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借东风如剪
他与她,相逢正是失意时。青衫白衣相见笑,湖水恰如往昔,涟漪一圈一圈各各漾开。乌蓬船靠近,凝眸对望,已知是千寻万觅的那人,只是误了前生后世,再痴也是晚了一步。东风拂面杨柳轻寒,数只晚燕沾水一掠。
自知皆非彼此前盟,相约不许用情。两相放心。都说用情太苦,求个短欢可不是好?各有来历,俱因来历太深,红尘陷得太深,险险荒芜了刹那指间芳华,一夕欢好,只作流萤散去。
每有酒宴,她必姗姗迟至。眉间发梢注满风情,盈盈言笑,也不是冷,也不是逃,只眸里那缕轻淡,就远了同道,愈投入愈放纵,愈似看客。怎么着都是槛外人。他就迷她的疏淡,也不张扬,搂着莺莺燕燕的纤腰,他虽从不为她等待,,醉着酒舞,偶尔目光递给她,万知往事皆如光阴中的背景,一一隐略。只余了湖中邂逅,那一夜,那一夜云雨欢颜。
她纵在别个怀中俯仰,他也无怒,无嗔。二十余载华年,纵如草尖露水见风即化,他已是那朵殷勤小蝶,年少多金,风流倜傥,说不尽的周到体贴,谁个不贪恋?红颜如云纷纷薄命,唯他傲笑。一直一直毫发无伤。曾言道:亦付出过,但不失去。旁人不懂他的心思,笑他无情。竟不苦闷。
然多少年修炼亦敌不住情劫。缘来只如霹雳,哗啦一声枷锁套颈。那日午夜电影散场,拥她入怀时他忽心惊,如何满心满怀俱是她的笑,她的嗔?
可她不介怀,不稀罕。亦是投入过的,不是深不深的问题。只夜产临风自去,并不打招呼。房门嗒啦一声开了旋闭,空留一枕发香,一被余温。时常以为她仍在怀中,伸手欲挽总成空,不禁无限惆怅。他依着软床发笑,因深懂放手,说过只求欢好不谈深情,抓太紧他担心她疼。
来自来,去自去。由着性子罢了,不谈深情。
多少事都付了一个空字。曲终人散月已凉,风露透纱窗。一夜一夜,他的心事盛开,又于夜半房门开闭中凋谢。未曾想,该离开的本是他,本是从不停驻的男人。翩翩年华谁个真心?于人世她竟比他还要通透。
一夜酒廊买醉,不省人事。三两媚好女子扶持出门。才数步便踉跄着呕个不休。挣扎立起身子,抬眼恰见她独自立于街对面盯着他笑。回顾身后花团锦簇,本是花间常事,怎知她低笑离开:再晚一刻倒好,不见倒好。
一刹那他情冷心凉。谁知是早一刻或是晚一刻?总归错过。到底了惯熟风尘往来,用情只换来个没意思。料峭春风吹人醒,归去,何处风雨何处晴?
一段时间他耿耿于怀。大把的红花绿柳眉山唇水都是个情伤的轮回。
他要不到她的心。
待得几日,相思已如麻。办公桌上的时光静顿,指针非要一秒方弹跳一格。忍罢痛罢。无非是水样寸寸缕缕断裂的年华。
再重逢又是酒廊。寂坐中握盏相见,恍若隔世。也不知今夕何夕。暗沉灯下她仍是枝上艳艳的一朵。而凝望中他渐觉自己老去。相思令人老。奈何他信诺于她欢聚不因情。酒入愁肠也无计。
高脚酒杯孤伶伶地触响。俯仰间他的心事恰如葡萄酒般鲜红惨烈。说过付出从不失去。此时他已知错。她不是他的。因为不是,他也不知有无失去过她,有无付出于她?
轻云微风相约踏青。愁烦日重一日,郁积于眉眼她只做不知。一路谈笑自如。湖中泛舟,一犁春雨泼来,何处是奔逃处?倒是坦受的好。他举外衣遮她长发,雨自丝丝缕缕间灰尘般扑扑溅上来,溅下去,扑上面来都化泪。说好不用情,不说爱的。
她终轻轻抬手移开他高举外衣的双臂,盯住他发抖:是用情还是习惯?他为她的问语一紧,忽想认输。漫天风雨紧一阵松一阵扑上面来,扑下面来。莫非一夕云雨竟是她的终欢?罢罢罢,就此作罢。未出口的一口咽下去,千刀万剑扎上身来又如何?
血痛于眉间一轩即隐。转身他捧了她的俏皮放声大笑:不许爱我,不许爱我。
她方放心拥他。错过前生后世,他们只是彼此的一个弹指。这场繁华迟也是个醒,早也是个醒。
时光轰轰轰烈烈,炸开一片又一片零落情愁。
每天夜半他总留不住她。遂一副无所谓表情。凭她掩门自去。风露中宵,肌肤温存后的他一点一点渐知,他若是留她一回,便成断绝。他终敌不过她的决绝。西厢那弯月,不知谁与共?
寂寞午夜,一杯一杯红酒饮去,一枝一枝香烟燃去。大把好时光不再。他总不再惯了回想前尘旧事。那许多合了又散的欢笑他爱过谁又伤过谁?宿命横卧其间,他已知自己终不免化为无定河边一具森森之骨。
天阶夜色凉如水。这夜她走时他赶了出来。相送是结识后的第一回。一个女子怎可不要信诺,不要一个男人承诺一生?她讶于他的送别,微笑问:可真忘记了不可有爱?
凄笑如鸦惊流萤。
轻握玉手,松开时她指上已多了一圈莹然玉戒。
我愿赌服输。他垂头叹笑。
她脱下玉戒于指间把玩。忽掩面失声。凄音自指缝若一泓溺息之泉。
相约不谈爱情,君何以负诺?我不过一只偶尔游戏人间的狐,怎可有爱?
星苍月茫。夜雾如雨泻上身来。他激灵灵打个寒战。眼前青烟散处,如萎顿于地,果真化为一只白狐,翩然翩翩然逾墙浮沉自去。空中一只玉戒铮然跌于阶下。他弯腰去拾,忽疼得站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