡不高古,虽其逸计,汉人尚不可及。今学之者,务去声律,以为高古。殊不知文随世变,且有六朝唐宋影子,有意於古,而终非古也。

  唐山夫人《房中乐》十七章,格韵高严,规模简古,骎骎乎商周之《倾》。迨苏李五言一出,诗体变矣,无复为汉初乐章,以继《风雅》,惜哉!

  诗以汉魏并言,魏不逮汉也。建安之作,率多平仄稳帖,此声律。而後流於六朝,千变万化,至盛唐极矣。

  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镜花,勿泥其迹可也。

  《越裳操》止三句,不言白雉而意自见,所谓“大乐必易”是也。及班固《白雉》诗,加之形容,古体变矣。

  傅玄《艳歌行》,全袭《陌上桑》,但曰:“天地正厥位,愿君改其图。”盖欲辞严义正,以裨风教。殊不知“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已含此意,不失乐府本色。

  《木兰词》後篇不当作。末曰“忠孝两不渝,千古之名焉可灭。”此亦玄之见也。

  诗文以气格为主,繁简勿论。或以用字简约为古,未达权变。善用助语字,若孔鸾之尾声,不可少也。太白深得此法。予读《文则》《冀越记》《鹤林玉露》,皆谓作古文不可去助语字,俱引《檀弓》“沐浴佩玉”为证。余见略同。

  作诗繁简各有其宜,譬诸众星丽天,孤霞捧日,无不可观。若《孔雀东南飞》《南山有鸟》是也。

  六朝以来,留连光景之弊,盖自《三百篇》比兴中来。然抽黄对白,自为一体。

  《紫骝马歌》曰:“烧火烧野田,野鸭飞上天。”此古词也。《折柳行》曰:“默默施行违,厥罚随事来。”亦古辞也。《陌上桑》曰:“驾虹霓,乘赤云,登彼九嶷历玉门。“此魏武帝之作也。《秋胡行》曰:“思与五乔乘云游八极。”此嵇康之作也。《董逃行》曰:“遥望五岳端,黄金为阙班嶙。”此魏人拨作也。古人命题措辞如此。欧阳公曰:“《小雅》《雨无正》之名,据序所言,与诗绝异。”当阙其所疑。

  题外命意,善作者得之。不然,流於迂远矣。

  扬雄作《反骚》《广骚》,班彪作《悼骚》,挚虞作《愍骚》,应奉作《感骚》,汉魏以来,作者缤纷,无出屈宋之外。

  《诗》曰:“觏闵既多,受侮不少。”初无意於对也。《十九首》云:“胡马依北风,越乌巢南枝。”属对虽切,亦自古老。六朝惟渊明得之,若“芳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是也。

  凡作近体,诵要好,听要好,观要好,讲要好。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观之明霞散,讲之独茧抽丝。此诗家四关。使一关未过,则非佳句矣。

  诗有造物,一句不工,则一篇不纯,是造物不完也。造物之妙,悟者得之。譬诸产一婴兒,形体虽具,不可无啼声也。赵王枕易曰:“全篇工致而不流动,则神气索然。”亦造物不完也。

  古《采莲曲陇头流水歌》,皆不协声韵,而有《清庙》遗意。作诗不可用难字,若柳子厚《奉寄张使君》八十韵之作,篇长韵险,逞其问学故尔。

  唐律,女工也。六朝隋唐之表,亦女工也。此体自不可少。

  魏武帝《善哉行》,七解;魏文帝《煌煌京洛行》,五解。全用古人事实,不可泥於诗法论之。

  作诗虽贵古淡,而富丽不可无。譬如松篁之於桃李,布帛之於锦绣也。

  计至三谢,乃有唐调;香山九老,乃有宋调;胡元诸公,颇有唐调;国朝何大复李空同,宪章子美,翕然成风。吾不知百年後,又何如尔。

  杜子美诗:“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悲翠,沙僻舞鹍骓。”此一句一意,摘一句亦成计也。盖嘉运诗:“打起黄莺兒,莫教枝上蹄。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此一篇一意,摘一句不成诗矣。

  用事多则流於议论。子美虽为“诗史”,气格自高。

  《世说新语》:“谢公问诸子弟:‘《毛诗》何句最佳?’玄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圣经若论佳句,譬诸九天而较其高也。严沧浪曰:“汉魏古诗,气象浑厚,难以句摘,况《三百篇》乎?”沧浪知诗矣。

  陶潜不仕宋,所著诗文,但书甲子。韩偓不仕梁,所著诗文,亦书甲子。偓节行似潜而诗绮靡,盖所养不及尔。薛西原曰:“立节行易,养性情难。”

  《辍耕录》曰:“樊宗师《绛守居园池记》,艰深奇涩,人莫能诵。宋王晟刘忱为之注释,赵仁举为之句读,诚可怪也。韩退之作宗师墓志铭曰:‘文从字顺各识职。’盖讥之也。”退之《城南联句》,意深语晦,相去几何。

  古诗之韵如《三百篇》协用者,“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是也。如洪武韵互用者,“灼灼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是也。如沈韵拘用者,“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是也。汉人用韵参差,沈约《类谱》,始为严整。“早发定山”,尚用“山”、“先”二韵。及唐以诗取士,遂为定式。後世因之,不复古矣。杨诚斋曰:“今之《礼部韵》之拘哉?”邹国忠曰:“不用沈韵,岂得谓之唐诗。”古诗自有所叶,如:“靡室靡家,玁狁之故。”曹大家字本此。

  诗宜择韵。若秋、舟,平易之类,作家自然出奇;若眸、瓯,粗俗之类,讽诵而无音响;若锼、搜,艰险之类,意在使人难押。

  《鹤林玉露》曰:“诗惟拙句最难。至於拙则浑然天成,工巧不足言矣。”若子美“雷声忽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和香”之类,语平意奇,何以言拙?刘禹锡《望夫石诗》:“望来已是几千载,只是当年初望时。”陈後册谓“辞拙意工”是也。

  《馀师录》曰:“文不可无者有四:曰体,曰志,曰气,曰韵。”作诗亦然。体贵正大,志贵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四者之本,非养无以发其真,非悟无以入其妙。

  《尘史》曰:王得仁谓七言始於《垓下歌》,《柏梁》篇祖之。刘存以“交交黄鸟止於桑”为七言之始,合两句为一,误矣。《大雅》曰:“维昔之富不如时。”《公布》曰:“学有缉熙於光明。“此为七言之始。亦非也。盖始於《击坏歌》:”帝力於我何有哉?“《雅》《颂》之後,有《南山歌子产歌》《采葛妇歌》《易水歌》,皆有七言,而未成篇,及《大招》百句,《小招》七十句,七言已盛於楚,但以参差语间之,而观者弗详焉。

  贾谊《惜誓》、《赋》曰“衰老”,遭际汉文而曰“乱世”,气短量狭如此。《汉》、《史》、《谊传》独载《吊屈原》、《鹏鸟》二赋,而无此篇。洪兴祖以为环异奇伟,非谊莫能及,而并录传中,岂兴祖误耶?

  谢瞻《从宋公戏马台送孔令》曰:“圣心眷佳节,扬銮戾行宫。”谢灵运曰:“良辰感圣心,云旗兴暮节。”是时晋帝尚存,二公世臣媚裕若此。灵运又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何前佞而後忠也?

  《汉书》曰:“不歌而诵谓之赋。”若《子虚》、《上林》,可诵不可歌也。然亦有可歌者,若《长门赋》曰:“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返佤,形枯槁而独居。”《悼李夫人赋》曰:“美连娟以脩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伫兮,泯不归乎故乡。”二赋情词悲壮,韵调铿锵,与歌诗何异?

  谢灵运拨魏文帝《芙蓉池》之作,过於体贴。宴贤之际,何乃自陈德业哉?

  江淹拨刘琨,用韵整齐,造语沉着,不如越石吐出心肺。

  作诗譬诸用兵,慎敌则胜。命题虽易,不可率然下笔。至于浑化,无施不可。

  《霏雪录》曰:“唐诗如贵介公子,举止风流;宋诗如三家村乍富人,盛服揖宾,辞容鄙俗。”殊不知老农亦有名言,贵介公子不能道者。林逋曰:“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此乃反唐人之意。窦庠曰:“汉家若欲论封禅,须及相如未病时。”

  韦苏州曰:“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乐天曰:“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司空曙曰:“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三诗同一机杼,司空为优,善状目前之景,无限凄感,见乎言表。

  魏武帝《短歌行》全用《鹿鸣》四句,不如苏武“《鹿鸣》思野草,可以喻佳宾”点化为妙。“沉吟至今”可接“明明如月”,何必《小雅》哉?盖以养贤自任而牢笼天下也。真西山不取此篇,当矣。及观《艺文类聚》所载魏武帝《短歌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萜,无枝可依。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欧阳询去其半,尤为简当,意贯而语足也。

  刘才甫曰:“魏武《短歌行》,意多不贯,当作七解可也。”

  黄山谷曰:“彼喜穿凿者,弃其大旨,取其发兴於所遇林泉、人物、草木、鱼虫,以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间商度隐语,则诗委地矣。”予所谓“可解、不可解、不必解”,与此意同。

  七言绝句,盛唐诸公用韵最严,大历以下,稍有旁出者。作者当以盛唐为法。盛唐人突然而起,以韵为主,意到辞工,不假雕饰;或命意得句,以韵发端,浑成无迹,此所以为盛唐也。宋人专重转合,刻意精炼,或难於起句,借用傍韵,牵强成章,此所以为宋也。

  七言绝律,起句借韵,谓之“孤雁出群”,宋人多有之。宁用仄字,勿借平字,若子美“先帝贵妃俱寂寞”、“诸葛大名垂宇宙”是也。

  《山房随笔》四《禽言》,予录其一曰:“鹁鸪鸪,勃鸪鸪!帐房遍野相喧呼。阿姊含羞对阿妹,大嫂挥涕看小姑。一家不幸俱被掳,犹幸同处为妻孥。愿言相怜莫相妒,这个不是亲丈夫。”此作可悲,读者尚不堪,况遭其时乎?

  晋傅咸集七经语为诗;北齐刘昼缉缀一赋,名为《六合》。魏收曰:“赋名《六合》,其愚已甚;及观其赋,又愚於名。”後之集句肇於此。

  唐人集句谓之“四体”,宋王介甫石曼卿喜为之,大率逞其博记云尔。不更一字,以取其便;务搜一句,以补其阙。一篇之作,十倍之工。久则动袭古人,殆无新语。黄山谷所谓“正堪一笑”也。

  《玉海》曰:“《胡笳十八拍》四卷,汉蔡琰撰。幽愤成此曲,以入琴中。”唐刘商、宋王安石李元白各以集句效琰,好奇甚矣。

  汉武帝柏梁台成,诏群臣能为七言者,乃得与坐。有曰“总令天下诚难治”,有曰“和抚四夷不易哉”,有曰“三辅盗贼天下危”,有曰“盗阻南山为民灾”,有曰“外家公主不可治”。是时君臣宴乐,相为警诫,犹有二代之风。後世以诗讽谏而获罪者,可胜吧哉!

  汉高帝《大风歌》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後乃杀戮功臣。魏武帝《对酒歌》曰:“耄耋皆得以寿终,恩泽广及草木昆虫。”坑流民四十馀万。魏文帝《猛虎行》曰:“与君结新婚,托配於二仪。”甄后被谗而死。张华《励志》诗曰:“甘心恬澹,栖志浮云。”竟以贪位被杀。郭璞《游仙》诗曰:“长揖当涂人,去作册林客。”亦为王敦所杀。隋炀帝《景阳井铭》曰:“前车已覆,後乘将没。”淫乱尤甚於陈。唐玄宗《过宁王宅》诗曰:“复寻为善乐,方验保山河。”天宝荒政,宗庙播迁。李林甫《赠韩席侍郎》诗曰:“揆予秉孤直,虚薄忝文昌。”日怀奸险,蠹害朝政。卢仝《送伯龄》诗曰:“努力事干谒,我心终不平。”後与王涯之祸。高骈《写怀》诗曰:“却恨韩彭兴汉室,功成不向五湖游。”节度淮南,骄横被诛。予笔此数事,以为行不顾言之诫。

  自我作古,不求根据,过於生涩,则为杜撰矣。

  (以下阙。)

  束晳《补亡》诗,对偶精切,辞语流丽,不脱六朝气习。

  严沧浪曰:“《木兰歌》‘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酷似太白,非汉魏人语。”左舜齐曰:“况有‘可汗大点兵’之句,乃唐人无疑。”魏太武时,柔然已号“可汗”,非始於唐也。通篇较之太白,殊不相类。

  韦孟诗,《雅》之变也,《昭君歌》,《风》之变也,《三百篇》後,二作得体。梁太子不取《昭君》,何哉?

  马柳泉《卖子叹》曰:“贫家有子贫亦娇,骨肉恩重那能抛?饥寒生死不相保,割肠卖兒为奴曹。此时一别何时见?遍抚兒身舐兒面。‘有命丰年来赎兒,无命九泉抱长怨。’吃惊兒‘切莫忧爷娘,忧思成病论证汝将’。抱头顿足哭声绝,悲风飒飒天茫茫。”此作一读则改容,再读则下泪,三读则断肠矣。

  汉武帝“秋风起兮白云飞”,出自“大风起兮云飞扬”;“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出自“沅有芷兮沣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汉武读书,故有沿袭。汉高不读书,多出己意。

  李师中《送唐介》错综寒、山两韵,谓之“进退格”,李贺已有此体,殆不可法。

  范德机曰:“诗当取材於汉魏,而音律以唐为宗。“此近体之法,古诗不泥音律,而调自高也。

  《国宝新编》曰:“唐风既成,诗自为格,不与《雅》《颂》,唐体沿於《国风》。《雅》言多尽,《风》辞则微。今以《雅》文为诗,未尝不流於宋也。”此王钦佩但为律诗而言,非古体之法也。

  五言诗皆用实字者,如释齐己“山寺钟楼月,江城鼓角风。”此联假说合声律,要含虚活意乃佳。诗中亦有三昧,何独不悟此邪?予亦效颦曰:“渔樵秋草路,骓犬夕阳村。”

  左太冲《魏都赋》曰:“八极可围於寸眸。”子美“乾坤万里眼”之句,意本於此。若曰“眸”,则不佳。

  陆机《文赋》曰:“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夫“绮靡”重六朝之弊,“浏亮”非两汉之体。徐昌穀曰:“诗缘情而绮靡。”则陆生之所知,固魏诗之查秽耳。

  高仲武谓硃弯《菊诗》曰:“‘受气何曾异,开花独自迟。’哀而不伤,深得风人之旨。”末曰“忍弃东篱下,看随秋草衰”,不如“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温厚有气。

  李颀贻张旭诗曰:“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此用毕卓语。既持蟹螯,又执《丹经》,岂命人举杯耶?盖偶然写兴以害意尔。贾岛《望山》诗曰:“长安百万家,家家张屏新。论证家最好山,我愿为其邻。”然好山非近一家,何必择邻哉?此亦写兴害意,与颀同病也。

  唐人歌诗,如唱曲子,可以协丝簧,谐音节。晚唐格卑,声调犹在。及宋柳耆卿周美成辈出,能为一代新声,诗与词为二物,是以宋诗不入弦歌也。

  盖嘉运所制乐府曰《胡渭州》《双带子》《盖罗缝》《水鼓子》。此皆绝句,述连戍行旅之怀,与题全无干涉。或被之管弦,调法不同。今之词名类此。前论“烧火烧野田”诸作,恐亦此意邪。

  律诗重在对偶,妙在虚实。子美多用实字,高适多用虚字。惟虚字极难,不善学者失之。实字多则意简而句健,虚字多则意繁而句弱。赵子昂所谓两联宜实是也。

  子美《和裴迪早梅相忆》之作,两联用二十二虚字,句法老健,意味深长,非巨笔不能到。

  韦应物曰:“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後,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由不归去,淮上有秋山。”此篇多用虚字,辞达有味。

  李西涯曰:“诗用实字易,用虚字难。盛唐人善用虚字,开合呼应,悠扬委曲,皆在於此。用之不善,则柔弱缓散,不复可振。“夏正夫谓涯翁善用虚字,若‘万古乾坤此江水,百年风日几重阳’是也。西涯虚实,以字言之;子昂虚实,以句言之。二公所论,不同如此。

  景多则堆垛,情多则闇弱,大家无此失矣。八句皆景者,子美“棘树寒云色”是也。八句皆情者,子美“死去凭论证报”是也。

  《诗法》曰:“《事文类聚》不可用,盖宋事多也。”後引苏黄之诗以为式。教以养生之诀,继以致病之物,可乎?

  严沧浪曰:“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岂有不法前贤,而法同时者?”李洞曹松学贾岛,唐彦谦学温庭筠,卢延让学薛能,赵履常学黄山谷。予笔之以为学者诫。

纵情山水 神游太虚
我自逍遥 哪管众生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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