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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模型:易医会通的交点——兼论中医学的本质及其未来发展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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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4-10-30
张其成


摘要:易学与中医学的会通问题历来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本文从一个特定的层面即思维方式的层面探讨了这一问题,提出“象”思维是医易学共同的思维方式,是医易会通的交点。“象”思维包括“象”思维方法和“象”思维模型,本文认为“象”思维方法是一种模型思维方法,“象”思维模型有卦爻模型、阴阳模型、易数模型、五行模型、干支模型等多级同源、同质、同构的子模型。文章进而探讨了“象”思维具有整体性、全息性、功能性、关系性、超形态性、时序性以及重直觉、体悟、程式、循环的特征,指出这一特征正是中医学理论的本质。中医学与西医学的本质差别就是“模型论”与“原型论”的差别,两者各有优劣。文章还从“象”模型角度提出了“修补”中医思维方式、促进中医学术发展的中医未来观。


关键词:象;模型;思维方式;中医学。


综观20世纪的易学与医学研究,可以说走过了一条“之”字形的道路。20世纪初,唐宗海写成了医易学专著《医易通说》(1915年上海千顷堂印本),目的在于“为医学探源,为易学引绪”,唐氏是最早提出“中西医汇通”的医学家,本书从一个特定层面论证了中医并非不科学,在医易相关方面着重论述了人身八卦理论及其生理、病理、诊断、治疗原理,既是对前代医易研究的总结,又开创了20世纪医易研究的新路。近代大医恽铁樵是反对“废医存药”、捍卫中医的主将,主张以中医本身学说为主加以改革,他在《群经见智录》中论述了医与易的关系,认为“《易》理不明,《内经》总不了了”,“《内经》与《易经》则其源同也”。可以说,20世纪前半叶,“医易同源”、“医易会通”是医家的共识。


然而,50年代以后,“医易”研究趋于低潮,尤其是十年“文革”时期,《易经》和中医“阴阳五行”都被打入封建迷信的行列,医易研究成为禁区。


80年代以来,医易研究逐渐趋热,到90年代初达到高潮。在短短的十几年中,研究“医易”的著作出版了十几本,①有关“医易”的专门学术会议开了八九次,②论文竟高达数百篇之多。在医与易关系如“医易同源”、“医源于易”上,大部分研究者是持肯定态度的,也有一些研究者提出相反的意见,认为“医学理论与《易》无关”。③“《易经》、《易传》都不是中医学的直接理论渊源,自《易经》产生后直到隋唐以前,在此长达一千六百多年的时间内,它对医学几无影响”。④“将医理放入《周易》之中,认为医生必须通晓《周易》,是从明末才开始的思潮,是一部分医家的认识和主张”。⑤由上述可见两派在对待隋唐以后“医易会通”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分歧的焦点是在隋唐以前,尤其是《黄帝内经》与《周易》有没有关系的问题上,肯定派承认两者有密切关系,《周易》对《内经》有影响;否定派不承认两者之间有关系。本人是持肯定态度的,并从实践操作层面、文字载体层面、思维方式层面对《周易》对《内经》作了详尽的探讨⑥,此不重复。近20年的医易研究应该说取得了不少成绩,但也不能不看到不少研究还处在低层面地比附、无根据地猜想、想当然的拔高和低水平地重复之中。对深层面的理论本质、思维方式的研究还远远不够。


本文旨在探讨易与医的共同的思维方式、思维模型,并从中探讨中医学的理论本质及其未来发展方向。

一、“象”思维方法与“象”思维模型


考察《内经》与《周易》在思维方式上是否一致,不但是判断易学与中医学有无关系的重要依据,而且是探讨易学与中医学理论本质的必由之路。笔者认为《内经》与《周易》都是采用了“象数思维方式”,因“象数”的“数”实质上也是一种特殊的“象”,因此“象数思维方式” 实质上就是“象”思维方式。


“象”思维方式的特点是:以取象(包括运数)为思维方法,以阴阳“卦象”为思维出发点和思维模型,以具有转换性能的“象数”、“义理”两种信息系统为思维的形式和内涵,以外延界限模糊的“象”(或称“类”)概念对指谓对象及其发展趋势作动态的、整体的把握和综合的、多值的判断。


1. “象”思维方法


所谓“象”思维方法即取象(包括运数)的方法,是《周易》的基本方法。从本质上说,“象”思维方法是一种模型思维方法。中医采用据“象”归类、取“象”比类的整体、动态思维方法。所谓“象”指直观可察的形象,即客观事物的外在表现。以《周易》为代表的取象思维方法,就是在思维过程中以“象”为工具,以认识、领悟、模拟客体为目的的方法。取“象”是为了归类或类比,它的理论基础是视世界万物为有机的整体。取象比类即将动态属性、功能关系、行为方式相同相近或相互感应的“象”归为同类,按照这个原则可以类推世界万事万物。


中医即采用这种方法,有学者称之为“唯象”的方法。中医在分析人的生理功能结构时,将人体脏腑、器官、生理部位和情志活动与外界的声音、颜色、季节、气候、方位、味道等按功能属性分门别类地归属在一起。《素问 五脏生成篇》:“五脏之象,可以类推。”如心脏,其基本功能是主神明,主血脉,宇宙万物中的赤色、徵音、火、夏、热、南方、苦味、七数、羊、黍、荧惑星等均可归属于心。五脏均以此类推。这种取象的范围可不断扩展,只要功能关系、动态属性相同,就可无限地类推、类比。如果客体实体与之发生矛盾,那么也只能让位于功能属性。中医有一个“左肝右肺”的命题,历来争议很大。肝在人体实体中的位置应该在右边,这什么说“左肝”呢?其实这是从功能、动态属性上说的,肝有上升、条达的功能,故与春天、东方等归为一类,东方即左边。同时这个方位又是“象”模型的方位。


中医在对疾病的认识上,也是据象类比的。中医重“证”不重“病”。将各种病症表现归结为“证”。如眩晕欲扑、手足抽搐、震颤等病症,都具有动摇的特征,与善动的风相同,故可归为“风证”。中医“同属异治,异病同治”的原则,就是根据动态功能之“象”类比为“证”而制定的。因此,有些病的病因症状相同,却分属不同的“证”;有些病的病因症状不同,却归为同一“证”。关键在于是否有相同的病机,而不是取决于症状或病因。例如慢性腹腔、脱肛、子宫下垂这三种不同的疾病,其症状(象)不尽相同,发病的原因也不同,但它们的病机(动态功能)都有可能属于“中气下陷”,故可归为同一“证”,都可采用补中益气汤法治疗。


中医以“象”建构了天人相合相应、人的各部分之间相合相应的理论体系,取象可以不断扩展,没有范围限制。这种“象”已超出了具体的物象、事象,已经从客观事物的形象中超越出来,而成为功能、关系、动态之“象”。由静态之“象”到动态之“象”,使得无序的世界有序化,使得人体与宇宙的关系有序化。


所谓运数思维,就是以“数”为思维工具来把握客观世界。值得一提的是,运数之“数”实质上就是“象”,它并不偏向于定量,而是偏向于定性。《素问·金匮真言论》将五脏中肝、心、脾、肺、肾与八、七、五、九、六相配,这是依五行生成数图(即后世所谓的“河图”)中的成数配五脏,木的成数为八,火的成数为七,土的成数为十,金的成数为九,水的成数为六。中医理论中“五”脏、“六腑”、“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十二”经别、“三”阴“三”阳、“五”运“六”气、“五”轮“八”廓、“六”淫“七”情、“三”部“九”候、“八”纲辨证、“八”法、“四”气“五”味、“五”腧穴、“八”会穴、灵龟“八”法、飞腾“八”法,等等,均是运数思维的体现,其数字虽带有量的规定,但主要是为了表性,“数”与其说成“数”不如说成“象”,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象数思维模式的需要。在后世的了展中,中医理论大量吸收了天文、历法、卦爻的知识和框架,扩大取象范围。《灵枢·阴阳系日月》将十二经脉与十二月相配,《素问·阴阳别论》:“人有四经十二顺(从),四经应四时,十二顺(从)应十二月,十二月应十二脉。”杨上善进一步解释:“四经,谓四时经脉也。十二顺,谓六阴爻、六阳爻相顺也。肝心肺肾四脉应四时之气,十二爻应十二月。”《黄帝内经太素·阴阳杂说》在诊断辨证学说中,无论是脉诊、舌诊、眼诊、尺肤诊、都有遵循全息的八卦结构规律,依此规律可取象比类。《伤寒论·伤寒例》提出外感病决病法,直接以四时、八节、二十四气、七十二候观测外感病,以乾坤阴阳爻的消长取象比类说明一年四时阴阳变化规律及外感病发病规律。而运气学说、子午流注则是将天文历法之“象”与人体生理、病理综合研究的代表,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具体体现。


2、“象”思维模型


“象”思维方法是和“象”思维模型分不开的。 “象”实际上就是一种思维“模型”。所谓“模型”,是人们按照某种特定的目的而对认识对象所作的一种简化的描述,用物质或思维的形式对原型进行模拟所形成的特定样态,模型可以分为物质模型与思维模型两大类。《周易》“象”模型是一种思维模型,而不是物质模型。 “象”模型导源于《周易》经传及其其他先秦经典,由汉后“易学”总其成。“象”模型是中医思维所采用的理论模型。作为一种思维范式,“象”模型具有程式化、固定化、符号化的特点。 “象”模型主要有卦爻模型、阴阳模型、易数模型、五行模型、干支模型等。


(1) 卦爻模型:《周易》用卦爻作为思维模型,卦爻最基本的符号是阳爻—和阴爻--,阴阳爻的三次组合构成八卦(23=8),阴阳爻的六次组合构成六十四卦(26=64),六十四卦也可看成是八卦的两两相重构成(82=64)。六十四卦是《周易》的基础模型,这个模型不仅包含六十四卦的卦象符号,而且包括它的排列次序。卦爻辞及《易传》则可看成是对这个模型的文字解说或内涵阐发。阴阳卦爻既有生成论意义,也有结构论意义,是象数思维的基点。其余六十二卦可看成是乾坤二卦的交合与展开。六十四卦是宇宙生命变化规律的完整的符号系统,也是理想的“象”(符号)模型。


中医有关生命的藏象模型有多种,其中就有一种是八卦藏象。如《灵枢·九宫八风篇》直接将九宫八卦与脏腑配合,以九宫八卦占盘作为观察天象、地象及人体、医学的工具,将八卦、八方虚风与病变部位有机对应,以文王八卦作为代表符号,表示方位(空间),显示季节物候(时间)变化特征。后世基本依据这种配属关系。不过《黄帝内经》中这种藏象模型并不占主要地位,除此篇以外,《黄帝内经》几乎没有直接运用卦爻模型的记载。


(2)阴阳模型:“阴阳”模型从实质上看正是卦爻模型的文字形式。虽然“阴阳”的概念《周易》经文中并没有出现,而是首见于《国语·周语上》,时为西周末年,然而阴阳的观念则至迟在殷、周时期已相当成熟,当时成书的《易经》(《周易》经文)的卦爻符号、卦名等已说明这一点。而《易传》则毫无疑问是先秦“阴阳”哲学的集大成者。


《黄帝内经》虽然不是主要采用卦爻模型,但却采用阴阳思维模型。在《内经》中,无论是作为生理学、病理学基础的藏象学说、经络学说,还是作为诊断学、治疗学基础的四诊、八纲、证候、本标、正邪等学说,均是阴阳思维模型的运用。中医说到底就是“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中医以“阴阳”模型阐释人天关系与人体生命结构功能。中医认为人体和宇宙万物一样充满“阴阳”对立统一关系,“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医认为人体组织结构符合“阴阳”模型:上部、头面、体表、背部、四肢外侧为阳,下部、腰腹、体内、腹部、四肢内侧为阴;六腑为阳,五脏为阴;手足三阳为阳,手足三阴为阴;气为阳,血、津为阴。五脏按部位、功能又可分阴分阳,每一脏腑又分阴分阳。可层层划分。中医运用“阴阳”以阐释人体生理功能,人体病理变化、疾病的诊断辨证、治疗原则以及药物的性能等等。阴阳的对立制约、互根互用、消长平衡及相互转化用以阐释人体生命现象的基本矛盾和生命活动的客观规律以及人体与自然相应的整体联系。阴阳模型是中医的最基本模型。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为三阴三阳。三阴三阳用以阐释经络,手足分别配以太阴、阳明、少阴、太阳、厥阴、少阳,共十二经脉,三阴三阳有开合枢的序次和功能。三阴三阳还指伤寒热病邪侵入经络以后的传变次第、地球公转形成的气候周期(主气)、日月星等天体运动变化形成的气候周期(客气)。《内经》中还有四阴阳说,《灵枢·阴阳系日月篇》将心、肺、肝、肾分别称为“阳中之太阴”、“阳中之少阴”、“阴中之少阳”、“阴中之太阳”。加上脾为“阴中之至阴”,该模型又与五行模型相通。


(3)易数模型:《周易》以及后世易学还构建了“易数”模型,如爻数、天地数、大衍数、河图数、洛书数、五行生成数等,笔者认为这些数并不是表示数量的,而是表示功能属性的,实际上就是一种特殊的“象”,属于“象”模型范畴。


《内经》已开始用易数模型解释人体生理、病理现象。《内经》依据易“数”模型建构了中医生理、病理、诊疗理论体系。如以“八”、“七”为周期论述男女生长的节律,以五行生成数与九宫数论证五脏学说,以天地之至数了论述三部九候、九窍、九脏、九针,以六位数论述三阴三阳……如上文所言《素问·金匮真言论》中“八、七、五、九、六”配属五脏,乃是河图中五行之成数。“左肝右腑”除上文所述是取动态、功能之“象”,同时还是遵循后天八卦模式中的方位规律,并不是指形体上的解剖位置。十二经络的形成也与卦爻模型有关。马王堆汉墓帛书记载的经脉还只有十一条(见《阴阳十一脉灸经》、《足臂十一脉灸经》),并且还没有完整的“手足”“阴阳”的名称。从马王堆帛书到《内经》,从十一脉发展到十二脉,《周易》六爻模型起了一定作用。运气学说更是遵循河洛卦爻模型,《素问·五常政大论》除“五运平气之纪所应”之数为河图生成数外,还将五脏病变与洛书九宫数相联系。


(4)五行模型:“五行”模型虽然在通行本《周易》中没有出现,而是最早出现于《尚书》中的《甘誓》篇与《洪范》篇,但帛书本《周易》已言“五行”,更重要的是汉以后讲“五行”的主要是易学家,“五行”成为汉以后易学的基本内容。


中医把五行作为人体与事物的归类及相互联系的模型,体现人体的功能分类及生克乘侮、亢害承制的变化规律,并用以解释人体生理、病理现象,用以说明诊断、辨证和治疗原则。《黄帝内经》将“五行”模型与“阴阳”模型相结合,共同构成阐释生命现象和规律的理想模型。在五行模型中,五行与五脏的配属为中心,五行是个纽带,将器官(五官)、形体(五体)、情志(五志)、声音(五声)以及方位(五方)、季节(五时)、颜色(五色)、味道(五味)、生化(五化)等纳入其中,以此说明人与自然的统一性、人本身的整体性。五行的生克乘侮是事物联系、人体功能活动联系的法则。五行相生、相克说明脏腑之间资生与制约的联系,五脏中每一脏都具有生我、我生、克我、我克的生理联系,这种联系把五脏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病菌理上相生表主母及子、子病犯母的传变过程,相克代表相乘(相克太过为病)与相侮(反克为害)的传变过程。五行模型还广泛地用于诊断、治疗等方面。五行模型是中医最基本模型,它与阴阳模型互为补充、互为印证。


(5)干支模型:天干、地支也同样不是最早出现于《周易》,而是甲骨文,但汉以后易学家将干支纳入易学,从而成为象数易学的重要内容。


中医学特别重视时间,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医学就是时间医学。因此作为表示时间、历法的天干、地支,在中医学中得到了广泛的运用,从藏象、经络、脉象、证象等生理病理学说,到运气、针灸、处方、用药等诊断治疗学说,无不有对干支的运用。


总之,卦爻、阴阳、易数、五行、干支是“象”思维的子模型,从属于“象”模型的大范畴。各级“象”模型其实是同源、同质而且同构的关系,只是有的偏于表示数理(如易数河洛模型),有的偏向于表示关系(如五行模型),有的偏于表示方位和时间(如八卦模型),有的偏于表示分类(如阴阳模型),把它们综合起来可称为“象”统一模型。


“象”模型是中华传统思维方式的基本模型,决定了中华文化的面貌和走向,也深深影响着中国传统医学科学的理论建构,成为中国传统科学文化的本质要素。象数模型是与象数方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象数方法也是《黄帝内经》建构中医理论体系的基本方法。《黄帝内经》采用取象运数的方法,创立了藏象、脉象、证象以及治则治法学说。后世如《伤寒论》、《千金方》、《素问》王冰注、金元四大家、孙一奎《医易绪余》、张介宾《类经图翼》、邵同珍《医易一理》、何梦瑶《医碥》、唐宗海《医易通说》等都直接或间接运用或发展了这个模型。尤其是隋唐以后,医学家自觉地引易入医,最明显的表现则是采用了卦爻、阴阳、易数、五行、干支等“象”思维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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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模型:易医会通的交点——兼论中医学的本质及其未来发展
二、从“象”思维的特征看中医学的本质及其走向


1.“象”思维的特征


“象”思维方式的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⑦:


(1)重整体、类比,轻个体、分析。中医不但将人本身各部分之间看成一个整体,而且将人与自然看成一个整体。这就是所谓的“人身小宇宙,宇宙大人身。”在这个理论基础上采用类比、类推的方法,将人体各部分与外界各事物融为一体。对人体各部分不作个体的、深入的分析,对人与外界事物为什么“合一”、怎样“合一”不进行具体的分析,只重视在模型范式上的归类“合一”。中医对疾病的认识也体现这一特点。如“龋齿”,甲骨文中已有文字记载,说明“虫”是病原、病因,后来从整体上考察,认为胃热、虚火是其病因。


(2)重动态、功能,轻实体、结构。中医类比之“象”是动态、功能之“象”。中医很多概念只代表功能,不一定非有实体结构。《灵枢·阴阳系日月》说:“阴阳者,有名而无形。”“阴阳”已从“日月”的实体意义抽象为动态范畴,是泛指,指事物的共性,而不是指具体事物的形体。中医“脏腑”概念绝非指生理解剖意义上的实体结构,而是指功能相同、时空节律形态具有同步性、全息性和一组动态结构。“左肝右肺”绝非指肝在左边,肺在右边,而是指“左”与“肝”具有上升的阳性功能,“右”与“肺”具有下降的阴性功能。“左”与“右”的动态功能由太极象数模型的规定性所决定。


(3)重直觉、体悟,轻实证、量化。直觉体悟是中国传统的认知方法,中医对人体生理、病理的认识体现了这一特点。脏象、经络学说主要是通过直觉体悟感知的。脏腑的生理结构与人体实际解剖部位并不相同,说明不是由实证方法得出的。经络主要是循经感传的认知固化的产物。中医在诊断、辨证上更体现了这一特点。望闻问切四诊是一套由表知里的诊断方法,通过对脏器经络的功能性变化的感知,把握疾病发生病因、病变机理。与西医运用仪器、直接从病变部位摄取体质方面的信息来把握病变机理的实证、量化方法有所不同。中医诊断辨证有高明与低劣、正确与错误的差异,主要取决于认知主体----医生认知、感悟能力的高低,中医尚缺乏一套具有量化规定性的诊断标准。


(4)重程式、循环,轻创造、求异。中医理论体系从本质上说是一种程式化的体系。从生理学说看,早期是从解剖实体形态出发认识脏腑的,如古文《尚书》、《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均认为脾属木、肺属火、心属土、肝属金、肾属水(参见孔颖达《礼记正义疏》),而今文《尚书》和《内经》则从功能出发,确定了肝木、脾土、心火、肺金、肾水的模式,并一直沿用下来,成为中医生理的最基本框架。经络的定型同样也是程式化的产物。中医诊断、辨证也可以说是程式化的,如面部诊、寸口脉诊、尺肤诊、舌诊等,其与内脏相对应的部位排布均是依准后天八卦结构规律,笔者提出一维和二维的八卦全息结构模式。再如八纲辨证,六经辨证,主要是遵循阴阳模式。注重程式、模型,注重循环往复,必将导致创造性、求异性的缺乏,几千年来中医的理论基本没有突破。


总之,以象数为思维模型、以取象运数为思维方法,注重天人的整体性、全息性,注重生命的功能性、关系性、超形态性、时序性,注重认知方法的直觉、体悟、程式、循环,是中医学理论的本质。⑧


2. 中西医学思维方式的差别与优劣比较


(1)中医学与西医学思维方式的差别。关于中西医学思维方式的差别,学术界有“元气论”与“原子论”、“整体论”与“还原论”、“系统论”与“分析论”、“功能论”与“结构论”等观点,笔者认为中医学与西医学思维方式的本质差别是“模型论”与“原型论”的差别。⑨中医学和中国传统生命科学采用的是“模型论”思维方式,即从功能模型、关系虚体出发,建构人体生命系统;西医和现代生命科学是“原型论”思维方式,即从解剖原型、物质实 体出发建构人体生命系统。


西医学采用“原型论”的思维方式,遵从“原子论”和“二元对立”的哲 学传统,采用分析、实验还原的方法认识人体生命。西方传统认为原子是世界本原,有限、有形的原子构成物质及其运动,运动的根源在原子的外部,原子与原子之间是间断的、虚空的,要认识“原子”,必须采用分析、还原的方法,由此发展出十七世纪以机械自然观为背景的西文近代实证科学。在对生命的认识上,由古希腊四体液学说,到19世纪30年代德国科学家发现细胞,并逐渐发展为以细胞学说为基础的近代生理学、病理学、诊断学和治疗法,直到进入当代分子生物学,医学从细胞水平进入分子水平。统观这个过程,其实都是在运用分析、实验、还原的方法,探求构成物质、生命的最基本元素、基本结构功能,这就是“原型”。西医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治疗学等均从人体“原型”出发,以阐明人体的形态结构、生理功能、病理变化、疾病治疗为目的,解剖学、生理学是西医的理论基础。西医学和现代生命科学从物质结构层面将人体生命还原成分子生物结构,并可望在近几年内提前完成人类基因组计划。可以说西医学和现代生命科学在人体生命“原型”的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无可替代的。


中医学采用的是“模型论”思维方式,遵从“元气论”和“天人合一”的哲学传统,在“象”模 型支配下,采用横向、有机整合的方法认知生命。中国则形成并遵从“元气论”的传统。从《周易》、道家到中医无不讲“气”。“气”是世界本源,“气化”运动是事物发展变化的源泉,这种运动是“气”内部的相互作用。“气”是连续不断、流动有序的,是介于有形有状的粒子与无形无状的虚空的中间状态,可双向转换。中医在对待人的生命时,即从“气”入手,“气”既是生命的最小物质又是生理动态能。“气”的生命体现必然导致整体性、功能性、直觉性、程式化的方法论。“气”是中医学的最基本模型,“气”也是一种“象”。如上所述,气-阴阳-五行-象数模型是中医学的思维模型。《黄帝内经》遵循这个思维模型,一开始就没有走向机械、分析之路。《黄帝内经》将人看成一个有机的、开放的系统,而不看成是个不断分割的机体。在人体这个系统中人体小时空对应天地大时空,对应天时、物候、方位及万事万物,这种对应是由象数模型决定的。因此人体和整个宇宙在中医看来都是很容易把握的,只要用这个模型去推测、比拟就可以了。中医所谓的“模型”与科学所谓的“模型”内涵不尽相同,科学“模型”分为思维模型与物质模型,对此笔者已另文论述。就中医学“模型”与现代科学“模型”的区别而言,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一是现代科学的“模型”是定量化的,包括了数学模型,能从一定的基本概念和数量关系出发进行推理和演算,对有关问题和现象作出定量的回答和解释 ;而中医学的“模型”是定性化的,五行并不表量而是表性,不是作为数量的依据,而是提供定性的参考性推论。二是现代科学的模型是一种纯科学模型,不包含社会政治、哲学文化等非科学因素;中医学模型则带有浓厚的人文色彩,中医模型方法包含哲学的、主观的、体悟式的方法。三是目的不同,现代科学的模型方法是以自然或人的“ 原型”为目的,最终是要揭示自然或人体的实体本质、物质结构及其功 能、规律,关注的是“原型”;而中医学关注的是“模型 ”, “原型”往往服从于“模型”,“藏象”即是一种典型的模型,对藏象模型的构建成为中医人体生命科学的目的 。“模型”只是现代科学、现代医学的研究手段,并不是研究的目的和思维方式,而“原型”才是其研究目的和思维方式。


(2)中西医思维方式的优劣。中医和西医在思维方式上各有优劣,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在生命观上,中医的优势主要体现在生命的精神层面、功能层面、整体层面、动态层面,体现在对生命复杂现象的直觉观测、灵性感悟、整体把握上。与之相比,西医则在生命的 物质 层面、结构层面、个体层面、静态层面,以及对生命现象的知性观测、数理分析、微观把握上占有优势。


在疾病观上,中医的优势体现在未病养生的预防观念、辨“证”求“本”的诊断方法 、发掘正气潜能、自稳自组自调节的治疗原则上。西医的优势 在于对病因病理病位的物质性指标的精确把握,对疾病病灶的定位、定量的准确消除上。


在医学模式上,西医主要采用生物医学模式,而中医则是一种综合性的、大生态、大生命 的医学模式,以五行—五脏模型而言,它既包含有文化社会的因素,又包含有自然科学的 因素;既反映了人体五脏之间不可分割的复杂关系,又反映了人体内“藏”与自然万物外“ 象”的对应关系。自从1977年恩格尔(G.L.Engel)提出超越生物医学模式的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中西医都面临着如何实现医学模式转变的任务,而在这 点上中医学因其比较重视整体和综合,因此在这个转变中有着一定的优势和机遇。


在思维方法上,西医采用纵向的、机械的、还原分析的方法,导致对人的认识从器官、组织、细胞到DNA、RNA,注重生命微观的纵深探讨,在形态、结构、细节上达到相当的高度,占有相当的优势。中医采用横向的、有机的、整合的方法,从整体、宏观、动态、联系上认知生命,是中医的强项。


3. 中医学的未来发展


在中医的未来发展战略问题上,目前有“传统派”与“现代派”之争。笔者属于“传统派”。笔者认为“现代派”提出的最响亮的口号 “中医现代化”实际上已构成一个悖论,我称之为“中医现代化悖论” ⑩,这个“悖论”可描述为“中医要实现不改变其非现代科学形态的现代科学化”。也就是说所谓的“现代化”在相当多的人看来就是要“现代科学化”(其实“现代化”的含义远非这么简单),而中医学是一种传统科学,不是现代科学,要“现代科学化”就是丢弃自己的特色;而不现代化,在现代科学技术面前又难以保持自己的特色。如何既保持自己的特色(传统科学形态)又实现“现代科学化”,无疑构成了一个“悖论”,自从笔者提出这一“悖论”以来,已引起业内、业外人士的较大注意,并引发了一场中医存亡世纪大论争。如何走出这个“悖论”的怪圈?的确需要我们好好研究,而首先应当解决的当然就是中医理论模型问题。


就“象”思维模型而言,我是持 “修补” 观点的。医易“象”模型是古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中通人事逐步摸索出来的,是对天地人(三才)运动规律的一种形象、模糊的图示,它是建立在以天道推及人道、天道即是人道(天人合一)的认 识基础上的,它原本关注的是天道的动态功能。这个模型对天地包括人的运动大规律是基本适合的,它揭示了在对立面的相互作用下呈现盛衰消长、周而复始的运动变化的根本规律。中医即用它来建构五脏生命模型,应该说通过二千多年的医疗实践,五行—五脏模型还是基本能 够反映人体的功能特征和生命运行规律的。《黄帝内经》采用“象”思维方式,以横向、有机、整合的方法认知生命,这无疑是生命科学的大方向,但也不能不看到中医“象”思维模型并不能完全精确地、数量化地反映人体各个脏器实体的所有生理结构功能、病理变化,不能不看到中医不重量化、不重分析的思维取向导致对生理病理的细节认识不清,诊断辨证的较大“艺术性”、“模糊性”,理论框架的万能化甚至僵化,造成了中医发展的缓慢,造成了中医与现代科学的隔阂,可见象数的思维方式给中医带来的正负面影响都是巨大的。


一切模型都来源于实践,随着实践的发展,模型也在流动、变化、更新之中。医易“象”模型也不例外。由于生命世界的高度复杂性,借助于一种或几种模型往往不能详尽地、精确地反映原型的结构、属性和行为。以阴阳-五行为代表的“象”模型是一个先验的、不能变更(“不易”)的模型,它好比一个一开始就设计得过于完美的大框子,后来的东西只能分门别类、按部就班去填入这个大框子。以这个模型去 限定活生生的、变化莫测的人体生命原型,无疑是不完备,也是不可能的。正确的态度应该是对这一思维模型与人体生命原型进行双向研究,抛弃错误,修正不足,逐步寻找到一种合理的、逐步逼近原型的模型,当然这就不能不借助于多学科的尤其是现代科学的新成果、新手段,这种借鉴的目的不是去验证中医、衡量中医,更不是去否定中医、改造中医,而是在更高层面上修正、补充、发展中医。


现代中医所面临的关键问题,应该在真正认清“象”思维的前提下,继续把握宏观、整体、动态认知生命的大方向前提下,致力于研究怎样弥补微观、分析、形态方面先天不足的问题。具体地说就是继承整体性,强化分析性;继承动态功能性,强化形态结构性;继承主观性、直观性,强化客观性、逻辑性;继承求同性,强化求异性。中医的重点应放在后者,相对地说,西医的重点应放在前者。在思维方式的层面使中西医达到一种最佳配置上调节,实现形而上意义上的中西医结合,这无疑是中医发展的走向,也是实现中医现代化的前提。


注 释:


① 邹伟俊主编《医易新探》(1986年,内部版),邹学熹《中国医易学》(1989年,四川科技版),杨力《周易与中医学》(1989年,北京科技版),黄自元《中国医学与周易原理》(1989年,中国医药科技版),麻福昌《易经与传统医学》(1989年,贵州人民版),李浚川、萧汉明主编《医易会通精义》(1991年人民卫生版),何少初《古代名医解周易》(1991年,中国医药科技版),孟庆云《周易文化与中医学》(1995年,福建科技版),张其成主编《易医文化与应用》(1995年,华夏版),张其成《易学与中医》(1999年,中国书店版)等。


② 1986年12月南京“医易研讨会”,1989年10月贵阳“医易相关研究国际学术讨论会”,1990年11月泰安“国际周易与中医学思想研讨会”,1991年12月福州“海峡两岸医易学术研讨会”,1993年11月贵阳“国际周易与传统医学文化研讨会”,1995年3月南京“国际易医学术研讨会”,1996年10月“国际中医与周易学术研讨会”,1998年10月北京“国际传统医学与传统文化(周易)研讨会”等。


③ 廖育群:《岐黄医道》,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年。


④ 薛公忱:《略评“医易同源”及“医源于易”》,载《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⑤ 李申:《周易与中医关系略论》,载《易医文化与应用》,华夏出版社,1995年。


⑥ 张其成:《易学与中医》(第2版),中国书店出版社,2001年1月;


张其成:《论周易与内经的关系》,《国际易学研究》第6集,华夏出版社,2000年11月。


⑦ 张其成:《论中医思维及其走向》,载《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1996第4期。


⑧ 张其成:《中医理论模型的特征、意义与不足》,载《医学与哲学》2000年第2期。


⑨ 张其成:《模型与原型:中西医的本质差别》,载《医学与哲学》1999年第12期。


⑩ 张其成:《中医现代化悖论》,载《中国医药学报》199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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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周易》与《内经》的关系——兼论帛书《周易》五行说
张其成关于《周易》与中医的关系问题,历史上有“医易同源”、“医源于易”之说。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中国大陆更是掀起了一场“医易热”,在短短的十几年中,研究“医易”的著作出版了十几本,①有关“医易”的专门学术会议开了八九次,②论文竟高达数百篇之多。在医与易关系上,大部分研究者是持肯定态度的,也有一些研究者提出相反的意见,认为“医学理论与《易》无关”。③“《易经》、《易传》都不是中医学的直接理论渊源,自《易经》产生后直到隋唐以前,在此长达一千六百多年的时间内,它对医学几无影响”。④“将医理放入《周易》之中,认为医生必须通晓《周易》,是从明末才开始的思潮,是一部分医家的认识和主张”。⑤?由上述可见两派在对待隋唐以后“医易会通”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分歧的焦点是在隋唐以前,尤其是《黄帝内经》与《周易》有没有关系的问题上,肯定派承认两者有密切关系,《周易》对《内经》有影响;否定派不承认两者之间有关系。本文试对此问题作一探讨。

?一、从实践活动层面考察“医易”是否同源

对易医是否同源的问题,笔者认为只有从实践活动、文字载体、思维方式等层面进行横向的比较,才能作出相对客观的判断。从实践活动层面看,“医”是一种医疗活动,“易”是一种占卜活动,两者都来源于原始宗教巫术。汉字“医”古为“ ”或“ ”,许慎《说文解字》说“酉”即“酒”,“酒所以治病也”,“医之性然,得酒而使,从酉”。酒有治病的作用,医与酒的关系,自不待言。“医”与“巫”有什么关系呢?按照正统说法医来源于人类的社会劳动实践,怎么与巫术迷信相提并论?其实医术与巫术都是原始人类的实践活动,古代即有“医巫不分”之说。原始社会生产力极为低下,原始人类在千变万化的自然现象面前,惊恐不安,于是产生了万物皆有灵的自然观,出现了祖先崇拜、自然万物崇拜,以及原始宗教。原始人类企图找出于己有益的沟通神灵的途径,如某一患者通过祈祷鬼神而减轻了症状或者痊愈,那么这种祈祷做法就会被更多的人接受,成为初步的巫术。渐渐地,巫术承担起祭祀、占卜、祈禳、祛鬼等各项活动,自然也包括诊断(找出作祟的鬼神)、治疗(用歌舞、占卜、祭祀、祝由、咒禁等方法来驱赶作祟的鬼神)。可见原始巫术中包含着医术。据《山海经》、《尚书》、《史记》、《说文》等古籍记载,中国最早的医人皆为巫,如巫彭、巫抵、巫相、巫咸皆为神医。《汲冢周书·大聚》说:“立巫医,具百药,以备疾病”。将半巫半医之人称为“巫医”。《论语·子路》也有“巫医”一词。医与巫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共存并称状态,大约在春秋时期已开始分离。西周前期还多称治病者为“巫”,春秋时已称治病者为“医”了,如《左传》记载的医和、医缓。其实这种巫医并存现象是人类共有现象,在古代埃及、波斯、印度、希腊医学史上均不同程度地经历过这一阶段。

“易”为卜筮。据《周礼》记载,周代设有“太卜”之官,依据“三易”,职掌占卜。郑玄《周礼·春官·太卜》注:“易者,揲蓍变易之数可占也。”《管子·山权》:“易者,所以守成败吉凶者也。”《贾子·道德说》:“易者,察人之情、德之理,与弗循而占其吉凶。”由此《易经》被人们称为“占筮之书”。“易”作为一种占卜、占筮活动,本身即是巫术的一种,与“医”自然是同源的。

人类文化经历了从巫术文化到人文文化的发展过程,换句话说人文文化来源于巫术文化。因此在这个意义上甚至可以说“医”来源于“易”(占卜活动)。

?二、两书的成书年代

从文字载体层面看,“医”指中医学理论的奠基之作《内经》;“易”指包括《经》和《传》的《周易》。在该层面上,有两个基本问题,一是在两者的成书年代上有没有先后之分,即有没有先后发生影响的可能性;二是在文字上有没有引用与被引用的情况,即有没有前者对后者发生影响的实然性。

让我们首先看一看这两本书在成书年代上有没有先后之分。在两书成书年代问题上,学术界观点不尽相同。《周易》一书分为经文和传文。经文(即狭义的《易经》)由卦爻象、卦爻辞组成;传文由《彖》(上下)、《象》(上下)、《文言》、《系辞》(上下)、《说卦》、《序卦》、《杂卦》十篇七种组成,故又称“十翼”。两书的成书时代并不相同。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周易》的成书是“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即上古伏羲画八卦;中古周文王演为六十四卦,并作卦辞和爻辞;下古孔子作《易传》。东汉经师又提出周公作爻辞说,被宋代朱熹概括为“人更四圣”。认为经文作于上古、中古,传文作于下古。此观点宋以后有人提出异议,“五四”以后,学术界更是较普遍提出反对,理由是卦爻辞中讲到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有的出于文王、周公之后。顾颉刚认为《易经》是西周初叶掌卜筮之官所作。陈梦家认为是殷之后遗民所作,郭沫若认为是楚人 臂子弓所作,日本人本田成之亦认为是楚人所作,李镜池认为是周王室太卜、筮人所作。对成书时间,顾颉刚、余永梁认为是西周初期或前期;李镜池始认为是西周初期,后认为是西周晚期;陈梦家认为是西周;郭沫若认为是战国初期;本田成之认为是战国晚期。近代大多数学者认为:《周易》卦爻辞的基本素材是西周初期或前期的产物,因所提到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均不晚于西周初期,因而成书当不晚于西周前期。

关于《易传》的作者和年代,《史记》、《汉书》等均认为是春秋时代的孔子所作,宋代欧阳修《易童子问》始怀疑《系辞》为孔子作,清代崔述进而怀疑《彖》、《象》为孔子作。近现代大多数学者以为“十翼”均非孔子所作。但也有人以为《易传》确为孔子所作。⑥?随着马王堆帛书本《周易》的出土与考释,当代学者中赞成《易传》为孔子所述、门人整理者已有所增加。⑦其成书年代有战国说、战国初年说、战国末年说、秦汉之际说几种。郭沫若认为:《说卦》、《序卦》、《杂卦》是秦以前作品;《彖》、《系辞》、《文言》是秦时荀子门徒所作。《象》又在《彖》之后。(《周易之制作时代》)李镜池认为:《彖》、《象》在秦汉间,《系辞》、《文言》在汉昭、宣之间,《说卦》、《序卦》、《杂卦》在昭、宣之后,宣、元之间。(《周易探源》)张岱年认为:《易大传》的年代应在老子之后,庄子以前,其中《系辞》是战国中后期作品,《象》较《彖》稍晚。(《论〈易大传〉的著作年代与哲学思想》)多数学者虽然对各篇形成的具体年代有不同意见,但却认为《易传》从整体上看成书于战国时代。

关于《黄帝内经》的成书年代,主要有战国说、西汉说、东汉说等。主战国说者如北宋程颢《二程全书》、明代方以智《通雅》、清代魏荔彤《伤寒论本义》等,均否定《黄帝内经》为上古黄帝手笔,而主张为战国时期成书,现代学者任应秋将《内经》的内容与战国时代的《周礼》相比较,将《素问》的韵文文体与先秦的韵文文体相比较,认为《内经》为战国时成书。⑧?主西汉说者,大多从《内经》的语言风格上进行推断。如宋代聂吉甫认为是西汉初淮南王刘安所作,明代吕复认为《内经》的学术思想虽出自先秦战国,但其文字成书则为西汉学者所为。现代有学者认为《素问·上古天真论》中“昔在黄帝……成而登天”一段文字,为引用自《史记·五帝本纪》及《大戴礼·五常德》,故其成书当在司马迁之后。也有学者根据字义进行推断,如“豆”字在先秦为盛物工具,而《内经》“豆”字均为“豆子”义,故《内经》成书年代主要在汉代。⑨主东汉说者,主要依据1973年出土的马王堆汉墓帛书《阴阳十一脉灸经》和《足臂十一脉灸经》,认为《内经》晚于这两篇西汉的帛书,故形成于东汉。笔者赞同西汉说,并认为《黄帝内经》可能成书于汉武帝之后。虽然《黄帝内经》非一人一时所作,是战国先秦至西汉的医学总汇,但最后的成书是在西汉,有的篇目如“七篇大论”可能出现在东汉甚至更晚。

由此可见,《易经》的成书早于《黄帝内经》数百年,《易传》也早于《黄帝内经》,从时间上看,《易经》、《易传》对《黄帝内经》产生影响是可能的。

三、文字引用情况

再来看看这两本书在文字上有没有引用与被引用的情况,即两者有没有发生关系的实然性。否定派的基本依据为,《内经》没有一处提到《易经》、《周易》或《易传》,没有一处引用《易经》的卦爻符号、卦爻辞,亦没有一处明显的、完整的《易传》引语。⑩诚然,现存《内经》中没有卦爻象、卦爻辞,但《内经》八十一篇中却有至少两篇相对完整地引用了《易传》。一篇是《素问·天元纪大论》,另一篇是《灵枢·九宫八风篇》。

《素问·天元纪大论》中有一段鬼臾区回答黄帝的话:“太虚寥廓,肇基化元,万物资始,五运终天,布气真灵,总统坤元,九星悬朗,七曜周旋,曰阴曰阳,曰柔曰刚,幽显既位,寒暑驰张,生生化化,品物咸章”。文中“肇基化元,万物资始,五运终天,布气真灵,总统坤元”。乃化用《周易》乾、坤二卦《彖传》:“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曰阴曰阳,曰柔曰刚”,语出《周易·说卦传》“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生生化化,品物咸章”化用《周易·咸·彖传》和《周易·系辞传》“万物化生”以及乾、坤、《彖传》“品物流形”、“品物咸亨”、“品物咸章”。《天元纪大论》在解释阴阳变化时说:“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也是引用化裁《周易·系辞传》“阴阳不测之谓神”,“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灵枢·九宫八风篇》记述“太一”以冬至之日,居叶蛰(坎)宫,然后依次是立春居天留(艮)宫、春分居仓门(震)宫,立夏居阴洛(巽)宫、夏至居上天(离)宫,立秋居玄委(坤)宫,秋分居仓果(兑)宫,立冬居新洛(乾)宫,每居一宫均为四十六日。将九宫(中宫为招摇,不用)与八方、八卦、八风、九数(中数为五)相配,其中九数的排列就是宋人阮逸、朱熹、蔡元定所谓的“洛书”。九宫、九数的排列至迟在西汉初年就已定型。⑾ 在战国后期成书的《周易·说卦传》中,已有八卦配八方的记载,即震东、巽东南、离南、坤西南、兑西、乾西北、坎北、艮东北(这就是北宋邵雍所谓的“后天文王八卦”方位)。由此可见,《灵枢·九宫八风篇》关于八卦九宫的位序是受《周易·说卦传》的影响。

诚然,在《内经》八十一篇中,《天元纪大论》为后出者,《九宫八风篇》又并不重要,以此两篇的引文情况实难以证明《内经》与《周易》的关系。然而,如果从《内经》采用的基本范畴以及思维方式上考察,那么理由就充分了。

?四、象数思维方式

考察《内经》与《周易》在思维方式上是否一致,是判断两者有无关系的重要依据。笔者认为《内经》与《周易》都是采用了 “象数思维方式”。??

象数思维方式的特点是:以阴阳“卦象”为思维出发点和思维模型,以取象、运数为思维方法,以具有转换性能的“象数”、“义理”两种信息系统为思维的形式和内涵,以外延界限模糊的“类”概念对指谓对象及其发展趋势作动态的、整体的把握和综合的、多值的判断。从本质上说,象数思维方式是一种模型的思维方式。所谓“模型”,是人们按照某种特定的目的而对认识对象所作的一种简化的描述,用物质或思维的形式对原型进行模拟所形成的特定样态,模型可以分为物质模型与思维模型两大类。阴阳象数是一种思维模型,而不是物质模型。《周易》用卦爻作为思维模型,卦爻最基本的符号是阳爻—和阴爻--,阴阳爻的三次组合构成八卦(23=8),阴阳爻的六次组合构成六十四卦(26=64),六十四卦也可看成是八卦的两两相重构成(82=64)。六十四卦是《周易》的基础模型,这个模型不仅包含六十四卦的卦象符号,而且包括它的排列次序。卦爻辞及《易传》则可看成是对这个模型的文字解说或内涵阐发。阴阳卦爻既有生成论意义,也有结构论意义,是象数思维的基点。其余六十二卦可看成是乾坤二卦的交合与展开。六十四卦是宇宙生命变化规律的完整的符号系统,也是理想的符号模型。

《黄帝内经》虽然不是采用卦爻模型,但却采用阴阳象数思维模型。在《内经》中,无论是作为生理学、病理学基础的藏象学说、经络学说,还是作为诊断学、治疗学基础的四诊、八纲、证候、本标、正邪等学说,均是阴阳象数思维方式的反映。中医说到底就是“法于阴阳,和于术数”,(13)象数阴阳思维模型体现以下特征:重整体、轻个体,重类比、轻分析,重动态功能、轻实体结构,重直觉体悟、轻实证量化,重程式循环、轻创造求异。《黄帝内经》遵循这个思维模型,一开始就没有走向机械、分析之路。《黄帝内经》将人看成一个有机的、开放的系统,而不看成是个不断分割的机体。在人体这个系统中小时空对应天地大时空,对应天时、物候、方位及万事万物,这种对应是由象数模型决定的。因此人体和整个宇宙在中医看来都是很容易把握的,只要用这个模型去推测、比拟就可以了。

象数思维模型还包括取象运数的方法,取象运数是《周易》的基本方法,也是《黄帝内经》建构中医理论体系的基本方法。《黄帝内经》采用取象运数的方法,创立了藏象、脉象、证象以及治则治法学说。(14)

在象数思维方式支配下,《黄帝内经》以横向、有机、整合的方法认知生命,这无疑是生命科学的大方向,但也不能不看到中医不重量化、不重分析的思维取向导致对生理病理的细节认识不清,诊断辨证的较大“艺术性”、“模糊性”,理论框架的万能化甚至僵化,造成了中医发展的缓慢,造成了中医与现代科学的隔阂,可见“易”的思维方式给中医带来的正负面影响都是巨大的。(14)?《黄帝内经》与《周易》的关系是深层次的、是思维方式层面的,这种思维方式层面的关系,还可以从两书的基本范畴上得到具体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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